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3日凌晨,以色列发动代号“狮子的力量”的大规模空袭行动,出动200余架战机,向伊朗境内核设施、军事指挥中枢及导弹基地发动攻击,对纳坦兹铀浓缩厂造成严重破坏,还暗杀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总司令侯赛因·萨拉米、武装部队总参谋长穆罕默德·巴盖里等20名高级军官及6名核科学家。作为报复,伊朗向以色列发射弹道导弹及无人机,部分击中特拉维夫和海法等城市。目前,以伊冲突已导致伊朗境内585人死亡,另有1326人受伤。以色列方面已有至少24人死亡,超过1300人受伤。冲突引发国际油价单日暴涨8%(布伦特原油突破94美元/桶),霍尔木兹海峡航运风险骤增。冲突爆发后,伊朗宣布退出原定6月15日的美伊第六轮核谈判,指责美国为以色列袭击行为的共谋。美国则协助以色列拦截伊朗导弹并向中东增派军舰。
沙特对以伊冲突的立场
伊朗遭以色列袭击后,沙特公开谴责以色列。6月14日,在与伊朗总统佩泽希齐扬通电话时,沙特王储兼首相穆罕默德表示,沙特坚定地与伊朗站在一起,并强调“整个伊斯兰世界团结一致支持伊朗”。沙特的表态可被视为一种姿态,与以色列的行为划清界限,避免被卷入伊以冲突中。与此同时,沙特还展开外交努力,防止局势朝不受控的方向发展。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与美国总统特朗普通话,讨论克制、降级以及通过外交手段解决所有争端的重要性。
尽管沙特阿拉伯公开谴责以色列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但其在该冲突中实质上采取了不选边站队的策略。甚至有分析指出,沙特私下可能乐见以色列的打击削弱其主要区域对手——伊朗的力量。伊朗长期被沙特视为核心安全威胁,双方关系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便持续波折。沙特将伊朗所谓“输出革命”的企图,视为对其政权安全的根本性挑战。从伊拉克、叙利亚至黎巴嫩,两国在整个地区争夺影响力和领导权。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两国对抗升级:沙特支持叙利亚反对派,意图推翻伊朗支持的阿萨德政权;而伊朗则直接派出军事顾问,协同黎巴嫩真主党深度介入叙利亚内战,支持叙政府。
2016年,沙伊关系跌至谷底。导火索是沙特处决知名什叶派教士尼姆尔(Nimr al-Nimr),引发伊朗民众抗议并冲击沙特驻伊大使馆,沙特随即宣布与伊朗断交。然而,沙特很快意识到紧张关系的升级恶化了其安全环境。尤其在沙特介入也门内战后,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频繁利用无人机和导弹对沙特本土发动远程袭击。2019年,针对沙特东部布盖格(Abqaiq)炼油厂和胡赖斯(Khurais)油田的无人机袭击事件,导致沙特原油日产量骤减570万桶(占全球日供应量的5%),充分暴露了沙特能源基础设施在非对称远程打击下的脆弱性。沙特开始反思过往的地缘政治对抗是否真正保障了其国家安全。
当前沙特外交政策的根本目标是保持地区的和平稳定。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推动的“2030愿景”,旨在实现经济多元化和社会开放,摆脱对石油的依赖。该计划成功的前提,是一个安全稳定的地区环境。过去十余年的地区冲突经验使沙特认识到,持续的地缘政治对抗不仅无法保障国家安全,而且阻碍经济转型进程。
在此背景下,沙特的国家安全战略发生了显著转向:力图从地缘政治对抗中抽身,将维护地区和平与构建安全合作机制作为核心外交目标。沙特遂寻求改善与伊朗关系。同时,伊朗也面临被地区孤立和西方经济制裁的压力,同样具有改善关系的动机。在阿曼等国初步斡旋后,双方最终于2023年在中国主持下于北京达成协议,恢复外交关系。沙特对美国-伊朗核问题谈判的态度也发生了逆转。十年前,沙特曾强烈反对奥巴马政府与伊朗达成《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担忧此举会增强伊朗的地区影响力。而沙伊复交后,沙特转而积极支持美伊重启核谈判,甚至主动扮演调解者角色。2024年4月,沙特国防大臣、王储胞弟哈立德·本·萨勒曼亲王(Khalid bin Salman Al Saud)访问德黑兰,会晤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并转交萨勒曼国王亲笔信。据报,信中萨勒曼国王明确表达了对核谈判的支持,敦促伊朗与美国达成协议,并提出沙特愿担任调解人。
