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啊柳树（小说）

视觉中国 供图

站在最高处往山脚下瞧，东边有一条小溪流淌着，小溪流淌的地方栽着几棵柳树，那里坐落着几户人家，从南往北数到第五棵柳树便是祖孙俩的家。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婆婆，一个小女孩，还有房檐下的一窝每逢春天准会到来的燕子一家。

婆婆的儿子媳妇进大城市打工，不常回来，留下孙女晓燕托她照顾。

远山蓝绿蓝绿地躺着，近处的山带着微黄的绿色。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绿油油的菜，种着几朵花，红的红，黄的黄。奶奶戴一个大草帽，孙女戴一个小草帽，奶奶栽花，孙女就栽花，奶奶拔草，孙女就拔草。蝴蝶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

奶奶有时候带着晓燕翻过山，去到镇上赶集，大清早出发，半晌午回来，篮子里装着白糖，装着盐袋，装着菜种子，装着山里没有的玩意儿。奶奶挎着自家编的竹篮，孙女握着五颜六色的糖。

“奶奶，我碰见村头的翠翠姐了，她头绳真好看。”“晓燕儿，你快瞧天上的云，像不像柳叶。”孙女说一句，奶奶说一句，太阳走在云后，黄昏的日头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在门前的那棵柳树下，晓燕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玩跳格子，奶奶坐在藤椅上，摇着大蒲扇，收音机里的戏咿咿呀呀地唱，晚风拂过柳条，藤椅摇摇晃晃。

她们的故事，流水一般地在这座小山里延展。

在晓燕6岁的时候，那天父亲母亲来到奶奶家，吃过饭，父亲开口了：“妈，您现在照顾晓燕也不方便，我们也准备把晓燕送进私立小学，那里教育好。”奶奶愣了愣，还没有说话，吃饱饭还在院子里玩的晓燕就急着跑进门，哭着抱着奶奶，死活不肯走。

母亲哄了好一阵子都不行，父亲眼看就要发怒，扯过晓燕要走。奶奶一把把晓燕护在身后：“让孩子再待一天，再待一天跟你们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燕子也睡了觉。夫妻俩住一间房，祖孙俩一间房。皎洁的月光透过柳树枝叶，柔和温暖地发散光芒，屋内两个清晰的背影微微靠在一起，幸福又安详。

“奶奶，我不想走，我想一直陪着您。”晓燕噘着嘴，头一歪，枕在奶奶的膝上，黄色的灯照着她的小脸。

“晓燕儿啊，听奶奶说，城里教育好，你要好好学习，你要出去。”

“我就想待在你身边嘛。”说着说着，晓燕呜呜哭了起来。

“外面有好吃的东西，有好玩的东西，有好看的花衣服，外面啥都有，还有好多和你一样的小孩陪你一起玩。”

“一样的小朋友吗？”晓燕眼中泛出点点亮光，“可是，可是我还想陪着你。”

“今年你和小朋友一起玩，明年就能回来见到奶奶了。”

“真的？”

“奶奶啥时候骗过你。”

“到明年还有几天啊？”

“你躺下，把被子盖上，咱祖孙俩一起数……”奶奶把墙上的日历取下，一手紧紧抓着日历，一手轻轻地拍着晓燕。

“一、二、三、一百、二百、三百……”

一缕缕柔和的月光，抚摸着叶子的脸庞。月光透过木窗，一缕缕银白色的月光照着一缕缕银白色的头发。

“我的小燕儿啊，我的心头肉啊，你要多回来看看奶奶。”奶奶慈爱地抚摸着睡熟的晓燕，喃喃自语。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和奶奶告别后，晓燕就坐上车了。

“哎呀，拿上吧。”奶奶将一大袋子瓜果放在车上。

“妈，您不用，那里都有卖的。”

“都是自家种的，没农药没毒没啥的，你瞧，也不多，都是晓燕爱吃的。”奶奶解开布袋，让父亲看。在父亲放进车里时，奶奶又往进塞了几颗大枣。

“妈，我们走了啊。”

“奶奶，我们走了啊。”

“诶，好好，路上慢点。”奶奶又想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将一枝柳树条折下，递给坐在车里的孙女。

“晓燕儿，拿好喽，留个念想，别忘了奶奶啊。”

“忘不了，我明年就回来。”

汽车发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从南往北数，第5棵柳树，奶奶家就在那儿，可千万别忘了啊！”

“奶奶，我明年就回来！”晓燕坐在车里向后喊道。

“路上慢点啊！小燕儿，在外面上学想吃就吃，别苦着自己，天冷多穿点，别着凉……”汽车发动，扬起纷纷尘土，奶奶还在后头喊着，声音飘散入春风中，落到尘土里。

春去秋来，一个又一个的春暖花开，柳树早已抽出一条条青翠的枝条，吐露出一簇簇嫩绿的新芽，雏燕长成蓝天里飞翔的燕子，晓燕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站在最高的山往下瞧，小溪流淌处有几户人家，从南往北数到第5棵柳树，那家的老婆婆刚刚过世，那家的晓燕和父母在奶奶的坟头上插上柳，柳条飘飘，带着孙女的思念，带着孙女对奶奶想说的话，寄给会飞的燕子，让它带给不在人世的奶奶。

燕儿归，燕儿回，细雨绵绵又是春，燕儿归啊燕儿回，柳树抽条又到春……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