在我公公六十大寿的宴会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我那一直对我“温和慈爱”的婆婆,突然抓起话筒,声泪俱下。
“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我老头子的大喜日子,但我心里有个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抱上孙子。明凯,唐薇,妈求求你们了,就当是为了我,生个孩子吧!”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到了我和我老公周明凯的脸上。
周明凯的脸,瞬间涨红,尴尬地低下了头。
我呢?
我,唐薇,一个在这个家里扮演了五年“温良贤淑”好儿媳的,坚定的丁克主义者。
在长达三分钟的死寂后,在所有人以为我会拂袖而去或者当场翻脸的时候。
我站了起来。
我脸上带着得体的,完美的微笑,走上台,从婆婆手里接过了话筒。
“妈,您别这样说,我和明凯都懂。”
我顿了顿,环顾全场,声音清晰又响亮:
“既然您和爸这么希望我们生个孩子,那我和明凯商量了一下,我们生。”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
我婆婆愣住了,周明凯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所有亲戚都开始交头接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但我下一秒的动作,让这喜悦,瞬间凝固。
我从我的手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拍在了司仪台的桌面上。
那是一份我熬了三个通宵,咨询了八个律师,拟定出来的,长达二十页的——
《生育及抚养权责协议书》。
我对着话筒,微笑着说:
“生,可以。不过,为了避免以后产生不必要的家庭矛盾,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把权责利弊,一条一条,白纸黑字地,写清楚,比较好。”
“毕竟,生孩子,可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事。”
01
我和周明凯,是自由恋爱的典范,朋友眼中的神仙眷侣。
我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我们都热爱工作,热爱旅行,热爱自由。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对一件事,达成了高度共识:我们不想要孩子。
求婚那天,周明凯单膝跪地,举着戒指,对我说的不是“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他说的是:“唐薇,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包括不生孩子。我向你保证,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为你抵挡住所有的压力。我们两个人,就是最完整的家。”
就因为这句话,我嫁给了他。
我相信,我嫁给了爱情,嫁给了一个真正理解我,尊重我的,新时代的男性。
婚后的生活,甜蜜得像偶像剧。
我们一起打拼事业,把小小的家布置得温馨又别致。
我们会在周末,心血来潮地飞去另一个城市,只为吃一碗正宗的兰州拉面。
我们会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旅行和提升自己上。
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和最亲密的爱人。
对于孩子,我们俩都有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排斥。
我排斥,是因为我童年的阴影。
我有个妹妹,比我小三岁,天生体弱,三岁那年,查出了白血病。
从那天起,我爸妈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妹妹一个人。
他们的爱,他们的钱,他们的眼泪和笑容,全都给了她。
而我,那个健康的孩子,反而成了被遗忘的,多余的。
我不敢哭,不敢闹,不敢生病,因为我怕给他们添麻烦。
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在深夜里,听着隔壁房间里妹妹的呻吟和父母的啜泣,默默地掉眼泪。
妹妹七岁那年,还是走了。
从那天起,我的家,就死了。
我爸妈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们把妹妹的房间,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每天进去打扫,对着空气说话。
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的,像是埋怨的情绪。
仿佛在说,为什么走的,不是你。
那段经历,让我对“为人父母”这件事,充满了恐惧。
我害怕,我给不了一个孩子完整的,健康的爱。
我更害怕,那种可能失去的,撕心裂肺的痛。
周明凯不想要孩子,原因比我简单。
他爱自由,他觉得自己没准备好承担一个生命的重担。
他说:“薇薇,我们自己还没活明白呢,凭什么把另一个生命,稀里糊涂地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潇洒、自由地,走完一生。
直到,我那“通情达理”的婆婆,开始她长达五年的,“催生”战役。
02
战争,是从我们婚后第二年开始的。
一开始,是旁敲侧击。
“薇薇啊,你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多可爱啊。”
“女人啊,还是要生个孩子,人生才算完整。不然老了,多孤单啊。”
我听了,只是笑笑,不接话。周明凯会打着哈哈,把话题岔开。
见我们无动于衷,婆婆开始改变策略。
她开始,往我们家,送各种奇奇怪怪的,据说能“助孕”的补品和偏方。
黑乎乎的药汤,味道能熏死一头牛。
她会亲眼盯着我喝下去,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前脚关上门,后脚就冲进厕所,把那些东西全吐出来。
周明凯很心疼,也很无奈。
“薇薇,要不……你就假装喝一下,别当着她的面吐啊,让她看见了多伤心。”
我看着他,问:“那我的胃呢?我的胃就不伤心吗?”
他沉默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完全站在我这边。
再后来,婆婆开始“精准打击”。
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生理周期表。
每到我的排卵期,她就会以各种理由,杀到我们家。
有时候是送鸡汤,有时候是说家里水管坏了,要借住一晚。
然后,会在我们卧室门口,“不经意”地走来走去,或者,在客厅里,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到最大。
那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被监视的,随时准备配种的牲口。
我几近崩溃。
我跟周明凯大吵了一架。
“周明凯!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替我挡住所有压力!现在呢?你妈都快住到我们卧室里来了,你挡在哪里了?”
