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广东丰顺县的一个小村庄迎来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像是个异乡人,却眼含热泪地站在一处老宅门前。
门开之际,屋内一位老妇人的颤声呼唤好像让时间回溯:“汉光?”
那一瞬,两位迟暮之年的老人四目相对,瞬间认出彼此。
这是一对夫妻,距离他们离别,整整已过42年。
半世纪的分离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旧人重逢,又是怎样的景象?
少年心向党
1919年,广东丰顺县的谢家添了一个男婴,他就是谢汉光。
彼时的中国正处风雨飘摇之中,而那一年,也正是五四运动爆发。
全国青年学子振臂高呼,呐喊着“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引燃了无数热血青年的心火。
谢汉光自幼耳濡目染,听家人在炕头讲起清末民初的风云变幻,看他们时常摇头叹息,忧国忧民。
他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心中早早便埋下了一粒对国家命运深切关注的种子。
那些有关国家局势的每个字句,都如铁锤般敲击着他的心。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铁蹄踏入华北大地的那一刻,谢汉光正值弱冠之年。
他的大学梦几近破碎,父亲愁眉不展地说:“时局如此,不如留下务农。”
可谢汉光一夜未眠,次日便毅然踏上火车,他瞒着家人报考了广西大学农学院森林系,理由只有一个:
“国家尚在,青年不能退缩。”
广西大学,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思想的燎原之势。
校内聚集着一批早期中共党员的教师,他们在讲台上不仅讲授林木知识,更时常引用《共产党宣言》《新青年》等书籍中的语句,引导学生关注社会现实、国家命运。
“读书不为功名利禄,是为民族存亡。”
谢汉光深受感染,课余时间,他常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结伴走进贫民窟调查民生,或参与学生自治会组织的抗日募捐。
他的日记本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记录,为国家、为民族、为人民几个字,更是圈了又圈。
学校附近的兵工厂成为谢汉光的第二课堂。
身着布衣的他每日放学后便直奔那里,帮着工人们调配火药、装填弹壳。
那时日寇已逼近广西边境,战事紧张,前线不断传来消息,有熟识的校友战死沙场的,也有教授因言获罪遭逮捕的。
报国热血越来越烈,他总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柳州的一个国有农场任职,看似安稳的岗位,却并非平淡的生活。
在这里,他接触到了更多地下党员,也真正开始参与到实际的革命工作中。
他利用自己的职位之便,掩护过受伤的游击队员,也曾在深夜带着同志们穿越稻田,将一批重要文件转移至安全地点。
那年秋天,农场来了位从延安调来的青年干部。
那人目光炯炯,一见谢汉光便问:“你为何不入党?”
谢汉光怔了怔,随即坦然答道:“若组织愿收,我愿终生为党为民。”
从那之后,他的名字被悄悄记在了一份秘密名单中,他的命运,也开始悄然转向了更深的地下。
这一切,都源于他年少时那份从未熄灭的热血与信仰。
为报国不惜己身,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时代与信仰共同雕刻出的果实。
婚后九天离别
1942年,谢汉光回到老家,因为他要和曾秀萍结婚了。
他们的婚礼并不隆重,只是亲戚乡邻们在庭前摆了几桌饭菜,一对新人穿着素雅的新衣,在一棵桂花树下拜天地、敬父母,便算完成了婚礼仪式。
村里人都说,汉光找了个好媳妇,秀萍脸上的笑,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安心。
婚后的头几日,谢汉光每晚都要写日记,那是他从大学时保留下来的习惯。
但这几页纸上不再是政治理论和时局分析,而是写着“她今天烧了鲫鱼汤”“她的眉毛像画的”,字迹间尽是藏不住的喜悦与柔情。
他从没想过,在这乱世之中,自己还能拥有这份简简单单的幸福。
可是第九天,一封信突然打乱了一切。
信是从桂林送来的,落款是他在广西大学的老同学,那人如今已经进入了地下工作系统,内容不多,只一句话:
“调令已下,务必来桂林一谈。”
短短几个字,没有提起任务的内容,却仿佛有千斤重。
饭后,他在院子里铺开纸笔,却迟迟未能写下告别书。
他太清楚这一次的外出意味着什么,那可能是一次前路未卜、九死一生的任务,极可能从此杳无音讯。
他不是不想留下,只是他更知道,那份深埋心底多年的信仰值得他付出一切。
曾秀萍从屋里走出来,见他穿戴整齐,心中便隐隐生出预感。
“你要走了?”
