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里浸泡的江湖还未散尽血腥气,台北市立殡仪馆的菊花已经开到了第七层。1985年9月21日,四十八岁的古龙在输完最后500cc鲜血后永远合上了眼睛,灵堂里堆积的XO酒瓶在香烛映照下泛着冷光。这位用十五年时间写下七十余部武侠巨著的怪才,临终前向护士讨要的竟是冰镇啤酒,就像他笔下那些总在刀尖舔血的浪子,至死不改任性本色。
当殡仪馆工作人员擦拭遗体时,被满身刀疤惊得差点打翻酒精灯——二十三处缝合痕迹如同扭曲的蜈蚣,从胸口蔓延到脚踝。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恰似他笔下那些总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侠客。那些年与黑道拼酒留下的刀伤,与武林高手傅红雪跛足上的血痂遥相呼应,而胃部那道十公分的手术疤痕,又让人想起李寻欢咳出的带血飞刀。
他的书房至今留存着未喝完的玫瑰露,酒瓶旁散落着《楚留香新传》的手稿,第三页还沾着1980年吐血时的暗红。这位嗜酒如狂的作家,连写作都要用酒润笔,某夜与导演楚原对饮时突然摔碎酒杯,在满地玻璃渣里写下《白玉老虎》最精彩的决斗场面。侍应生记得清楚,那天他们喝光了酒店存着的三坛绍兴黄酒。
在台北市牯岭街的旧居,书架上依然整齐排列着泛黄的初版小说。翻开《多情剑客无情剑》,第156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古龙搂着初恋女友,背后的电影院正放映《魂断蓝桥》。这个把笔名取作"古龙"期待龙凤和鸣的文艺青年,绝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用十四行诗写武侠的颠覆者。当女友全家移民美国时,他蹲在基隆码头连灌七瓶竹叶青,醉眼朦胧中看见的,分明是李寻欢送别林诗音的那艘孤帆。
他的风流债比楚留香还要精彩。在台北中山北路为舞女郑莉莉购置的日式庭院里,木地板上至今可见烟头烫出的焦痕——那是得知妻子怀孕时,他连抽三包长寿烟留下的印记。当儿子熊小龙出生时,这个刚刚写出《绝代双骄》的父亲,却躲在西门町的酒馆与女学生拼酒。侍者回忆,那晚他输掉拼酒比赛后,当场将《流星蝴蝶剑》的手稿押给了酒保。
与邵氏影业签约的黄金时代,他总爱在制片厂仓库举办"江湖宴"。某次《萧十一郎》杀青宴上,他带着刚认识的日籍女友冲进片场,把剧组准备的庆功酒全部换成清酒。导演徐增宏气得摔了剧本,却在三天后收到古龙连夜改写的结局——沈璧君为救萧十一郎纵身跳崖的戏码,让这部电影多卖了三十万张票。
他的豪爽令黑道都叹服。在台北中华路的"吟松阁"酒肆,古龙为替朋友解围,竟单枪匹马与四海帮拼酒。那天他喝光两坛高粱酒后,抄起邻桌的武士刀往腿上一插,血溅当场震慑全场。这个画面后来被写进《边城浪子》,成了傅红雪拖着跛腿血战十八刀客的经典场景。
但最令人唏嘘的,是临终前六小时发生的故事。当弟子丁情带着《猎鹰》剧本赶到医院时,看见师傅正把输液管缠在手腕上练习飞刀手法。"真正的侠客要像陆小凤,就算死也要死在朋友怀里。"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护士后来在枕头下发现未写完的遗作,标题页潦草地画着半轮残月——像极了楚留香每次离场时的天空。
如今走在香港油麻地的庙街,仍能听见说书人拍响惊堂木:"话说那盗帅夜留香,不知是古龙写了楚留香,还是楚留香化作了古龙。"铜锣湾的二手书店里,《武林外史》的初版书被炒到五万港币,扉页上疑似酒渍的褐色痕迹,倒成了最抢手的收藏印记。而在台北市立图书馆的古龙专柜,每天都有年轻人在《欢乐英雄》的书页间寻找,当年作者夹在里面的那张当票——据说能兑换他当掉的最后一块怀表。
基隆河畔的夜风里,似乎还飘荡着那句被无数影视剧引用的台词。当游船经过当年他常去的酒馆旧址,导游总会指着水中的月亮说:"看,这就是古龙最爱的下酒菜。"而船尾的醉汉仰头喝光最后一口金门高粱,突然伸手去捞水中碎月,那执着的模样,像极了在稿纸前苦等灵感的武侠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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