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在出云大社与八百万众神欢聚的时光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真的是不怕多。日本人笃信，在狭长的日本列岛上，有八百万神灵与大和民族共生共存的。沿着蜿蜒的沙浜，在面向大陆一侧的海岸线上，流传着无数动人心弦的传说。其实，理性和科学早已告诉今天的人们，那些神话故事，不过是原始人类在生产力低下时聊以自慰的寄托。但是，神话传说故事一旦形成，那种文化魅力则是无穷的。

日本虽有8万多个神社无数，但能够被称为“大社”的，还是寥寥可数。而位于岛根县的出云大社，则是拥有着“日本第一”地位的神社。自古以来，日本人笃信，在大和国的西北方向的出云，是太阳落山的神圣之地。只要在太阳渐渐隐没于海岸线时虔心祈祷，心愿就能实现。

从爱媛县松江城下的宍道湖温泉站出发，搭乘1914年开行、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一畑电车，坐在铺满红色丝绒座椅套的车厢内，身边是岛根县的吉祥物——长着长长触须的亮黄色猫咪，脚下是精心护理、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窗外，澄净空阔的宍道湖正在淡紫色的晨光中舒展柔美身姿。

宍道湖的日出和日落，是蜚声世界的绝景。湖中盛产文蛤、银鱼、鳗鱼、鲈鱼等“七珍”，而文蛤，更是被日本“俳圣”松尾芭蕉留作名篇。绕过宍道湖后，铁轨在“川迹”站分流，一畑电车的一条支线通往出云市，另一条，则直通日本海一侧的出云大社。

若像我这般醉心于沿途美景，错过了换乘站也无妨。车到出云市站后，不久即会原路返回，信马由缰，神话的国境内，处处皆有风情。不过，在川迹下车时，看到此前同赏宍道湖微曦晨光的陌生人旅伴，已然完成出云大社的参拜，搭乘返程列车在川迹换乘。刚好在枕木通道上与之擦肩，多少感到一丝失落。

“起早五更，赶了晚集”，终于来到出云大社站。车站竟然是一座层高五六米，窗户满饰彩色玻璃画、上覆小小穹顶的西洋风格建筑，与想象中弥漫远古神话气氛，古雅稚拙、高朴肃穆的时代相去甚远。

假装淡定地走过出云土产街道，荞麦面和白兔形状的各种和果子虽好，却未能动摇一睹“日本第一”大社的念头。经过高耸入云的铜鸟居，就是有日本百松名选之称的参道。大国主命救起因幡白兔以及他跪拜在稻佐之滨落日下的雕塑，暗示着已经步入神境。

有学者相信，今天的奈良附近的明日香村是当时大和政权的政治中心，而出云，则是那个时代的宗教中心。出云大社主祭为大国主命。相传他掌管着人间之国。天造大神的使者从稻佐之滨登陆，命他交出国土。权衡实力之后，大国主命和他的儿子交出了国家，条件是为他建一座神社，这就是出云大社最初的由来。而天照大神也派出了他的一个儿子，伴侍大国主命身边，就是今天主持出云大社祭祀的千家家族的祖先。

没有人说得清出云大社究竟有多少年的历史，尽管眼前的本殿只不过是江户时代重建的结果。从地面到千本高约24米的本殿，是祭祀大国主命的圣地。其建造模式被称为“大社造”，代表着日本最初的神社建筑风格。凭借其日本第一的高度以及独特的风格，已被列为日本国宝。而据说，在神社建立之初，本殿是一座高96米，被九根巨大立柱支撑的宏伟建筑。每一根支柱，又由3根直径1米的粗壮圆木捆扎而成。通过长长阶梯，将人间与天国相连，引领大国主神进入高天原的世界。

就在人们纷纷质疑以一千多年前日本的生产力水平不可能完成如此高技术含量的工程时，千禧年，在本殿附近出土了三处巨型木桩，每一处都是由三根粗大圆木捆绑而成，与口耳相传的高耸入云的神奇大殿，以及自镰仓时代流传下来的《金轮御造营差图》稳稳契合。

与所有的神社一样，本殿是凡人禁足的圣域。只知道，本殿天花板上描绘着七彩祥云的团。而最有意思的是，本殿坐北朝南，而本殿内象征大国主命的御神体却并不与之平行，而是面向西方，即天照大神使者降临的稻佐之滨。

出云大社西侧不远处的稻佐之滨，是记载于《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的神话的国度，真实存在至今。每年农历十月十日傍晚，人们怀着虔敬之心等待在稻佐之滨，迎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神祇的到来。因为散布在日本列岛的八百万神祇都汇聚到了出云，在日本，大家也把十月叫做“神无月”。而在出云，十月则反而被称为“神在月”。

与伊势神宫相似，出云大社也有“迁宫”仪式，不同的是，每六十年一次，是伊势神宫时间间隔的三倍。据说，只有这个时候，出云大社主祭的大国主命才会现身，即从本殿移出，搬到他临时的寓所——本殿前方那个有着6.5长、1吨重注连绳的拜殿。本殿周围，分布着19个小神社，就是给“神无月”时聚集到出云的众神祇居住的。

神乐殿前悬挂着长13.6米、重达5.2吨的“注连绳”，为日本最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人们在这里祈祷良缘和好运。在日本神社进行参拜时，需遵照“一拜，二拍手，再拜”的规矩，但在出云大社，则变成了“两拜，四拍手，再一拜”。人们小心翼翼地恪守独特的程式，祈求结成良缘、顺利生产、商贸昌隆、农作丰收。

说到出云和神话，就不能不说另一个地方——黄泉比良坂。在松江城东南方向的东出云，葱郁幽僻的丛林之中，有着黄泉国的入口，这里，飘荡着一段凄美哀怨的传说。

创造了日本生灵万物的伊邪那美和伊邪那歧，既是兄妹又是夫妻，两人生育了诸岛屿及众神。不幸的是，伊邪那美在生产火神时反受其害，猝然身亡。痛苦万分的伊邪那岐迁怒于自己的孩子——火神，提剑痛斩，毫不心软。接着，难舍爱妻的他，一路寻访，追到了黄泉比良坂，在黄泉国的入口处苦苦哀求，只为再见到最爱之人一面。伊邪那歧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在忐忑不安中背约定，打开了黄泉国的入口。

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妻子伊邪那美的身躯已经腐烂，蛆虫在蠕动。惊恐万分的伊邪那岐，落荒而逃。羞愧难当的伊邪那美，由爱转恨，派出黄泉军队追杀夫君。

眼见派出的黄泉军队被伊邪那岐彻底击退，伊邪那美不顾形象亲自追了出来，却被伊邪那岐一边呼喊着“我亲爱的妻子”，一边毫不留情地用“千引之石”牢牢堵在黄泉国的出入口，永远不能离开。于是，这个陷入绝望之中的女人立下毒誓，每天都要从伊邪那岐生活的人间带走一千人。伊邪那岐也不退让，用“每天兴建一千五百座产房，迎接新生命”来回应曾经的爱妻。看来，爱恨只在一念间，神祇亦不能免俗啊。这，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湿度大、日照少、温泉多，让岛根县的女孩儿有了“美肌”的标签。想来，那位诞生于出云的歌舞伎始祖阿国也一定是俏丽动人的吧。不过，今天只谈神话，不论人间，阿国的故事，留待有机会再说吧。（2024年5月16日修改于北京华侨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