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被日军殴打，团长心里一惊：部队有危险

侦察排报告：鬼子又开始扫荡了。田厚义立刻向旅部报告。

这是1941年春天的一个下午。田厚义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新八旅二十二团团长。他的部队活动在冀南的肥乡、广平、曲周等地与日本鬼子周旋。不用说，三天两头都有仗打。

田厚义和副旅长一起集合部队。副旅长是王近山，黄崖底一仗就是他俩一起指挥打的。

到了大连寨村西头，与敌军相距只有三四十公尺了。

田厚义看见了鬼子的黄色制服，那股熟悉的昂奋和冲动顿时绷紧了他的肌肉。只要看见鬼子，他就热血沸腾，他就想冲过去打它个稀里哗啦。他永远不想看见活着的日本鬼子。

他说：“叫二营迂回到敌人后面，等打响后我们再出击。”

他不想有一个鬼子活着溜掉，他想把他们全部消灭。

王近山不同意。他要先打出去，然后再扩大战果。

田厚义三次提出他的打法，没有被采纳，王近山在决定战术时显得很固执，他还是要先打出去再说。

枪一响，田厚义指挥三营冲出去了。

战场上立刻杀声一片，枪声就像鞭炮一样密集。八路军战士个个赛似小老虎，但日本鬼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战斗一开始就呈现出白热化的激烈。

田厚义聚精会神地指挥战斗。他的身旁伫立着一个土地庙，庙里供奉的土地爷仿佛听不见不远处的厮杀，依然微笑着。

突然，一颗子弹飞过来，击中土地爷，溅出耀眼的火星。土地爷多出了一只眼睛。

田厚义没有卧倒，甚至没有望土地爷一眼。他是九死一生的人，多少次子弹从耳边擦过，从头上飞过，都没有击中他一一难道他怕子弹吗？怕子弹的配当兵吗？

一颗子弹，像长了眼睛，对准田厚义飞过来；它从他的左屁股钻进去，在右大腿处飞出。他摇晃了一下，却又站住了。他觉得像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他伸手去捂伤口。捂住后拿到眼前一看，一手血。又摸一下大腿，只见粘糊糊的液体灌了一裤子。

他没有倒下。只是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漆黑，他往前窜出几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立即被战士们抬下阵地。

睁开眼睛时，田厚义看见许多人围着他，等他苏醒。

团政委在哭，团参谋长也在哭。

他说不出话，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跟着血流光了。他很虚弱，脑子里仍然回响着战场上的声音。

“鬼子……解决了……吗？”他断断续续地说话。

王近山副旅长说：“鬼子一个没剩。打了个大胜仗。后来还是按你的打法，二营从背后迂回包围，敌人被一锅端了。”

那时，部队没有医院。伤员必须立即转移到安全地带。卫生员给他打了四支强心针后，他觉得好了一点，就给他换上便服，把他抬到肥乡县瓜丁庄一个农户家里。

部队给田厚义配备了四个警卫员，一个卫生员，一个饲养员。

不管外面的战斗是多么吸引着团长，但“团长伤员”却只能安安心心养伤了。

不过，他对刚刚结束的这一仗是满意的：日军的五县指挥官被打死，缴获了一门山炮。

那时日本人丢炮是很丟脸的事，他们会疯狂地找炮，也就是说，更激烈的战斗还在后头3后来，那门炮被送进太行山中的一二九师师部去了。

田厚义受了重伤，他把受伤看着是对这次战斗的一个纪念。

只要还活着，只要那口险些断掉却又接继上来的气还在，就还有打仗的希望期待着他，就还有抗日的胜利期待着他……

田厚义不是第一次受伤了。

1937年11月，他是作战参谋。在攻打寿阳县楼家庄车站时，他的左肩负伤。

那是他们和日本人打的第二仗，双方伤亡都不少，他们一个营就牺牲了80多人。

那次伤在肩上，虽然异常疼痛，但并不影响工作。把子弹挖了出来，胡乱涂些消炎药，慢慢他就忘记了肩上的伤等到完全忘记时，伤口也就愈合了。

这次，却不得不离开部队，住进老百姓家里养伤，对于他来说，好比是把一头桀骜不驯的狮子锁进鸟笼……

当时，伤员由地方抗日民主政府负责安排。地方政权机构实际上有两套，一套是国民党的，一套是共产党的，在八路军的根据地范围内县、乡、镇、村都是两套班子。

名义上有个统一战线，国民党却根本不给八路军军粮、军饷、枪炮、子弹等物资，没办法，八路军只能自己建立根据地，自己筹粮、筹款，并且成立地方武装县大队、区中队等。

共产党的伤员，自然交给共产党的地方政权机构。

田厚义被抬往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别说普通，男主人还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呢。