“嗯……是调职通知,临时的。”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头喝着那碗他煮得并不好喝的粥。
“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她问得很轻,像是怕吵醒还在梦中的未来。
“别问我去哪……我也不知道要多久。”
他说完这句,停顿了很久,才抬头道,“你别等我,真的……你还年轻,若是我回不来,就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话音刚落,他听见背后的女人轻轻抽气的声音。
他没有转头,只能听见她的脚步一度靠近,又停住,再退回屋内。
整整一个时辰,谢汉光都没动,等他再次回屋时,曾秀萍眼圈红肿,却只是站起身,将衣服交还给他,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我会等你回来。”
他想说“别等”,但话已哽在喉头,他只是用力地点头,然后转身,不再回头。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曾秀萍,已经怀有身孕。
日后,她带着孩子颠沛流离,每每有人登门让她改嫁,她总会拒绝,借口是“孩子还小”。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一个人,等那个说走就走,却说“别等”的男人。
孤身入台岛
1946年,谢汉光站在码头边,手中紧握着那张假身份证和一张单程船票。
他没有携带多余的行李,除了几本专业书籍、一封介绍信,还有那封尚未寄出的家书。
船舱里人声鼎沸,大多是为了投机营生前往台湾的商人,或是随军迁徙的军属。
谢汉光默默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他的身份,从此将被尘封,他的名字,也将在异地被掩埋。
入台后,谢汉光用一个假的身份,在台湾省林业试验所任职。
这是组织为他安排的掩护身份,一纸调令,将他安插于实验所最核心的岗位,技术研究员。
凭借早年在广西大学累积的专业底子,他很快便赢得同事信任,还接替老师成为分所负责人。
但他真正的工作,从不是那些树种报告和林分数据。
他的办公室,白天是资料陈列间,夜晚则是秘密联络点。
他亲手建立地下通信网,联络中共在台早期潜伏的十余名同志。
他们有的是教师,有的是记者,有的是普通工人,每当夜色降临,他们便集结在谢汉光简陋的宿舍中,低声讨论如何组织力量,反抗国民党的统治。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创办了一份名为《光明报》的地下刊物。
内容多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文章、大陆的战事报道,还有针对蒋介石政权的批判性评论。
他们在一处废弃的山洞中设置简易印刷机,每期百份,悄悄发放至台中、台南等地的进步青年手中。
但正当这股地下力量悄然扩张之时,危机也悄悄逼近。
1949年,《光明报》的一期刊物被误送至一所中学,恰好被国民党特务察觉。
一石激起千层浪,彻查《光明报》根源的命令也就此下达。
街头巷尾多了便衣探子,朋友之间变得疑神疑鬼,连茶楼里都不敢大声谈话。
一夜之间,多个同志被捕,传来噩耗,有的甚至已被秘密枪决。
那段日子,谢汉光每日入夜前都整理遗物,备好换洗衣物与几张照片,生怕第二天醒来便再无机会为自己收拾干净。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岌岌可危。
终于,在某个夜晚,一位陌生的青年敲响了他住所的后窗,递来一封短箋,上面只写着几个字:“事急,速离。”
谢汉光不敢犹豫,连夜携带最基本的物品,从后巷翻墙而出,绕路潜行至台东山脚的一个原住民村落。
那晚山雨如注,鞋底早已磨穿,膝盖淌血。
他跌跌撞撞走到村头,恰逢巡夜的村长路过。
两人四目相对,村长皱眉问他:“你是逃兵?”
谢汉光沉默片刻,点头称是,村长叹了口气,将他带回家中,简单包扎,烧水暖身。
数日后,因为有谢汉光掏出的两个金戒指加上他的恳求,村长为他伪造了一份失踪村民“叶依奎”的户籍。
从此以后,谢汉光就成为了这个偏远山村中的一员。
三十八年光阴,如一捧黄沙,悄然滑落指缝。
他放下过往的身份,却从未收起过去的信仰符号。
他以农林知识帮助村民改善种植方式,修建水渠,渐渐赢得村人的信任。
但村里常有人为他提亲,他却总笑着婉拒:“我有家人。”
三十八年,没有音讯,没有同伴,没有命令,他像一株被埋在山岩下的老松,独自挺立,风霜自来自去。
他还记得她说,“我会等你回来。”
他在等,等她的等待有回音。
浮世半生情
1988年,台湾台东县高山村。
谢汉光裹紧一条褪色的羊毛围巾,望着东方,目光穿越群山,仿佛能穿越海峡,看见那片熟悉却已模糊的故土。
这天,他等待了四十二年。
海峡终于不再冰封,台湾开放探亲,谢汉光这个被时间掩埋了姓名的男人,终于可以回家。
但回家的路并不简单。
他不能暴露身份,只能以“叶依奎”的台胞身份,通过香港绕道返回大陆。
从高山村到香港,再从香港到广州,最后抵达广东丰顺,他的家乡。
那年他71岁,鬓发有雪,背已微驼,他背着一个褪色帆布包,里面装着仅有的几张照片、一张伪造的身份证明和一枚在山村亲手雕刻的木质章。
他走在乡村的黄泥小道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回忆之中。
他几乎认不出村子。
房屋早已翻新,道路也换了走向。
谢汉光停在槐树下,长久地望着,那是他当年离家时最后回头看的一眼。
他摸索着走到曾经的老宅门前,他不敢敲门,只是站在门口,手指微颤。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来人,她的眼睛忽地睁大,唇角微微颤抖,声音细微却清晰:“汉光?”
谢汉光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浪潮,泪水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扑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敢松开。
“是我……是我回来了。”
他们站在门前,紧紧相拥,像是要把四十二年的时光一起拥进怀中。
屋里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快步出来,身材高大,眉宇间有几分神似谢汉光。
“爸……”
声音一出口,谢汉光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他离家的半生,妻子苦苦支撑,如今他回来,还他一个子孙满堂。
后来,在战友陈仲豪的帮助下,组织部下发文件,恢复谢汉光党籍与干部身份,追补离休待遇。
文件送达那天,谢汉光坐在屋前,手指一页页摸着那纸张,他伏在桌前痛哭,泪水浸透了纸页。
他等来了归属,也终究没有被遗忘。
可命运总是捉弄人,就在获得身份恢复后的第二年,谢汉光病倒了。
那时他已八十岁,身体早被岁月掏空。
临终前,他握着家人的手,含笑离世。
潜伏台湾四十二年,终归故土,不改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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