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DA高官为何放下了最后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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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28日，美国FDA核心领导人员，主管包括基因治疗、细胞治疗、疫苗等生物制剂的CBER（ 生物制品评价与研究中心）主任Peter Marks辞职的消息被曝光，随后Marks的辞职信也流入媒体。信里直言不讳地斥责现任美国健康与公共服务部（HHS，FDA的上级部门）部长小肯尼迪“（质疑疫苗安全性）并非追求真相与透明，想要的不过是对其虚假言论和谎言的屈从”。

如今美国正面临多年未见的麻疹暴发，禽流感更是重创蛋鸡养殖。身为CBER主任的Marks，是FDA负责疫苗审核的最高官员，在此关键时刻以近乎“造反”的方式辞职， 消息一出，全美舆论哗然。而我们也不禁要思考，是什么，让执掌CBER八年，长期处于FDA核心领导圈的Marks，抛下最后的体面，非造反不可。

“体面”是欧美文化里的特殊爱好，名虽相近，但这“体面”与东方文化里的“面子”大有不同。什么是体面？往大了说，美国历任总统基本维持了卸任时在办公桌上为继任者留一封亲笔信的传统：

虽然继任者可能与自己政见不同，竞选时搞不好还曾对自己大加斥责，但一封亲笔信道祝福，是民主制度的体面。

往小了看，布衣百姓举行葬礼时多会说是“庆祝XX的生命”（ celebrate the life of XX），生命的消逝，要用“庆祝”来怀念逝者生前美好的一面，这是人的体面。

也是因为体面，西方职场，越是高层，“分手”越为“温和”。即便是董事会绞尽脑汁赶走的高管，尘埃落定后，也只会说感激另一方多年付出，对方则只会表示在此度过了美好时光。 背后有再多狗血，到了人前，那必须是“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式的礼貌。

但在Peter Marks的辞职里，唯独看不到体面。

据报道，Marks是被逼辞职，HHS给了Marks两个选择：要么自己辞职，要么被小肯尼迪开除。因此，Marks的辞职信首先是对“逼宫”的回应。

自特朗普胜选后，FDA、CDC、NIH等健康部门已有多位高官离职，Marks留任至今反倒是异类。他作为CBER主任主管疫苗审批，新任HHS部长小肯尼迪最反的恰是疫苗。此外，2016年起掌管CBER的Marks也是新冠大流行里推动美国新冠疫苗上市的人，新冠疫苗又刚好是小肯尼迪等反疫苗阴谋论人士的头号眼中钉。

可这位理论上最该跑路的FDA高官，成了美国健康部门里极少数坚称愿意继续在新政府里服务的人。去年11月下旬，Marks表态只要自己还没被当作不受欢迎的人，就会留在FDA。

“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球最著名的反疫苗人士小肯尼迪会是顶头上司，特朗普又早就决意要对各政府部门大裁员，FDA必然也会受冲击。

大局如此不堪，为何选择留守？明面上，Marks给出的解释是希望大家看到FDA的领导层有延续性，职业公务员与两党都能合作。但个人推测，恰恰由于CBER管理着最有可能被 小肯尼迪动刀的疫苗，Marks不愿留下权力真空，才早早放出不走人的消息。凭借推动新冠疫苗打下的江湖地位，Marks在某种程度上是FDA门面式的存在，他先放话说不走，极富争议的小肯尼迪在自己根基不稳的上任初期也未必敢翻脸。

留在庙堂，才有牵制小肯尼迪的可能，这恐怕才是Marks甘愿给小肯尼迪做下属的原因。

但是，包括小肯尼迪在内，特朗普的新政府上任两个多月，很快找到了应对Marks等“老公务员”的办法：绕开中间管理层，空投决策到一线。

最极端的例子是裁撤试用期政府雇员时，辞退信发到被裁雇员，被裁者的直接领导完全不知情。而在HHS内，此前NIH发布消息要限制科研经费的间接费用比例，新闻稿由HHS突然提供，不许NIH相关人员改一个字，只是告知 必须在什么时候以NIH的名义发布。

此类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剥夺了Marks等职业官员的决策权。而看到自己收权成功，或许让小肯尼迪觉得到了该逼走Marks的时候。

面对辞职与开除，两个必须走人的选择，Marks写一封彻底撕破脸的辞职信，大概也有最后尝试压制小肯尼迪一回的考量。

这封辞职信的收信人是FDA代理局长，但明显是写给美国公众，落款时间3月28日，29日就被广为流传，也可为证：

信中多段文字都是描述疫苗的巨大作用，包括快速研发新冠疫苗挽救生命，美国国父华盛顿富有远见地要求军队接种天花疫苗。

其中整整一段以当下德州的麻疹暴发为例，阐述打击疫苗信心的后果。不仅说麻疹疫苗（MMR）非常安全，还说MMR疫苗不导致自闭症或死亡。

这些疫苗的重要性，FDA代理局长能不知道？真是写给代理局长的辞呈，何必提这些？上述文字的特殊之处在于和小肯尼迪最近宣布要调查疫苗安全性，接受采访时宣称每年都有人因MMR疫苗死亡，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是直接反驳。

而辞呈的最后两段里，Marks更进一步，先是直斥现任HHS部长不是在追求真相，而是要别人屈从于他的谎言与虚假信息（misinformation and lies），接着指出如今存在对科学真相史无前例的攻击（ unprecedented assault on scientific truth）。

以这两段话结尾，Marks 毫无疑问是决意要和小肯尼迪彻底翻脸，最后的体面，偏偏就不要了。

为何如此？如前所述，这份辞职信明显不是写给FDA代理局长看的，信里虽然斥责了小肯尼迪，但也不是写给小肯尼迪的抗议信，而是写给美国公众。

被小肯尼迪逼迫下台的Marks，应是意识到 能开口逼自己走人，小肯尼迪显然羽翼渐丰。对自身实力已有充足信心。未来无论是FDA内部还是在HHS，可以制衡小肯尼迪的力量恐怕极为有限。完全撕破脸，通过这封 注定会流入媒体的反常辞职信，引发公众关注，或许能让舆论聚焦于小肯尼迪的行为，成为对后者的牵制力量。

此前小肯尼迪已经宣布HHS新一轮裁员计划，若得以实施，不到半年内，HHS雇员将减少四分之一。不仅是人会少，从人力资源到对外宣传，多个职能都会做集中化，FDA、CDC等部门都将面临被HHS收去部分权责的后果。运气好的话，凭借辞职带来的舆论关注，小肯尼迪在HHS裁员过程中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夹太多反疫苗的私货。

从实际效果看，Marks的辞职被全美主流媒体聚焦，最高疫苗官员辞职的标题成了各家新闻头条，这至少在短时间内会让小肯尼迪有所顾忌。赶Marks下台绝非小肯尼迪的唯一计划，此前媒体就报道他还在考虑赶走一些免疫预防接种委员会专家。Marks的最后一搏，或许能拖延一下小肯尼迪的其它行动。

但在特朗普政府不断制造各种头条新闻的当下，就算是FDA高官的完全不顾体面的辞职信，换来的恐怕也只是暂时“缓解”。尘埃落定后，无可回避的现实是，阻止小肯尼迪、特朗普等人反科学恶政的护栏又少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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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https://apnews.com/article/fda-vaccine-chief-peter-marks-resign-rfk-kennedy-7743be11cec4e4e22c50c2ddbcb6bcd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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