主人腾岀自家最好的床让田厚义睡下。

就这样，团长开始了他的伤员生活。听不见枪声了，看不见朝夕相处的战友了，也没有敌人了，仿佛一下子跳进了世外桃源。

老实说，这是田厚义十年来第一次有了几天安静休息的时间。他躺在床上，不能仰卧，只能侧身，而且只能向一个方向侧身，本是一件痛苦的事；

群众抬伤员

但他毕竟躺着，而且是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这便是难得的幸福了。

过了几天，田厚义开始烦躁起来。再不能安安静静呆下去了。他每天都问一遍：“明天我就可以走路吗？”

卫生员说：“团长，你还得养着。”

他恼火地问：“养，养，养到啥时为止？”

卫生员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一直养到身体痊愈。”

田厚义说什么也要站起来。他扶着墙壁，一步步挣扎着移动。走一步，喘息几口又走一步，疼痛使他的脸皱成一团。

他要找部队去。全团的干部战士等着他去指挥下一场成斗。

听说鬼子要扫荡瓜丁庄，地方上的同志立即安排将田厚义转移。

鬼子一来，瓜丁庄就要倒霉了。

田厚义忧心如焚。不管多么美丽的春天，鬼子一来，这里就会只剩下残花败叶，断壁颓垣，鬼子是春天的杀手啊！

鬼子的扫荡，实行的是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残酷而疯狂3扫荡战术的名堂很多，什么“分进合击”、“铁臂合围”、“捕捉奇袭”、“梳篦清剿”等等。

他真想留下，组织瓜丁庄人民反扫荡，给鬼子一个迎头痛击3但是不行，他还不能走路，他只能让老乡们将他抬走。

田厚义被抬到南庄安顿下来。南庄是曲周县的范围了。刚刚住一夜又听说鬼子要扫荡南庄，他只得又被抬走。

还是在瓜丁庄养伤，田厚义慢慢能走路了，虽然一跛一跛的，但毕竟可以不用别人搀扶。

房东家的男主人给他修了一根拐杖。男主人像绣花一样，花了整整一天才修好，光滑、美观，拿在手中很轻，却十分结实。

女主人给他开小灶，几个鸡蛋全都埋到了他的碗里；很缺乏肉食，但房东积攒的一些猪肉也是他一个人吃了。

日子过得很寂寞，一日三餐，吃了睡，睡了吃，没有人打扰他，他也不敢走出去。他盼望能尽快恢复，回到部队去。

男房东有时给他讲一讲外面发生的事，使他对形势多少有些了解，但他是不满足的，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询问一些细节。

女房东很少和他说话，只是在他向她致谢时，她才说一两句。

“把你们家麻烦了。”他说得十分诚恳。

“哪里，哪里！你们打鬼子也不是为自己打的。”女房东也十分诚恳。

一天，直到深夜，男房东还没有回来。田厚义看出，女房东坐立不安，隔会儿跑到门口去望一次。

也许出事了？田厚义心里跳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他一夜未曾合眼，警惕地倾听着大门的响动。他抓紧了他的枪。

老实说，他不相信男房东会出卖他。但是，在那种时候，他也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将一名八路军团长送给敌人，好处将大大的有。有时，利益的诱惑能使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天蒙蒙亮时，男房东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他的脸上、身上到处是伤痕。

“怎么回事？”田厚义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被鬼子打了。“

“为什么打你？”

“他们说我们村窝藏八路军，还说我长得像八路军，就打了我一顿。”

“就这事？”

“就这事。”

“鬼子离这里有多远？”

“不到十里地。”

田厚义沉默着，好久不出声。他决心离开这里了。他是突然作出这个决定的。多次放风要扫荡瓜丁庄，看来这回是真的要来了。他不能留在这里牵累别人。

他还想到，自己留在瓜丁庄养伤，应该是机密，不会请以泄露，那么如果鬼子的目标不是自己，那又是谁呢？

想到这，田厚义不禁冷汗直冒：自己带的22团，这几天不正好在瓜丁庄附近活动吗？

不行，得赶紧回去指挥部队转移！

“天一亮我就走。”他对男房东说，“我离开部队已经几月了。”

