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盛夏的午后,空气粘稠得化不开,写字楼中央空调的嗡鸣也驱不散那股沉闷。沈砚抱着刚打印好还带着余温的厚厚一叠方案草稿,额角一层薄汗,朝着尽头的茶水间走去,急需一杯冰水浇灭心头的燥热。
离茶水间门口还有几步远,里面刻意压低的、带着某种粘腻威胁感的男声让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晚晴啊,你是聪明人。”是赵宏远,他们部门那位惯于在“宏图伟业”包装下搞些上不得台面动作的总监。声音透过虚掩的门缝钻出来,像冰冷的蛇信子。“这次‘绿野仙踪’度假村的设计竞标,对公司,对我个人,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
沈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脊背瞬间绷紧,悄无声息地侧身将自己完全隐入墙壁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茶水间内,赵宏远肥硕的身体几乎堵住了门口大半光线,他粗短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里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廉价马克杯,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杯壁上模糊地映出他对面江晚晴的身影——纤薄,站得笔直,但沈砚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脸上惯有的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平静下,必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知道你的能力,也‘欣赏’你的…安静。”赵宏远的声音滑得像涂了油,“这个项目,沈砚那小子是主设,方案核心在他脑子里。但最后递交、讲解、和甲方沟通的关键环节……你知道该站在谁这边,对吧?”他往前凑了半步,那股混合着古龙水和隔夜饭菜的气息似乎透过门缝溢了出来,“帮我盯紧他,关键时候,‘提醒’他一下,把该给我的‘亮点’留出来。这次评标委员会的周主任,跟我可是老交情了……”
后面的话变成了更低的咕哝,沈砚听不清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握着文件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掌心瞬间一片湿冷粘腻。赵宏远这是要明抢!还要把江晚晴拉下水当他的眼线?他死死盯着阴影里江晚晴模糊的侧影轮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会答应吗?
里面沉默了几秒,时间长得令人窒息。
“赵总,”江晚晴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平日的清泠调子,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像山涧流过石头的溪水,“方案是团队协作的结果,最终呈现自然是为了公司利益最大化。我会做好我的分内工作。”这话滴水不漏,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赵宏远似乎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满意,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沈砚不敢再停留,趁着里面短暂的僵持,像只受惊的猫,踮着脚尖,用最快的速度,无声地退回了走廊拐角的安全地带,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额角的汗彻底滑落下来。那份厚厚的方案草稿,此刻在他怀里变得滚烫又沉重,像一块即将引爆的炸药。
三天后,飞机降落在湿润的南方小城“清溪”。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蒸腾出的浓郁青草气息,与南城钢筋水泥的燥热截然不同。沈砚和江晚晴作为设计团队的代表,被公司派来参与“绿野仙踪”度假村的最终竞标阐述。一路上,两人默契地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大巴车上,沈砚靠窗假寐,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扫过隔着过道、同样望着窗外飞驰绿意的江晚晴。她侧脸沉静,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茶水间那场未完成的胁迫,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沈砚心里七上八下,赵宏远那句“老交情”和周主任的名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她到底会怎么做?是赵宏远的暗棋,还是……
招标会安排在次日下午。上午是冗长的现场踏勘和答疑环节。沈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甲方各种刁钻的问题,展示着方案的精巧构思——将现代建筑轻盈地“嵌入”起伏的山峦与葱郁的茶田之中,如同自然生长。赵宏远虽然没来现场,但他那无处不在的阴影却沉甸甸地压在沈砚心头。他注意到江晚晴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只在一些关于场地植被和原有村落肌理的细节问题上,会突然开口补充几句,精准而专业。她的目光偶尔掠过评委席上那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被赵宏远重点提过的周主任时,也并无异样。
下午两点,距离正式进场阐述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沈砚和江晚晴站在酒店气派却冰冷的会议中心外廊下,做最后的准备。沈砚反复核对着手里的讲稿和U盘备份,指尖冰凉,喉咙发干。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
突然,身边的江晚晴毫无征兆地动了。她一把攥住沈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弓弦,带着一种沈砚从未听过的急促和紧迫。
“去哪?马上要进场了!”沈砚愕然,试图挣脱。
“来不及解释了!信我!”江晚晴猛地回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带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赵宏远收买了周主任!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们公平阐述!我们的方案,进去就是垫背的炮灰!”