他一脸疲惫地揉着眉心。
“薇薇,你别这么激动。她是我妈,我能怎么办?她也是为我们好啊!她年纪大了,就想抱个孙子,这有错吗?”
“她没错!那是我错了吗?”我红着眼眶问他,“当初说好丁克的是你,现在觉得我不可理喻的,也是你!周明凯,你变了!”
那次争吵,不欢而散。
我们冷战了一个星期。
最后,是他先服了软。他抱着我,道歉,说他会去跟他妈好好谈谈。
他确实去谈了。
谈完的结果是,婆婆消停了大概三个月。
然后,就是更猛烈的,总攻。
也就是,我公公六十大寿的,那场“鸿门宴”。
在去参加宴会之前,我就有预感。
因为婆婆在电话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薇薇,今天你爸生日,亲戚朋友都来,你可千万要给我跟你爸一个面子啊。”
我懂了。
她要在所有亲戚面前,给我施压。
用舆论,用孝道,用亲情,来绑架我,逼我就范。
挂了电话,我看着身边,正在为晚宴挑选领带的周明凯。
他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我知道,这个男人,已经靠不住了。
我唯一的战友,已经,叛变了。
既然如此,那这场仗,就只能我自己来打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打开了我的电脑,开始,一字一句地,敲下那份,将要彻底撕碎我们所有人脸面的,《生育合同》。
03
那份《生育合同》,我打印了三份。
当我把它,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来的时候。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我婆婆的脸,从红,到白,再到青,精彩纷呈。
“唐……唐薇……你这是……这是干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没什么。”我依旧保持着微笑,拿起一份协议,像个专业的律师一样,开始讲解。
“妈,爸,各位亲戚。我觉得,生孩子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我们不能凭一时冲动。为了保证孩子的顺利出生和健康成长,也为了保障我们这个‘生育项目’的顺利进行,我觉得,有些条款,需要我们提前达成共识。”
我清了清嗓子,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部分:孕前准备及权责划分。”
“第一条:甲方,周明凯、唐薇。乙方,周明凯之父母。本项目(特指生育一名健康后代)由甲乙双方共同倡议发起,乙方为主要受益人。故,在项目启动前,乙方需向甲方,一次性支付‘生育启动资金’,五十万元人民币。”
“这笔钱,将用于支付女方在怀孕、生产期间,可能产生的全部医疗费用,营养费用,以及因怀孕生产,可能导致的,职业发展中断的,机会成本补偿。”
我说完,台下已经一片哗然。
我婆婆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这是卖孩子!”
“妈,您别激动。”我安抚她,“这不是卖。这是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您是这个项目最大的受益人,承担一部分启动资金,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孩子生下来,是跟你们姓周,延续的是你们周家的香火,对吗?”
我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翻到第二页。
“第二部分:孕期及生产期间权责。”
“第一条:女方在怀孕期间,拥有绝对的身体自主权。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由女方自己决定,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干涉。包括,但不限于,强迫女方食用任何‘偏方’‘补品’。”
“第二条:女方生产方式,由女方和医生共同决定。乙方不得以‘顺产对孩子好’等理由,强迫女方放弃剖腹产的权利。”
“第三条:孩子出生后,姓名权归甲方所有。但在乙方支付十万元‘冠姓权’费用后,可获得孩子的冠姓权。即,孩子可以姓周。”
“什么?”我公公,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孩子不姓周,那姓什么?姓唐吗?你这是大逆不道!”
“爸,您也别激动。”我看着他,“姓氏,不过是个符号。但对于您和妈来说,这个符号,意义重大。既然是你们最看重的东西,那支付一点费用,来购买这个意义,不也很正常吗?”
我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继续往下念。
“第三部分:抚养及教育权责。”
“第一条:孩子出生后,甲乙双方,需严格按照排班表,对孩子进行看护。甲方负责工作日,乙方负责周末及所有法定节假日。”
“第二条:任何一方,如因个人原因,无法按时履行看护义务,需提前48小时通知对方,并向对方支付每小时三百元的‘误工补偿’。”
“第三条: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甲方拥有一票否决权。乙方可以提出建议,但最终决定权,在甲方。”
“第四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加重了语气。
“本项目,只进行一次。无论孩子的性别是男是女,乙方都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甲方启动第二次‘生育项目’。如乙方违反此条,视为根本性违约,甲方有权,单方面剥夺乙方的,一切探视权。”
我一条一条地念下去。
那份长达二十页的合同,我念了足足半个小时。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打断我。
所有人都被我这种,前所未见的,把生孩子当成商业谈判的,疯狂举动,给震惊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当我念完最后一条,合上协议的时候。
我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
尤其是我的丈夫,周明凯。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羞辱,但更多的,是陌生。
仿佛,他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
我拿起那三份协议,走下台,径直走到主桌前。
我把协议,分别放在我公公,婆婆,和周明凯的面前。
“签吧。”我说。
“签了字,明天,我们就去医院,做孕前检查。”
04
那场寿宴,最终,以一种极其难堪的方式,草草收场。
回到家,一关上门,周明凯的愤怒,就彻底爆发了。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协议,撕得粉碎,冲我咆哮:
“唐薇!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么做,让我,让我们周家,在所有亲戚面前,都丢尽了脸!”
