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纪人：“美到窒息”质疑

在网络上曾见过“美到窒息”或“美到令人窒息”的短句，虽觉别扭，也没太在意。心想无非是故作惊人之语，吸引眼球罢了。然后发现在媒介上使用频率竟渐渐多了起来，眼见要成为今年度的流行语了，便觉不爽，不得不说几句仅供参考。

美与真和善一样，在人们心目中一向有着颇为至高的地位。如果要形容一种至高的美，完全可以用“美到极致”来赞叹。当然“极致”也可以用其他的词来代替，但万万想不到竟然可以用“窒息”来赞美。

何谓窒息？它本是病理学概念，指因人体的正常呼吸过程受阻或发生异常，而造成的组织缺氧、二氧化碳潴留情况，可引起细胞代谢障碍。属紧急症状，应立即拨打120或就诊于急诊科。用一种需要急救的紧急症状来称颂一种极致的美，如果也算一种创造，那么可以归类于恶搞或恶趣味之类，至少可以用卖惨来形容，实在难以苟同。

如果进一步探根究底便可知道，“美到窒息”或“美到令人窒息”这两个网络语，其实是来源于网络游戏衍生出来的用语。但那时还没与美挂钩，“令人窒息”仍有让人感到呼吸困难的意思，用来吐槽或者赞扬一些让人大跌眼镜的游戏操作方式，如反向放大、绝地求生等“骚操作”。起先“令人窒息”这个组合词还只是在游戏圈内流行，后来便出圈成为网络流行语。正如有的阐释者说，“常用来形容当遇到某种让人大跌眼镜、一脸蒙的事情时发出的一种表示震惊的状态”。于是“美到令人窒息”就这样被发明出来了。

可见“美到窒息”一类说法，是从网游到网络用语近亲繁殖的结果，其间“窒息”的本义发生了断崖式乃至清场式的蜕变。一位倾向于这种语义置换的阐释者说，在网络语境下，它的含义得到了扩展和创新性的应用。但我并不欣赏这种完全摒弃本义的所谓扩展和创新，尽管语境确实会改变语用再进一步改变语义，但不会完全割断。所以阐释者也不得不承认：“需要注意的是，这种用法比较非正式，主要流行于网络社交平台和日常口语交流中。”我不反对网络语言可以保留一席之地，以适应语言发展变化的需要。但并不主张让它从统一的语言规范中独立出来，完全失控不受制约。即以“窒息”为例，无论引申或比喻，都不可能与原意南辕北辙。如鲁迅《书信集·致胡今虚》：“年来所受迫压更甚，但幸未至窒息”；巴金《新生·四月十五日》：“为了免得这追求光明的呼声被黑暗窒息了，所以我们只能够叫得软弱一点。”白话文中的“窒息”一词出自文言文中的“窒”和“息”，“窒”意为阻塞，“息”表示呼吸，合成“窒息”后，就表示呼吸阻塞。而且用来针对压迫和黑暗，这才是恰如其分的扩展和创新性的运用。而说“美到窒息”，除了贻笑大方，又何来扩展和创新？

相对于前述用窒息来形容美且正在流行的网络语，我更愿意引用两位中国现代美学先驱者的话作为对照，虽然他们的话似乎不再流行，但与正在流行的话相比，其高下便可立见：

宗白华：美是丰富的生命在和谐的形式中。

朱光潜：美是一种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力量和文化传统的体现。

前者侧重于个体生命的观照，后者侧重于群体精神的观照。两者合一，才见出充满丰富生命力和希望之光的至高之美。（王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