男房东担忧地问：“你的伤呢？你的伤怎么办？”

田厚义站起来，硬撑着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但他克制住，他既然要走，就该有一个健康的样子。

“你看，不是很好吗？”

男房东想了想，说：“万一要走，就让我老婆送你。她可以冒充你的妻子。”

田厚义连连推辞，“我一个人能行。我走到部队不成问题。我能行。”

男房东说：“我身上有伤，可惜不能送你。还是叫我老婆送你。”

田厚义的腿一瘸一拐地上了路。女房东胳膊上挽一只竹篮，里面装的是路途上的吃食。

到达团部后，田厚义给上级发电报，提出了自己的怀疑，要求立即将部队调离瓜丁庄一带。

可是上级并未同意，反而点名让他去北方局党校进修。

就这样，田厚义离开二十二团，到北方局去读党校。

他的腿伤没有完全恢复，走路稍快一点，马上就有倒下去的可能。天阴下雨前它就拚命地疼。

作为团长，他一分钟也不愿离开他的部队。全团干部、战士是在生死线上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战友之间，官兵之间，那份浓浓的情意是任何东西也没法取代的。

他向全团告别时，许多战士流了泪。流泪的不是软弱的娘们儿，而是在战场上拚杀的硬汉子啊！

男儿是不轻易哭的，男儿的哭便特别能撕扯人的心。

他被哭声抓住，真想吼一声：老子不去学习了！

他恋恋不舍地去了。

在党校学习的学员

不过，田厚义万万没想到，他离开二十二团的第四天，部队就在瓜丁庄附近的吕东峪遭四千日伪军围攻，损失惨重，副团长以下700多人壮烈牺牲，全团建制基本被打没了。

田厚义从侦察连同志的口中得到不幸的消息时，呆在当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十二团遭到这次灭顶之灾，并非偶然，1942年，日军对华北解放区进行大规模扫荡75次，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5月1日对冀中平原的“五一大扫荡”是残酷得令人发指的。在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亲自指挥下，5万兵力如5万只禽兽，把冀中平原践踏成一片废墟。

仅此一次，日军就杀害我干部、群众5万多人，真是无村不带孝，处处闻哭声！

在繁峙伤兵医院，400多名八路军伤员全部被杀，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在大营，1000多名老百姓被打死、刺死、烧死；日军还把尸体悬挂到树上、屋檐上，到处是血淋淋的臭气。

在洪子店附近，新庄154人口，被杀死118人，没杀掉的是早就溜跑的。

在东回舍，从10岁到70岁的妇女，全部被奸淫，有的竟被奸死。

在娘子关一带，40岁以下的妇女被迫搽粉穿新衣，到了夜晚，丈夫们便被逼站在门口，妻子的床由日军来睡。妇女若有不从的，就会招来成群结队的鬼子……

在这种形势下，国民党顽固派却加紧了对我根据地的包围封锁，直接进攻解放区的伪军，由1940年的22万人猛增到55万多人。

自然灾害也来趁火打劫。1938年河川泛滥，晋察冀、晋冀鲁豫等区人畜伤亡，灾民如蚁31942年跟着来个空前大旱，许多地区颗粒无收。

解放区到了最艰难的时候！

根据地不但未扩大，反而缩小了，解放区人口由1940年7月的将近1亿，现在降为5000万以下，八路军人数由40万减少到30多万。

八路军干部、战士牺牲人数越来越多，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就是牺牲在1942年5月的反扫荡战斗中

面对根据地艰难的形势，他决定，不去学习了，立刻回部队。这次不学习以后还有机会；而二十二团遭受的损失是永远没法弥补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部队驻地。他刚刚出现，一群战士便围了上来。

“首长！你回来就好啦！”

“首长，你还走不走？”

他没立即回答。他朝营房走去，战士们也跟在他身后，人数越跟越多。他肃穆着脸，战士们也不吭声。

他看见了一个伤兵，又一个伤兵，他的战士们怎么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

一个头上绑着纱布的战士，躺在地上，却想爬起来向团长敬礼。

他蹲到战士面前，亲切地问道：“伤得厉害吗？”战士点点头。

“首长，你再不会走了吧？”受伤的战士眼泪巴巴地问。

田厚义重重地点头。

看望了几个伤员后，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和悲痛。他通知全团集合。

全团列队。

这是一支残缺不全的队伍，有的排只剩下两、三个人，有的连甚至完全不存在了。排以上干部牺牲了8成以上。

加上提前归队的轻伤员，战前兵强马壮的二十二团，现在只剩下不到400人，勉强编为4个连。

即使是一支残缺的队伍，战士们仍然军纪严整，昂首挺胸，真令人感动。

每一双眼睛，都含着悲愤；

每一双眼睛，都怀着期望团长回来了，战士们的主心骨回来了。

田厚义从头至尾扫视一遍，他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了。

他悲从中来，第一句话就哽咽着：“同志们！我不去学习了，我不走了，我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一句话，驱散了战士们脸上的阴霾他们互相望一眼，有了高兴的神色。

