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人生里用的第一块香皂是上大学时。

拥有香皂的时间是在下午，那个下午我将要去大学报到。

是第一次出远门，陪我前去的人自然落到了从小就过继到了姑姑家的哥哥身上。在那之前，哥哥是我们家唯一上了大学见过世面的人。

我站在姑姑家的客厅里，等着哥哥一起出发。

一缕斜阳从姑姑家的木窗格子里射进来，照在屋子中央乌黑的茶几上，有许多灰尘在那束光里轻轻跳舞。

“这块香皂你带上。”哥哥边说边把一块乳白色的香皂递到了我手上。

我接过，内心升起小欢喜。吸吸鼻子，我闻到了一股儿好闻的茉莉花香。

姑父和姑姑，还有哥的脸上都露着微笑，他们看我的眼神闪着温情的光，他们谁都不知道这将是我要用的人生的第一块香皂。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吃饱穿暖已经很不错，谁能想到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就只用清水洗脸，从来都素面朝天呢。

没去过省城，大家都以为坐火车要坐一晚上。我和哥哥在洛阳坐上了八点多的火车，谁知道晚上十点多，我们俩就已经站在了郑州的火车站广场上。

夜还不算深，去学校似乎也不合适。我们俩站在广场上，茫然无措。四周是灯火通明的街道，街道后面有还亮着灯火的高楼，然而那灯火并不可亲，我们只是初入到大城市里的一对异乡人。我们的脚步怔怔地停留在了广场上。

我们坐在广场的一小片水泥地上。九月的秋分裹着凉意一阵一阵吹来，慢慢的，我们浑身瑟缩。

夜里一点多，终于熬不住，哥哥租来了一张凉席和一床薄被，摊在地上，我们和衣而卧。第一次，我人生又一个第一次，我们兄妹俩同席而卧。

哥哥不知睡着了没，我是睡不着。睡不着不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我们睡在了水泥地上，小时候我跟着父亲母亲睡在院子里的次数多了。那些夏天的夜里，我躺在和大地隔着一层塑料纸的地上无忧无虑，我眨巴着眼睛数了一次又一次星星，我参与了草丛里蛐蛐儿们一次又一次的聚会声。现在这些都变了，我走了出来。星星变成了高楼里的霓虹灯，草丛变成了阔又平的水泥地，蛐蛐叫变成了嘀嘀嘀的喇叭声，一切都那么新鲜，一切都在等待着我发现，人生变成了无数个可能，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头顶边时不时有不知名的脚迈过，广场对面“李先生加州牛肉面”几个字闪着红光一亮一灭，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我终于还是陷入到了似睡非睡中。朦胧中，越来越深的寒意促使我不停地蜷缩了身子，向哥哥靠近，靠近，直到我贴住了他温暖的后背。我静下来了，我大概做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梦。

那天天蒙蒙亮，我们就被广场管理员驱赶着叫醒。跟着哥哥沿着广场一路向北，哥哥找到了去学校的公交车，我们揉着眼睛坐在了6路公交的第一班车上。

学校很大，起码在我第一次接触新世界的眼里很大很大。哥哥领着晕头转向的我交了学费，领了被褥，拿着饭缸、脸盆，在宿舍里把我安顿好后，就向我道了别。

他走的时候，正是开早饭的时间，同学们在楼道里进进出出。我站在宿舍楼大门旁，看着哥哥的身影在晨光里慢慢走远，我的心一点一点空落，一点一点孤单——我知道，以后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完。

这是我们兄妹这一生里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亲密接触。还没弄清食堂方向的我忘记了留哥哥吃一顿饭，但哥哥却给了我这一晌一夜零距离的温暖。

它是我们兄妹世界里一颗青色的石，无论时光怎样荏苒，它总会闪着润泽的光，停留在了岁月深处。

这是一块香皂和一个夜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