沈砚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收买评委?!赵宏远竟敢做到这一步?还没等他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江晚晴已经拖着他,像一阵风,朝着与会议中心相反的方向——酒店后山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冲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在空旷的后区显得格外突兀。江晚晴跑得飞快,沈砚只能踉跄着跟上。绕过修剪整齐却呆板的观赏灌木,穿过一道不起眼的员工通道小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得令人心颤的草坡,毫无遮挡地铺展在眼前。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每一片草叶都镀上一层油润的、生机勃勃的绿光,浓烈得几乎要流淌出来,空气里饱和的青草气息带着泥土的微腥,霸道地涌入鼻腔。草坡一路向上延伸,没入远处墨绿色的山林。几只不知名的白色小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湛蓝的天空。
“这里!”江晚晴喘着气,拉着沈砚跑到草坡中段一处相对平整的凹陷处,毫不犹豫地甩掉脚上碍事的高跟鞋,赤脚踩在绵密湿润的草甸上。草尖上晶莹的露珠瞬间沾湿了她的裤脚。她动作快得眼花缭乱,像变戏法一样,迅速从那个沈砚以为只装着化妆品和文件的通勤包里,扯出一大卷图纸,还有两支马克笔。
“你……你要干什么?”沈砚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惊呆了,心脏狂跳,一半是奔跑的喘息,一半是巨大的荒谬感和莫名的紧张。
江晚晴没回答,她跪坐下来,迅速将图纸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铺开,正是他们那份核心方案图!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下来,将图纸上每一根线条都照得纤毫毕现。她拿起一支红色马克笔,眼神锐利如刀,刷刷刷地在几个关键节点上画下醒目的圈。
“赵宏远想让周主任在‘生态融合技术可行性’和‘后期运营成本’上发难,彻底否定我们的核心创意,捧他自己塞了私货的那个平庸替代方案!”她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草地上,“我查过了,周主任有严重的慢性胃病,中午的接待餐,我‘特意’拜托服务生给他那桌多上了几杯我们清溪本地特产的野生云雾绿茶,很浓,很浓的那种。”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冷冽锋芒的弧度,“算算时间,药效……哦不,茶效,该发作了。他这会儿,恐怕离不开洗手间。”
沈砚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跪在绿草地上、发丝微乱、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人。她竟然……给评委会主任下“泻药”?用浓茶?!这胆子也太大了!
“别发愣!”江晚晴低喝一声,把另一支笔塞到他手里,指着图纸上被她圈出的一个区域,“这里!你原计划采用的进口环保透水材料,成本太高,是他们攻击的重点!立刻改!换成我标注的这个——本地废弃陶土烧结的再生骨料!数据我核对过,性能达标,成本砍掉三分之一!还有这个被动式通风设计,简化!突出它与后面茶田观光区的视觉联动性!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更‘接地气’、更‘省钱’、还更‘好看’的新版本!”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发梢随着她激烈的动作不时拂过沈砚因紧张而绷紧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青草的气息、泥土的微腥、她身上淡淡的不知名冷香,还有她眼神里那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和疯狂,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沈砚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赌一把?那就赌一把大的!