“丢脸?”我看着他,平静地反问,“跟我被你妈当成生育机器,逼到角落里,哪个更丢脸?”
“那不一样!”他吼道,“她是我妈!她只是想抱孙子!她有什么错!”
“她没错。我也没错。”我说,“我只是,把她想要的,明码标价,摆在了台面上而已。她不是想要个孙子吗?可以。我满足她。但她必须,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你管这个叫代价?”他指着地上的纸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在交易!你是在侮辱我妈!侮辱我!侮辱我们这段婚姻!”
“侮辱?”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明凯,到底是谁,在侮辱我们这段婚姻?”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尊重我丁克的选择?”
“又是谁,在你妈一次又一次逼我的时候,选择沉默,选择和稀泥,甚至,反过来劝我,‘她也是为我们好’?”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场鸿门宴,是你跟她,早就串通好的!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
我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没有……我只是……”他语无伦次。
“你只是,扛不住压力了。你只是,既想要我这个,能赚钱,能给你面子的‘现代化’妻子,又想要一个,能满足你父母传统愿望的,‘功能性’子宫。你什么都想要。可是周明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那么恶心。
“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拟这份合同。”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埋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我有个妹妹,她死了。死的时候,七岁。白血病。”
“她走之后,我的家,就没了。我爸妈,活得像行尸走肉。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为什么生病的是她,不是你。”
“周明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自己最亲的人,当成累赘的感觉。”
“我害怕。我怕我做不好一个母亲。我怕我给不了一个孩子,全部的爱。我更怕,万一,我的孩子,也像我妹妹一样……我不敢想。那种痛,我承受不起。”
“我以为,你懂我。我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
“可是我错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从来,都不懂。”
“你只在乎,你的面子,你父母的感受,你所谓的‘孝道’。”
“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约定,在你的‘孝道’面前,一文不值。”
我说完,他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丝的,愧疚。
“薇薇……我……我不知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有用吗?”我惨然一笑,“告诉你,你就会为了我,去对抗你的父母,对抗整个世界吗?”
“你不会。”
“你只会说,‘都过去了’‘你要往前看’。”
我擦干眼泪,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早已签好我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周明凯,我们离婚吧。”
“这套房子,是我婚前买的,归我。车子,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我也不要你什么补偿。我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
他看着那份离婚协议,整个人,都傻了。
他冲过来,想抱住我。
“不……薇薇,不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们不生孩子了,我们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我推开了他。
“晚了。”
“周明凯,破镜,是重圆不了的。”
“从你,默许你妈,在寿宴上逼我的那一刻起。”
“我们,就回不去了。”
05
我搬走了。
我走得很快,很决绝。
我拉黑了他和他家人的所有联系方式。
我请了长假,一个人,去了西藏。
在纳木错湖边,我看着那片纯净的,蓝得让人心醉的湖水,终于,放声大哭。
我哭我死去的妹妹。
我哭我那早已名存实亡的家。
我也哭我那段,被现实,冲刷得面目全非的,爱情。
哭过之后,心,好像也空了。
也,轻松了。
回到城市,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换了工作,一个更有挑战性,也更忙碌的工作。
我用忙碌,来填满所有的时间,不让自己,有空去想过去。
我以为,我会慢慢地,忘记他。
直到,三个月后。
我收到了一封,他通过我闺蜜,转交的信。
信封里,没有信。
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捐款证书。
照片上,是他在一个儿童血液病救助基金会,做志愿者的场景。
他穿着红色的马甲,正在给一个剃着光头的小女孩,讲故事。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专注。
那张捐款证书上,写着我的名字。
金额,五十万。
也就是我那份合同里,要求的,“生育启动资金”。
证书的背面,是周明凯的字,是我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
他只写了一句话:
“薇薇,对不起。我用这种方式,试着去懂你。但,好像,还是晚了。”
我拿着那张照片,和那张证书,在公司的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那天,阳光很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我只知道,有一些伤口,也许,永远无法愈合。
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让你觉得,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好像,又值得了。
我拿出手机,翻出了那个,早已被我拉黑的号码。
我看着它,犹豫了很久。
最后,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再见了,周明凯。
也,谢谢你。
让我终于明白,爱自己,才是一生浪漫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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