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初夏的阳光已经带着几分灼热,透过窗棂照进这间她生活了十年的屋子。丈夫去世三年,她终于下定决心整理他的遗物。那些堆在阁楼上的木箱落满了灰尘,每打开一个,都像是打开一段尘封的记忆。
"这个倔老头,什么都舍不得扔。"陈秀兰轻声嘀咕着,从一口樟木箱底部摸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的物件。布已经泛黄,但包裹得严严实实,打结处还系着一根红绳,显然丈夫生前很是珍视。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一个青瓷碗呈现在眼前。碗不大,约莫巴掌大小,通体青釉,釉色温润如玉,碗底有一圈细密的开片纹路,碗外侧还刻着几道简约的莲纹。陈秀兰对瓷器一窍不通,但这碗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让她莫名觉得这不是寻常物件。
"莫非是祖上传下来的?"她喃喃自语,丈夫生前从未提起过这件东西。陈秀兰将碗放在桌上,继续整理其他物品,但心思却总忍不住飘向那个青瓷碗。丈夫生前是县城里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虽然清贫,但祖上据说也曾显赫过,留下几件值钱的物件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天一早,陈秀兰用一块新布包好瓷碗,挎着篮子去了县城最热闹的西街。那里有家"德全古玩店",老板周德全在县城里小有名气,据说眼力极好,能辨古董真伪。陈秀兰平日里节俭度日,丈夫留下的积蓄加上她做些针线活勉强维持生计,若这碗真值些钱,或许能改善她的生活。
德全古玩店门面不大,但装修考究,门口挂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陈秀兰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店内光线昏暗,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墙上挂着几幅古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这位娘子,想看点什么?"一个圆脸微胖的中年男子从里间走出来,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容。他穿着深蓝色绸缎长衫,手指上戴着个翠玉扳指,一看就是生意人。
陈秀兰有些拘谨地行了礼:"周老板,我有一件祖传的瓷器,想请您给看看。"
周德全眼睛一亮,连忙招呼她坐下,又让伙计上茶。陈秀兰小心地取出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那个青瓷碗。周德全一见那碗,表情顿时变了,他戴上老花镜,双手接过碗,仔细端详起来。
"这..."周德全的声音有些颤抖,"娘子可知这碗的来历?"
陈秀兰摇头:"亡夫留下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周德全将碗翻过来,指着碗底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印记说:"这是宋徽宗时期的官窑印记啊!您看这釉色,这开片,这莲纹的笔法..."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娘子,这可是稀世珍宝!"
陈秀兰听得心头一跳:"周老板的意思是...这碗很值钱?"
周德全放下碗,正色道:"不瞒娘子,这样的官窑瓷器,在京城至少能卖到二十万两银子。若是遇到识货的收藏家,价格还能更高。"
"二十万两!"陈秀兰惊呼出声,随即又警惕起来,"周老板莫不是看错了?我家世代清贫,怎会有这等贵重物件?"
周德全捋着胡须笑道:"古玩一行讲究缘分。或许是您祖上哪位先人偶然得之,代代相传至今。这样吧,为表诚意,我愿出十五万两买下此碗,您看如何?"
陈秀兰心跳如鼓,十五万两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了。但她毕竟是个谨慎的人:"周老板,此事重大,容我回家再想想。"
"自然自然。"周德全笑容可掬地送她出门,"娘子想好了随时来找我。不过..."他压低声音,"这等宝物,消息一旦走漏,恐有不妥。娘子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回家的路上,陈秀兰思绪万千。十五万两银子,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丈夫生前清贫自守,教书育人,从未提过家中有什么值钱物件。这碗若真如周德全所说那么珍贵,为何丈夫生前从不示人?又为何从未打算变卖以改善家境?
一连几日,陈秀兰辗转难眠。她悄悄打听过周德全的名声,县城里都说他眼力好,做生意也公道。第五天早晨,她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带着瓷碗去了德全古玩店。
周德全见她回来,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娘子想通了?"
陈秀兰点点头,却又犹豫道:"周老板,我有一事相求。这碗若真如您所说那么珍贵,我想亲自去京城找个更大的古玩店问问价。您见多识广,可否介绍几家可靠的?"
周德全闻言,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娘子有所不知,京城古玩行水太深,像您这样的外行人去了,很容易被骗。不如这样,我有个师兄在省城开古玩店,比我这小店大得多。我可以修书一封,请他帮忙鉴定,若他出价更高,我绝不阻拦,如何?"
陈秀兰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便答应了。周德全当即写了封信,让她三日后再来听消息。
三日后的傍晚,陈秀兰如约而至。周德全满面红光地迎上来:"好消息!我师兄看了碗的图样和描述,确认是北宋官窑真品,愿出十八万两收购!"
陈秀兰又惊又喜:"当真?"
"千真万确!"周德全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师兄的亲笔信。不过..."他面露难色,"师兄说这等贵重物品,需要请京城来的大行家再做最后鉴定,需要些费用..."
"什么费用?"陈秀兰警觉起来。
"不多不多,就五千两银子的鉴定费和疏通费。师兄保证,交易完成后这钱会原数返还。"周德全解释道,"这是行规,毕竟十八万两不是小数目,谨慎些对双方都好。"
陈秀兰犯了难。五千两对她来说是笔巨款,她全部积蓄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两。周德全看出她的犹豫,循循善诱道:"娘子想想,五千两换十八万两,这买卖多划算。若是担心,我可以立字据为证。"
最终,贪婪战胜了理智。陈秀兰咬咬牙:"好,我答应。但周老板必须立字据,写明若交易不成,五千两原数奉还。"
"那是自然!"周德全眉开眼笑,当即写下字据,还按了手印。
接下来的日子,陈秀兰四处奔走筹钱。她变卖了丈夫留下的几幅字画,抵押了房子,还向几个远房亲戚借了债,总算凑足了五千两银子。当她将沉甸甸的银票交给周德全时,手都在发抖。
"周老板,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您一定要..."
