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唐白河发源地,虽属长江水系,舌尖却总惦记着母亲河的滋味。二十年前初到郑州时,黄河于我仍是地图上蜿蜒的虚线。那时的都市村庄里,筒子楼间的烟火气织成密网:合记烩面馆的羊骨汤在铁锅里咕嘟冒泡,葛记焖饼的油香裹挟着焦糖色蒸汽,裹满芝麻的烤鸭在玻璃橱窗里滴落琥珀色的光——这些细碎的气味分子,构成了我对中原大地的初印象。
第一次站在黄河大桥上,河水正用青铜色的舌头舔舐桥墩。泥沙卷着黄土高原的指纹扑面而来,豫西酸枣树的苦涩混着盐碱地的咸,在鼻腔里结成细小的结晶。渡轮碾过水面时,我忽然读懂老船工的话:"黄河水要嚼着品。"那腥涩里确有某种粗粝的甘甜,像未去麸皮的全麦馒头,需用唾液慢慢化开。
真正的滋味总在河岸褶皱里藏着。邙山脚下的渔家支起柴灶,现捕的黄河鲤鱼在铁锅里翻着金边,姜片与野葱在奶白汤中浮沉。对岸巩义滩涂上,晒盐人用木耙推起层层雪浪,咸腥里析出千年漕运的汗味。最难忘某个暮春黄昏,荥阳古渡旁的老者递来半块枣泥糕,黍米香中竟嚼出《诗经》里"谁谓河广,一苇杭之"的苍茫。
城中的烟火气与河风悄然交融。四厂烩面馆的汤头总飘着几星泥沙,掌柜笑称是"黄河送的胡椒面"。深夜大排档的烤架上,羊油滴落炭火激起的青烟里,恍惚能见敕勒川的草浪。就连写字楼下的煎饼摊,鏊子边缘也凝着层黄河胶泥般的面痂——这座被河水反复冲刷的城市,早把泥沙滋味揉进了筋骨。
今春重走花园口,看见新植的柳林正吮吸浑浊的河水。采风的老农摊开掌心:河泥晒干碾细,竟与家中面瓮里的荞麦粉有着相同质感。忽然懂得,这条淌过五千载的大河,早把它的味道写成基因密码。就像此刻我站在南水北调的渠首,依然能从丹江水的清甜里,尝出那抹魂牵梦绕的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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