“这次，敌人让咱们吃了亏，下次，咱们让他们吃更大的亏！”

他停顿下来。两颗泪珠滚下脸颊。

人群静悄悄的。

“我们牺牲了一些人，副团长也去见马克思了，但是，我们是要报这个仇的！你日本鬼子杀我亠个，我要让你用十条命偿还！”

他指点着战士们说，”报仇雪恨靠谁？靠你们！靠全团每一个人！”

一个战士冲出人群，跑到田厚义跟前，举手敬个礼说：。首长！你知道我是个落后战士，如果下一仗我不立功，绝不回来见你！”

三营也跑出一个战士，说：“我也是落后战士，打肥乡城时，我要第一个登城！”

又一个战士跑岀来，”我也是落后战士，我要求把最艰苦的工作派给我！

怎么这么多落后战士？

“我不知道你们落后，”田厚义提高嗓门，“我完全相信你们！什么叫落后？什么叫先进？”

“我说，勇敢不怕死的就是过硬的好战士，英勇杀敌的就不落后！我们二十二团，没有一个落后战士！”

他有点激动。在他眼里，只要不贪生怕死，就是硬梆梆的好战士。

所谓“落后战士”，是基层有些政工干部评的，这些人不懂“两分法”，好的就什么都好，坏的就一无是处。结果，把一些战士的心伤了。

“我们二十二团，没有一个落后战士！”

这句话，既是说给战士，也是说给给别人戴“落后”帽子的干部听的。

是的，二十二团没有落后战士。平时有些调皮、不够听话难道就是落后的标志吗？我们提倡下级服从上级，但决不能将唯唯诺诺看成是先进的表现。

对待战士，要多看长处，少挑毛病，尤其不能动不动就给人下结论。是好就表扬，是坏就批评，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谁先进呢？谁落后呢？战场上看！

一天半夜，旅部通知田厚义和政委去接受任务：立即跟旅部转移。

田厚义当时弄不清这次转移的目的。旅部没有明确交待转移到哪里。他从旅部匆忙转移的情况猜测，可能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

夜色如墨。部队摸索着前进。他骑在马上，勒住缰绳伫立一旁，催促战士们跟上。

到达回庄时，听见鸡泽屯方向传来枪响。也许旅部已经遭遇敌人？

他命令部队停下派骑兵班前去打探情况。他对战士们说，“马上要打起来，我要看看谁会落后。”

骑兵班返回报告说：旅部已经突围、出去了。敌人很多，好像是准备围困我们。

田厚义沉思着。如果现在继续往鸡泽屯方向走，无始于将羊羔送进虎口；现在要紧的是避开敌人的优势兵力，寻找薄弱环节。”

于是，他们改向西北走，到了小寨，就和衙里方向来的敌人接上火了。

形势是不容乐观的：敌人不但来自衙里，而且，肥乡、大河套、四夫人寨各个方向，都有黑压压的日军像破堤的潮水一般涌来。

各个方向的敌人，挥舞者太阳旗，叽哩哇啦一片怪叫声，杀气腾腾的要将我军“铁壁合围”！

这种时候是慌不得的。缺乏一点镇定自若，没有一点临危不惧，部队就会葬送在敌人的围困之中。

田厚义出奇的冷静。他命令三营营长带几挺机枪，占领地形，努力将敌人火力压住；部队立即突围！

往哪儿突围？敌人来路的对角方向，也就是东北角，这一招是岀乎敌人意料之外的。

敌军从衙里来，我们就到衙里去——田厚义想，这就叫出奇制胜。

田厚义一声令下，部队立刻作好了突围惟备。

“到衙里吃早饭去！“田厚义成竹在胸地说。

开始突围了。敌人的队伍还在往小寨聚集。等到他伽围拢时，他们才会发现围住的是一个空空的村庄。

突围非常顺利。战士们还顺便击毙了几十名敌人。

他们到达衙里时，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敌人。

战士们从容吃饭休息。

“落后战士”跑到田厚义跟前，兴奋地说：“首长，我撂倒了3个。”