"娘子放心!"周德全拍着胸脯保证,"十日后,京城的大行家就到省城,届时我亲自带碗去鉴定,不出半月,十八万两银子就是您的了!"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陈秀兰度日如年,时而幻想自己成了富婆后的生活,时而又担心被骗。到了约定取钱的前一天,她整夜未眠,天蒙蒙亮就起床梳洗,换上最好的衣裳去了县城。
德全古玩店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东主有事,歇业三日"的告示。陈秀兰心头一紧,安慰自己或许是周老板提前去了省城。她绕到后门敲了许久,无人应答。隔壁布庄的伙计告诉她,周老板三天前就带着家当离开了,说是去省城做生意。
陈秀兰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她强撑着去了县衙报案,可当差役问她有何证据时,她才惊觉除了那张字据,她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证明周德全骗了她。而那张字据上写的不过是"鉴定费",连瓷碗的事都未提及。
"这位娘子,您说的若是真的,那周德全可是设了个精妙的局啊。"老捕快摇着头,"他用真古董引您上钩,再以高额回报诱您出钱。等您发现上当,他早已远走高飞了。"
陈秀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抵押文书和借条,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敢告诉亲戚朋友自己被骗的事,怕被人笑话贪心不足。丈夫留下的房子即将被收走,债主们也很快会找上门来。她躺在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头,甚至想到了死。
就在这绝望之际,有人敲门。陈秀兰擦干眼泪开门,门外站着个陌生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个布包。
"这位娘子,打扰了。我是城南瓷器坊的张明远,听说您有个宋代的青瓷碗?"
陈秀兰心头一跳,警惕地问:"你听谁说的?"
张明远露出歉意的笑容:"前几日我在茶楼听周德全与人炫耀,说他用个假碗骗了个寡妇五千两银子。我打听到可能是您,特来告知。"
陈秀兰闻言,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张明远见状,连忙道:"娘子别急,我自幼学做瓷器,对古玩也有些研究。若您还留着那碗,可否让我看看?或许能帮上忙。"
陈秀兰木然点头,从床底下取出那个蓝布包——幸好她当时多留了个心眼,没有将碗交给周德全带走。张明远仔细查看后,叹息道:"这确实是仿品,不过仿得很精巧,连釉色和开片都做得惟妙惟肖,难怪能骗过周德全这样的老手。"
"那...那现在怎么办?"陈秀兰声音颤抖,"我的房子、积蓄全没了..."
张明远沉思片刻:"周德全既然与人炫耀,说明他还在附近。这样,我有个主意..."
三日后,县城最大的酒楼里,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商人正在宴请几位古玩界的名人。席间,商人取出一只青瓷碗请众人鉴赏,声称是家传宝物,想找个识货的买家。
"这碗..."一位白发老者戴上眼镜细看,突然激动起来,"这釉色,这纹路,莫非是传说中的'莲纹官窑'?"
众人哗然,纷纷凑近观看。消息很快传开,不到半日,整个县城的古玩商都知道了有个外地商人带着稀世珍宝在找买家。
当天傍晚,周德全果然现身了。他装作偶然听说此事,前来鉴赏。当看到那只青瓷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碗与他骗陈秀兰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但细看之下,釉色更加莹润,莲纹更为灵动。
"这位公子,不知此碗要价多少?"周德全试探着问。
年轻商人微微一笑:"家父临终嘱咐,此碗至少值三十万两。周老板若有兴趣,我们可以详谈。"
周德全心中盘算,若这碗是真品,转手至少能赚十万两。他故作镇定道:"公子可否让在下仔细看看?"
"自然可以。"商人将碗递给他,"不过小心些,这可是我家传了三代的宝贝。"
周德全翻来覆去地查看,越看越心惊。这碗的每个细节都符合北宋官窑的特征,甚至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仿品都要精致。他哪里知道,这碗正是张明远花了三天三夜精心仿制的,特意做了些改进,让它看起来比真品还要"真"。
"二十五万两,如何?"周德全咬牙报了个价。
年轻商人摇头:"三十万两,少一文不卖。"
两人讨价还价之际,房门突然被推开,陈秀兰带着县衙的捕快冲了进来。周德全见势不妙,想逃却被堵住了去路。
"周德全,你骗我五千两银子,还险些害我家破人亡!"陈秀兰怒斥道。
周德全强作镇定:"这位娘子认错人了吧?我何曾骗过你钱?"
张明远此时摘下帽子,露出真容:"周老板,还认得我吗?城南瓷器坊的张明远。你骗这位娘子的五千两银子,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县太爷已经批了逮捕令,你是乖乖伏法,还是等我们用强?"
原来,张明远设计引周德全现身的同时,也收集了他诈骗的证据。那个在茶楼听周德全炫耀的证人,以及周德全写给陈秀兰的字据,都成了铁证。
周德全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在地。捕快上前将他锁拿,从他身上搜出了陈秀兰的五千两银票——这个贪婪的骗子还没来得及挥霍这笔不义之财。
一个月后,周德全因诈骗罪被判流放边疆。陈秀兰拿回了自己的钱财,还因张明远的帮助保住了房子。而那只引发风波的青瓷碗,被张明远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作为他瓷器坊的镇店之宝,提醒自己和客人警惕贪婪的陷阱。
至于陈秀兰和张明远,这段患难中结下的情谊,最终开花结果。半年后,两人喜结连理,在城南开了家小小的瓷器店,生意红火。每当有人问起他们的相识经过,陈秀兰总是笑着说:"那是个关于贪婪与救赎的故事,而我的夫君,就是那个把我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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