他不再犹豫,重重一点头,接过笔,扑通一声也跪坐在她旁边的草地上。露水迅速浸透了他的西裤膝盖处,带来一片沁凉。两人头几乎抵着头,趴在图纸上,笔尖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疾响,如同战鼓。阳光炽烈,绿草如茵,在这远离喧嚣尘世规则的山野间,所有的矜持、算计、职场的伪装都被彻底抛开,只剩下两个灵魂为了一线生机和心中的作品,在疯狂地燃烧、重塑。
时间在笔尖飞逝。汗水顺着沈砚的额角滑落,滴在图纸边缘。江晚晴的侧脸在强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细密的汗珠凝在她挺翘的鼻尖。两人偶尔急促地交流几句,眼神碰撞时,是无需言说的默契和背水一战的决绝。
当手机设定的进场闹钟尖锐响起时,图纸上已然布满了鲜红的修改标记和一个全新的、散发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方案雏形。沈砚抬起头,看向江晚晴。她也正看着他,脸上沾了一点不知何时蹭上的草屑,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野性的兴奋。
“走!”两人异口同声,迅速卷起图纸,抓起鞋子,像两个刚打完一场泥地仗的孩子,踩着沾满草屑和泥土的赤脚(江晚晴)和袜子(沈砚),朝着山下那座决定命运的会议中心狂奔而去。
阐述过程堪称惊心动魄。沈砚站在台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衬衫被冷汗浸透的凉意。他强作镇定,口若悬河,将那份在草地上仓促诞生的新方案核心——尤其是成本骤降的本地再生材料和强化视觉联动的简化设计——阐述得激情澎湃。他故意将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目光扫过评委席。
周主任的位置空着。直到沈砚的阐述接近尾声,他才脸色蜡黄、脚步虚浮地被工作人员搀扶着回来,虚弱地瘫坐在椅子上,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涣散,哪里还有半分质疑的力气?其他评委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周主任的离席)和沈砚展现出的极具说服力(且成本优势巨大)的新方案打动了,频频点头。
当主持人最终宣布“绿野仙踪度假村项目,中标单位为——南城宏远设计!”时,沈砚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眩晕感同时袭来。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江晚晴站在角落,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极轻、极快地眨了一下左眼,唇角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狡黠弧度。
几乎在同一时刻,沈砚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留在南城的同事发来的、带着一连串惊叹号的信息:「沈哥!!!惊天大瓜!!!赵宏远栽了!!!就在刚才,他在公司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据说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直接被120拉走了!有人匿名举报他重大经济问题,证据链好像还挺全!公司高层震怒,据说要彻查!天啊!!!」
沈砚握着手机,看着角落里那个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的女子,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起,瞬间盖过了中标的狂喜。草地上的孤注一掷,洗手间里狂吐的赵宏远,精准的匿名举报……一环扣一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江晚晴,体内蛰伏着怎样惊人的能量和……狠绝。
庆功宴设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窗外是清溪小城璀璨的万家灯火。团队其他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推杯换盏,喧闹异常。沈砚端着酒杯,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边安静独坐的江晚晴。她换了件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侧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终于,她起身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
“沈砚,”她的声音很轻,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听不清,却清晰地传入沈砚耳中,“恭喜你,方案真的很棒。”她将信封放在沈砚面前的桌上,指尖在光滑的信封表面停顿了一瞬。
沈砚低头看去,信封上没有任何字样,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这是我的辞职信。”江晚晴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麻烦你回去帮我转交人事部。邮件我已经同步抄送了。”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砚,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深处,此刻清晰地映着窗外的灯火,也映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然。
“赵宏远的人,动作比我想象的快。他们快查到我了。”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丝冰冷的嘲弄,“清溪的山水很好,但我也该走了。后会有期。”
说完,不等沈砚有任何反应,她转身,像一尾融入深海的鱼,悄无声息地穿过喧闹的人群,消失在餐厅门口明亮的灯光之外。
沈砚怔在原地,手里那杯庆功的香槟,气泡早已散尽,变得冰冷而苦涩。桌上的白色信封,像一个冰冷的句号,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出差,也为那个谜一样的女人,画上了休止符。窗外的灯火依旧璀璨,他的心却像被挖空了一块,只剩下一片茫然的冰凉和无数悬而未决的问号。