“你本来诃以打6个的，”田厚义笑容满面地说，“一突围，那3个就溜了。”

“我可以补回来！”战士信心十足地说。

“你还得补30个！”

突围成功，大家都很高兴，围着田厚义说长道短o好像一个“战地谈心会”。

接着，旅部命令二十二团佯攻南和县城，这时，田厚义手上团只剩下两个连的实际战斗部队。

田厚义心里很难受。那么多英勇顽强的战士，那么多足智多谋的干部，全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下倒下去了……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事。一场战争的胜利，是无数生命和鲜血为代价的。

但是，当田厚义身边的战士倒下去的越来越多、活下来的越来越少时，刻骨铭心的痛苦就再也不能摆脱了。活下来的在他眼前，死去的也在眼前，他们一起呼喊着他们的团长。

田厚义心上的怒火腾腾燃烧起来。

他要向日本人讨还血债！就算他只剩下两个连的人马，也要以一当十。

南和县城位于邢台东南约45里，驻守日军两个小队的兵力。还有一个连为虎作伥的伪军。

县城四周筑有坚固的碉堡，一有风吹草动，敌人就龟缩到城内顽抗。

凭着现有兵力，田厚义想打下它是基本不可能的，所以旅部给他的任务是佯攻，吸引鬼子注意力即可。

不过，田厚义为了给牺牲的战友们报仇，也为了更好地执行上级地意图，决定佯攻改真攻。

他决定偷袭南和县城。

他们是夜里出发的。

出发前，田厚义进行了短暂的战前动员。他说：“我团有许多干部、战士死在日本人手里，你们说得岀这些人的名字吗？”

全团肃静。

“我这个当团长的，可是一个也没忘记。”

接着，他像点名报数一样，将那些牺牲者的名字一一报出来。

他多么希望当他念出一个名字时，队列中有人喊岀一声洪亮的“到”！

战士们默默低垂着头。

“他们不能回答我了。"田厚义忧伤地说。"但是，有谁能回答我呢？”他突然手指前排一个战士，大声询问道。

“到！”

一声“到”，震动了全体。田厚义定睛看去，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落后战士"

一声接一声响起，好像有人在无声地点着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替他们牺牲的战友回答？

还是通过回答表达他们打鬼子的决心？

田厚义的耳边响着的，不正是最好的决心书、最好的保证书吗？

他百感交集。多好的战士们！这样的战士，谁敢说他们“落后”，谁有资格说他们“落后”！

他大手一挥：“出发！”

夜间行动轻轻悄悄的，除了哆吵的脚步，队伍中没有别的声音。有的战士把咳嗽咽到了肚里。有的把呵欠抿到口里。

田厚义骑着马。屁股上的伤口，在与马鞍的磨擦中隐隐作痛。他走路仍然困难，仿佛腿中有一根筋缩短了，动一步扯一下，疼得人果子汗直流。

到了东、西郭平一带，离县城已经不远了，这时，他听到附近有狗叫，侧耳细听，不是一只，而是几只狗同时在高高低低地叫。

有情况！

这么多狗在叫，显然不是一个人惹起来的，根据常识，他判断可能是敌人有了埋伏。

他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现在，县城在他们的东南方向。

敌人在这条路上埋下伏兵，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条路是八路军进攻县城的必经之路。日本鬼子一点也不傻呢。

他决定绕道。

他打算绕到县城的西南角。虽然路远一些，但可以避开设伏的敌人。

部队走上一条小路，不一会儿就从另一方向靠近县城了。

部队停下。战士们摩拳擦掌，显出投入战斗前的昂奋和激动的样子。

田厚义跳下马。他一跛一拐地走进人群，把那三个被称为“落后战士”的人叫出来。

三个战士神情迷惑，生怕团长要剔出他们不让参战。

田厚义说：“考验你们的时候来了。我们马上要发起登城。你们三个的任务是：给我去弄几个放哨的来，但不准暴露我们！”

一个说：“团长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一个说，"你这么信任我，我不会丢脸！”

一个说：“你等着审俘虏吧！”

