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贾琏的通房大丫头，却只是个命薄人

文：林梅朵

宝玉曾对宝钗的丫鬟莺儿说：“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若莺儿跟随宝钗出嫁，也就是陪房了。像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年轻一辈的有凤姐的陪房平儿。平儿和其他陪房不同，她是被贾琏收用了，成了“屋里人”的。

莺儿若跟随宝钗出嫁，宝钗会不会让她也成为“屋里人”呢？估计不会。这样的安排对于丫头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屋里人连妾室都不是，只是个“通房大丫鬟”，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

平儿如果有选择，也绝不会走这条路的。年轻貌美时不显什么，过个十年八年，劣势就出来了。陪房丫头一般和主子小姐的年岁相差不多，在年龄上并无半点优势。邢夫人、王夫人一把年纪之后，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不也是半大老太太模样了吗？再看贾政屋里，得宠的有赵姨娘，不得宠的有周姨娘，倘或周瑞家的也在其中，会是个多尴尬的地位呢？贾赦就更不得了，一把年纪了一会儿看上这个，一会儿想着那个，“略是个平头正脸的就不放过了”，要鸳鸯不成，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嫣红，这样一个男主子，若是王善保家的当初被收为“屋里人”，到如今这种境地也就太呵呵了。

这明显是个坑的事情，平儿就那么跳下去了。

她不得不跳。

▲87版邓婕演的王熙凤

贾家的风俗，少爷们长大了，屋里先要放两个人伺候的，如宝玉屋里的袭人和晴雯，身份都是不明说的备选姨娘。可王熙凤是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别说两个人，一个她也不能容啊！嫁过来没多长时间，贾琏的侍妾都被凤姐找个理由打发出去了。别人不说，她自己也觉得脸上不好看。里子舒服了，面子也要捡回来，于是硬逼着平儿给贾琏做房里人。平儿自己哭诉过：“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

女孩儿家的最佳鉴赏者莫过于神瑛侍者宝玉，他曾说过“平儿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将这样一个女孩儿收为屋里人，那个连多姑娘都觉得好的贾琏岂有不喜出望外之理？只可惜了平儿，牛不吃水强按头，为了凤姐一张面子，她就这么被“按”成贾琏的屋里人了。

平儿表面上说是被收了房，实则是个许看不许摸的花瓶。相比周瑞家的那种嫁为人妻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平儿无异于葬送了一生大好年华。面对贾琏的求欢，她只能夺手就跑，凤姐是个醋坛子，她宁可得罪男主也不能得罪女主。急得贾琏弯着腰恨骂，平儿说出自己的理由：“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她知道了，又不待见我。”她根本没有----也不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只能牺牲幸福圆着凤姐的脸面。

凤姐的为人算不上好的，和李纨、尤氏都是面合心不合，对下人也过于严厉，唯独和平儿，从始至终相处融洽。不是凤姐独爱平儿，全因平儿忠于凤姐。

▲尤二姐

凤姐生日时，贾琏把鲍二家的引入房里偷腥，凤姐醋性大发，却碍于古代女子“三从四德”的规矩不能抓打贾琏，转身就打平儿。揣门进去把鲍二家的撕打一顿，王熙凤转过身又打平儿，贾琏也上来又踢又打----男主偷老婆，女主吃醋，原来全是屋里人平儿的错！怨不得贾宝玉也为之委屈落泪，心下暗想：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

按说这等委屈，谁也不能心里毫无痕迹的过去吧？平儿能。在万般无奈之时，“忍”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她挨了打，还得主动给凤姐赔礼：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不知平儿心中可有苦味？当把委屈的苦水咽过一千遍以后，也就不觉得苦了吧？

得知尤二姐在小花枝巷里，平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凤姐，不告诉，她的忠心不答应。告诉了，眼看二姐被王熙凤折磨将死，她的良心又过不去。平儿哭着对尤二姐悔恨：“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她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他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

她用自己的梯己背地里给病重的尤二姐送点吃食， 凤姐知道了又一顿好骂：“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在主子眼里，奴才可不就是和得用的猫儿狗儿一般吗。