日子重新被南城拥挤的地铁、堆积的图纸和甲方无休止的修改意见填满。赵宏远倒台引发的余震在公司持续了几个月,最终以几个中层落马、公司元气大伤告终。沈砚因为“绿野仙踪”项目的成功,加上方案核心确实出自他手(尽管最后一版是在草地上完成的),被推到了一个新的位置,忙碌得脚不沾地。只是偶尔在茶水间倒咖啡,闻到那股廉价的咖啡豆焦糊味时,眼前总会闪过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和一个跪在草地上、眼神亮得惊人的侧影。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沈砚被一阵门铃声吵醒。开门,门口放着一个不大的、深褐色的硬纸箱。箱子上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只贴着张简单的打印标签,写着他的名字和地址。箱子很沉,散发着一股极其清新、带着山野间晨露和泥土气息的植物芬芳。
他疑惑地拆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一个个独立真空包装的茶叶袋。茶叶条索紧结,色泽深绿带霜,一股沁人心脾的、带着兰花香气的茶香扑面而来,瞬间盈满了整个玄关。这香气如此独特而霸道,一下子将他拽回了清溪那个弥漫着青草和茶香的午后。
茶叶袋下面,压着一张素白的小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手写的字迹,清秀而熟悉:
**清溪县云雾乡野径茶园江晚晴**
没有电话,没有寒暄,只有这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
沈砚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野径茶园?她竟然……在那里?无数个念头瞬间涌上脑海:她安全吗?赵宏远的余党有没有找她麻烦?她消失的这三个月,就躲在这个深山的茶园里?这箱茶,是告别,还是……邀请?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沈砚抓起车钥匙,把那张写着地址的卡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把通往未知秘境的钥匙。三个月的困惑、悬而未决的谜题、还有心底深处那份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过的、被青草和疯狂点燃的悸动,此刻都化作了引擎的轰鸣。
车子一头扎进南城清晨的车流,目标明确——西南,清溪,云雾深处。
导航在进入云雾乡蜿蜒曲折、仅容一车通过的盘山公路后彻底失灵。沈砚只能凭着卡片上模糊的“野径茶园”字样和沿途不断询问当地茶农,艰难地向上攀爬。空气越来越清冽,带着高山特有的凉意和越来越浓郁的茶香。层叠的茶田像绿色的阶梯,从山腰一直铺展到云雾缭绕的山巅。终于,在一个近乎被原始次生林环绕的山坳尽头,一条被野草和碎石半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径旁,立着一块不起眼的、用原木随意钉成的牌子,上面用烧黑的木炭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野径茶园。
沈砚停好车,深吸了一口饱含负氧离子和清冽茶香的空气,沿着那条小径往里走。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润,两旁是茂密的竹林和不知名的野花。走了约莫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依着山势开垦出的、不算特别规整却生机盎然的茶田展现在眼前。几间白墙黛瓦、明显是旧屋改造的平房掩映在几棵高大的古树下。最显眼的,是平房旁边用粗竹竿和防水帆布搭起的一个宽敞工棚。工棚里传来有节奏的、沉闷的“啪嗒、啪嗒”声,还有一股新炒茶叶的浓郁焦香。
沈砚放轻脚步,循声走过去。
工棚里光线有些暗。只见一个穿着靛蓝色土布衣衫、裤腿高高卷到膝盖上的纤细身影,正赤着脚,站在一个巨大的、热气腾腾的竹匾里。竹匾里堆着小山般的、刚刚采摘下来的、鲜翠欲滴的茶青。她双脚白皙,脚踝纤细,正以一种充满原始力量感的韵律,用力地、反复地踩踏着匾中碧绿的茶叶。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颈项滑落,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贴在腮边。她的动作专注而有力,每一次踩踏都带着一种奇特的、与大地相连的韵律。
是江晚晴。
沈砚屏住呼吸,站在工棚门口,一时竟忘了出声。眼前的画面如此原始又充满力量,与他记忆中那个穿着职业套装、冷静疏离的都市白领判若两人。
或许是踩踏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又或许是某种奇妙的感应。江晚晴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她微微喘着气,抬手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工棚里弥漫着新茶青的涩香、炒茶的焦香和她身上蒸腾出的汗水的微咸气息。她脸上沾着几点翠绿的茶叶碎末,眼神在初时的惊愕之后,迅速沉淀下来,恢复了那种沈砚熟悉的平静,只是在这平静之下,似乎多了几分山野滋养出的温润光泽,以及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看着他,没有问他为什么来,也没有任何寒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工棚角落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桌上摊开着一张画满了线条和标注的手绘图纸,旁边还放着几块颜色不同的泥土样本。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图纸的标题赫然是:「野径茶园生态工坊及体验中心概念设计」。
江晚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眼神复杂的沈砚。她的唇角,一点点向上弯起,弯成一个极其生动、带着山野阳光和泥土气息的明媚弧度,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几片细小的、翠绿的茶叶碎末,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她微微歪了歪头,汗水顺着她优美的颈线滑入衣领,声音带着踩踏茶叶后的微喘,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工棚里蒸腾的热气,带着一丝狡黠,更多的是一种坦荡的邀请,撞进沈砚的耳膜:
“愣着干什么?沈大设计师。”
“来入股吗?”她顿了顿,下巴朝那张画满了梦想的图纸方向扬了扬,眼底的笑意像山涧跳跃的阳光,“或者……来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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