需强调的是,沙特支持伊核谈判并非认可伊朗的地区战略目标。在沙特看来,伊朗仍构成潜在威胁。然而,2023年加沙战争爆发后,伊朗的直接威胁相对降低:以色列的军事行动严重削弱了哈马斯,并对伊朗的关键盟友黎巴嫩真主党造成沉重打击。以色列与伊朗的数轮直接交火削弱了后者的威慑力。相比之下,以色列自2024年以来展现的进攻性姿态——特别是对伊朗本土的直接攻击——威胁到整个地区的稳定,使海湾阿拉伯国家面临被卷入大规模冲突的风险。
对沙特而言,在以色列与伊朗之间被迫选边站是其最不愿面对的局面。当前,得益于沙伊关系改善,沙特直接卷入以伊冲突的风险较低。然而,一旦冲突烈度急剧升级或美国深度介入,沙特及海湾邻国仍可能被波及,后果难以预料。虽然伊朗在冲突中处于劣势,但其仍握有潜在反制手段,包括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袭击海湾国家油气设施及美军基地。此类行动虽会引发国际油价飙升,但也必然招致美国的强力干预。因此,除非政权生存受到严重威胁,伊朗轻易不会诉诸这些极端选项。若伊朗判断其生存面临存亡危机,则存在将冲突范围扩大至整个海湾地区的风险。
危中有机
对于沙特而言,当前以伊冲突既是重大挑战,可能也隐藏着机遇。沙特的地区战略目标是构建有利于本国发展的地区平衡,保障地区的和平与稳定。这场危机如果能通过外交途径得到妥善解决,而不至于失控,或许能带来一个更为稳定的地区环境。一种可能是,伊朗与以色列在国际社会的外交压力下停火,美国与伊朗恢复核谈判,伊朗在重启谈判后可能展现出更大的灵活性,达成一份比2015年伊核协议更严格的协议。这将确保伊朗永远不会获得核武器。此外,在遭到以色列的军事打击后,伊朗的核能力与导弹攻击能力遭到削弱,而此前与伊朗结盟的武装组织已遭重创,伊朗在地区的影响力将进一步下降。冲突结束后,一个遭到削弱的伊朗可能会反思其地区战略,因为事实证明其过去扶持地区代理人的“前沿防御”战略并不能保证其安全。
对于沙特而言,一个被削弱的、转向内部的伊朗构成的威胁大为降低。在这种情况下,沙特将继续与伊朗保持良好的关系。同时,沙特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仍有可能继续推进。在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发动对以色列的袭击之前,沙特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谈判据信已取得进展。如果以色列愿意在巴勒斯坦国建国问题上做出让步,沙特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将为中东和平稳定奠定新的基础。冲突结束后,沙特也可能重启与也门胡塞武装的和谈,从而完成其从也门内战中退出的目标。
然而,以上剧本是最理想的情况。目前尚无法预测这场冲突会如何结束,以色列在没有摧毁伊朗的核能力前不会停止袭击。虽然以色列已经摧毁了伊朗的部分核设施,但最重要的铀浓缩工厂深埋地下,超出以色列的打击范围。以色列可能通过持续打击伊朗的军事目标与核设施迫使伊朗接受拆除核计划,或者谋求更迭伊朗政作者权,,但伊朗不太可能轻易屈服,伊朗政权也没有出现崩溃的迹象。双方可能在持续数周的密集交火后继续进行较长时间的低烈度冲突。
还有一种可能是美国直接参与到对伊朗的军事行动中,而这将导致局势严重升级,其最终后果难以预料。若伊朗遭受美国直接攻击,其报复目标很可能包括中东地区的美军基地,进而引爆一场更大规模的地区性战争。
卷入此类地区战争恰恰是沙特阿拉伯竭力规避的局面。尽管沙特对美国政策具备一定影响力,并可能通过外交渠道呼吁美国避免冲突升级,但其能否实质性地左右特朗普政府的战略决策尚存疑问。目前,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正积极游说特朗普政府进行直接军事干预。而特朗普在以色列袭击伊朗后的表态显示出政策摇摆:他最新声明排除了“停火”选项,要求实现“真正的终结”,并呼吁伊朗“无条件投降”。对此,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已明确宣称伊朗不会屈服,并警告“任何美国攻击都将招致严重且不可逆转的后果”。因此,特朗普政府选择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以色列的后续军事行动,将成为决定冲突走向的关键变量。
作者:张璡,扬州大学非洲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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