就这样，平儿仍旧一片忠心不见丝毫改变。她有选择吗？没有。

▲贾琏，别名琏二爷

本是王家的丫头，跟随凤大小姐嫁入贾家，她不忠于凤姐，又能选择谁呢？她那个琏二爷，耳不聪目不明，头脑简单心机为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尤二姐都保不住，还能顾了谁？何况，平儿本身就对贾琏只远不近，避嫌还来不及呢。

再者，王熙凤虽泼辣严厉，毕竟平儿是她从小儿一起的贴身丫头，就如探春之绣橘、宝钗之莺儿，彼此相知，日久情深。凤姐也深知自己一人难以应付庞大复杂的贾府内务，既要仰仗平儿，少不得也有些恩惠于她。衣服首饰自然也没少赏她，那坠儿偷去的虾须镯不就是凤姐给的吗？这些东西的的价值还是小事，做奴才的最看重的是主子赏赐的脸面。秋纹跟随宝二爷送一次桂花，老太太、太太一时高兴分别赏了她几百钱和两件衣裳，她就高兴地炫耀：“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象这个彩头。”

平儿自然不是这般浅薄，但主子的恩典总是做奴才的绕不过去的一道彩虹桥。所以，众人吃螃蟹时，凤姐骂平儿：“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这种亲昵笑骂正是下人难得的脸面。

▲87版红楼梦的平儿

除了和主子的情谊、身为陪嫁的无奈，平儿死心塌地忠于凤姐还有一个原因，也正是她拎得清之处。先看另一个故事：

《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有两个丫头，大丫头春梅，很的潘金莲器重，小丫头秋菊，却是个倒霉鬼。潘金莲对她不是打就是骂，不解气了还让秋菊双手举着石头罚跪，有一点儿松懈春梅上来就给她一下子。做错了事挨罚也不委屈，可恨这潘金莲自己丢了鞋也打秋菊，被李瓶儿夺了风头也打秋菊，顶没事儿了，就为了弄出声响让隔壁李瓶儿的孩子不得安生，就把秋菊打的鬼哭狼嚎的。摊上这样的主子，秋菊的运气也是没谁了。恰好潘金莲和女婿偷欢被秋菊发现，她赶紧跑去告诉大娘吴月娘，第一次被潘金莲遮掩过去了，第二次又没成功，秋菊一连告了几次，终于让吴月娘捉了潘金莲的奸。按说秋菊算是有功之臣吧？可恰恰相反，吴月娘吩咐下人赶紧把这“张眼露睛葬送主子的奴才卖了”。为何？作为一个奴才，对主子不忠是大忌。变节的奴才谁敢要？

平儿既然是凤姐的奴才，又是王家的陪嫁丫头，她根本没有投靠贾府任何一个主子的选择。否则在当时的社会中，就是人格不保，节操不在。袭人在怡红院若是不得志，可以让母亲哥哥把她赎回家去，小红这种“家生子”奴才一家人都在贾府为奴，彼此也有照应。而像平儿这样的陪嫁丫头，除了本家主子她本就别无选择，又被委委屈屈的指给贾琏做名义上的“屋里人”，她能有个什么结局？

▲周瑞家的去梨香院送宫花，看见宝钗伏在小炕桌上正描花样子

服侍过老太太的赖嬷嬷也曾是奴才，如今却是老封君似的，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花木园林，有人伺候着，还有了一个做了官的孙子赖尚荣。周瑞家的也不差，有房有地，家里使着小丫头，连女婿都做起了古董生意。平儿呢，若干年后，青春不在，红颜枯槁，她依旧没有自己的家，即便封了姨娘，无儿无女的姨娘也不过和贾政的周姨娘似的，主子出行她要跟着服侍，给主子打帘子、立靠背，带着小丫头们摆茶果……从一个小丫鬟变成凤奶奶的老奴才。可除了忍，除了聪明巧妙的周全琏凤二人，她又能如何呢？

别人命薄，不过是爱和物质的缺乏，平儿命薄，却是如履薄冰之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