三个战士躬着腰，迅速向城门方向靠过去。田甲义望着战士们的背影在远处消失，心想，真是好样的呀，等到战斗结束，一定要公开给他们把“落后战士”帽子摘掉！

战士们回来时，把一个皇协军哨兵像拖猪一样拖来。一入捉住一条腿，一人在后面踢，那家伙一定吃亏不少。

“我们抓住他时，他还说：不要开玩笑嘛！看清是我们，他想跑呢，我就不客气，给了他一枪托！”

俘虏被一个战士揪住头发，仰面望着田厚义，浑身像筛糠似的发抖。

“说！城里还有多少鬼子？”

“鬼子都去打埋伏了，剩下的不多。”

“说！进了城门怎么走？”

“长官，长官，只要饶我一条命，我给你们带路……”

“说！鬼子什么时候回城？”

“天亮以后，天亮以后……”

同明了情况，田厚义决定只派一个排进城，其余部队在城外设伏。打埋伏的敌人随时都可能回城，不得不做好迎战的准备。

四排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开了城门。城门一开，战士们就一个接一个端枪冲了进去。

基本上是一座空城，敌人把他们的兵力大都投到路上去了。

东北角矗立着一个碉堡。战士们集中火力向它进攻。碉堡里的日军不辨虚实，不敢露头，只是盲目地放枪。”

“冲上去！”田厚义咬牙下令。

冒着如雨的子弹，战士们腾身而起，迅速向敌碉堡靠拢。

一个“落后战士”冲在坡前面。他灵巧而敏捷，很快就要接近，但是，一串子弹从他眼前飞过，他不得不退了回来。”

几次冲锋都被迫退回。

这时，“落后战士”主动请战：“首长！我去炸掉它！”

田厚义犹豫地看战士一眼。不用说，一旦碉堡炸下，这个战士就回不来了。

“首长！你批准了吗？”战士急切地问。

田厚义说：“可以。但是你要活着回来！”

战士郑重地点点头，抱起四个捆在一起的手榴弹冲了过去，快捷似离弦之箭！

田厚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慨万端：这样不怕死的战士，难道落后吗？

当然，战士肯定有缺点。但是，谁又没有缺点呢？即使他有缺点，田厚义也喜欢这种有缺点的勇士，不喜欢任何一个没有缺点的懦夫！

有缺点的战士，也是战士，没有缺点的懦夫，只是一个懦夫罢了。

田厚义的内心深处响起这样的声音：战士们，我是多么爱你们呐！

他想，你田厚义即使是团长，又算什么呢？在战场上，最可爱的不是团长，而是战士。他真愿意做一个战士，像眼前这个战士那样，奋不顾身地向敌人的碉堡冲去！

田厚义颤抖了一下。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团耀眼的红光冒出，接着，只见碉堡出现一个缺口，碎砖瓦片直冲天空，片刻后又纷纷坠下。

战士们吼叫着，迎着碉堡冲去。

战士呢，那个“落后战士”呢？

田厚义一动不动。他等待着勇敢的战士回到他身边。他的两眼潮湿，一颗心揪成一团。他渴望战士回来。他要握着他的手说：你不落后，你先进！

碉堡攻下了，城外也传来好消息：回援的鬼子还没进城，就遭我五个排突然伏击，死伤不少。由于弄不清八路来了多少人攻城，鬼子慌乱之中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二十二团打了一场翻身仗！他们在县城整整待了一天，他们缴获了大批战利品，发展了数百人参加八路。

枪枝弹药、罐头、药品，战士们一箱箱往城外抬。实在太多，他们无法运走，只得丢下一部分。

田厚义让警卫员推走了两辆自行车，他觉得这个东西用处很大。

等到他们撤至安全地带时，田厚义清点人数，发现独独差了那个炸碉堡的战士。

他想哭。

战斗已经胜利结束，但是，一名“落后战士”看不见胜利果实了。他再也不能回到二十二团了。

田厚义集合全团开了一个会。

其实是一个为“落后战士。平反的会。

他情绪激动地说：“看一个人，我们要多看他的长处，不要动不动就说谁落后。”

“一件小事没做好，就是落后吗？我不这么看。有人总喜欢制定一套死框框，把大活人往里套，套住了就先进，套不住就落后。难道你那个框框就完全正确吗？”

他接着说，“在二十二团，我宣布，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准给战士扣‘落后’帽子。这是伤人的、害人的。”

“工作没做好，应该批评，不能袒护，但是不准将人另眼相看！不准挫伤战士的积极性！有的干部尤其要记住这一点。”

他最后说：“你们或许要问我：怎样的战士才是好战士？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炸碉堡的战士就是好战士！不怕死的战士就是好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