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龙卷突袭前后：广州遭遇强对流频扰下的一次险情应对和探索

“订单已交给同行朋友代为生产，这两个月会安排员工做一些清理维修工作，正常发工资。”4月28日，在广州白云区钟落潭镇光明村，前一天刚经历龙卷风的工厂老板向南都、N视频记者谈起了最新的计划。

那天，他们经历了突然的天黑和断电，短短几分钟后出门，眼前已是铁皮棚被掀翻、扭曲。灾情发生后，当地迅速成立救援组、抢修组、善后保障组、秩序维护组等6个工作组，应急、消防、电力、住建、卫健、城管等多部门组织力量，全力开展伤员救治、电力抢修、灾情核查、居民安抚等工作。

广东入汛以来，强对流天气频现，早在月初就有气象专家预报，雷雨大风、冰雹、龙卷风及短时强降水等强对流是4至6月主要灾害性天气。此次龙卷风过境后，气象部门全面复盘分析成因，并提醒公众保持警惕。4月29日12时，广东省防总将防汛Ⅳ级应急响应提升至Ⅲ级，要求最大程度减少灾害损失。光明村一名工厂员工告诉南都记者，厂里终于恢复供电，受损的铁皮棚和墙体将来还需要修复，“墙体要换成水泥的，更坚固一点”。

无纺布厂房墙体倒塌，砸中两辆小车。南都记者 周敏萱 摄

龙卷来袭

早在4月3日，广东省气候中心首席庞古乾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就曾介绍，影响广东省的强对流天气主要有雷雨大风、冰雹、龙卷风及短时强降水，个别龙卷风的瞬时风速可超过100m/s。

27日，在龙卷风袭来之前，光明村的蔡先生最先感知到的是屋外的乌云，以及突然的断电。

4月27日下午，风声响起时，蔡先生和三四名工人躲进了沙发厂车间的小屋里。“我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感觉有东西砸到了铁皮房顶，还以为是下冰雹了，我们谁也不敢出去。”

龙卷风肆虐了两三分钟。蔡先生从小屋里出来后，看到原本摆在门口的沙发被吹进了厂房，“大概移动了三四米”。

一块搭建在屋外、200平方米大的铁皮更是直接被大风吹走。28日中午，南都记者在现场看到，这块铁皮已经锈迹斑斑，半搭在厂房的顶上。

沙发厂200平方米的铁皮被掀翻。南都记者 周敏萱 摄

蔡先生告诉南都记者，屋外的区域放置了十几个沙发，现在全部遭到大雨浸泡，“损失有好几万”。因为持续断电，在接受采访时，蔡先生的手机电量只剩下3%。

同样听到“噼里啪啦”声的，还有无纺布工厂的工人老鲍。

老鲍所在的厂房面积超过1000平方米，厂房门口一侧的铁皮棚被整片掀走，龙卷风还刮塌砖墙，墙块砸到旁边停放的两辆小车。

南都记者看到，两辆小车还停在原位置，车身被砸扁，地下满是碎砖块。被掀翻的铁皮棚有一块耷拉下来，没被掀走的铁皮棚部分也出现大大小小的洞口。

龙卷风袭来时，躲在车间的老鲍注意到外面天色迅速变暗，伴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短短几分钟，狂风的威力就造成上述景象。

所幸厂里没有人员受伤。老鲍介绍，厂房开了20多年，砖墙也比较老旧，靠近砖墙一侧原来堆放着无纺布的化纤原料，因为铁皮棚被掀，原料被淋湿，28日早上才搬到靠里面的位置。“进水了，原料需要晒干才能用。”至于原料的具体损失，目前尚无法估计。

无纺布厂原料被淋湿。南都记者 马辉 摄

老鲍老板的侄儿在隔壁也开了家无纺布工厂。但相比叔叔工厂的情况，尤先生的损失更重。

尤先生的工厂占地面积3000多平方米，已经经营二十多年，有10余名员工。“第一次经历这种程度的损失。从我爸那一代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暴雨。 ”

27日下午，尤先生看到黑压压的乌云逐渐朝着厂房的方向移动，同时伴着雨声和强风，于是他紧急通知员工关闭工厂门窗。随着风势越来越大，尤先生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让员工撤离工厂，回到员工宿舍。

他告诉南都记者，工厂没有人员伤亡，但厂房坍塌、器械受损、雨水漫入造成的损失预计超过200万元。

“前几年一直有买财产险，但是用不上，这几年就没买了。”尤先生向南都记者表示，目前，他召集员工在工厂内搬运未受损的器械，做简单的整理工作。

“预计两个月内没法复工了。”尤先生称，他工厂的订单已交给同行朋友代为生产，这两个月会安排员工做一些清理维修工作，并正常发放员工工资。

紧急救援

这场龙卷风，伴随着大雨、雷电和冰雹而来。

4月27日14时48分，白云区气象台发布人和镇、钟落潭镇、太和镇冰雹橙色预警，并将白云区雷雨大风黄色预警信号升级为橙色。

“受强雷雨云团影响，目前上游已出现10级阵风，预计未来1-2小时我区有强雷雨，并伴有9-10级阵风、强雷电、局部冰雹。请注意防御局地雷击和短时大风导致厂房工棚、临时构筑物、户外广告牌、树木倒塌等灾害。”

在预警发出十余分钟后，有网友发布视频称“钟落潭镇出现局地龙卷风”。视频画面显示，黑云压城，许多物体碎片被一股强风卷起，在空中飘飞，地面上还出现了火花电光。

27日晚，广东省气象局确认了这一消息。该局15时30分组织佛山龙卷风研究中心、省气象台和广州市局专家团队赴现场灾调，初步研判此次龙卷风属强龙卷，影响距离约1公里。距离龙卷风发生点约2.8公里的良田村气象站，录得最大阵风20.6米/秒（8级）。

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影响了钟落潭镇光明、陈洞、金盆、良田4个村，造成5死33伤。灾情发生后，广州市和白云区迅速成立救援组、抢修组、善后保障组、秩序维护组等6个工作组，白云区应急、消防、电力、住建、卫健、城管等多部门组织力量，全力开展伤员救治、电力抢修、灾情核查、居民安抚等工作。

消防救援现场。

据了解，广州市消防救援支队共调派10个消防救援站、36辆消防车、203名消防指战员和50余套生命探测仪等高精尖救援装备到场救援。截至28日中午，消防救援人员搜救出26人、疏散72人，伤员已全部移交120送往医院救治。

截至28日12时，南方电网广东广州供电局第一时间组织抢修人员356人、应急发电车29台、照明灯车2台、照明无人机3台、巡视无人机2台开展应急抢修。未复电的受灾区域已初步查明故障点，逐一制定抢修方案，将在确保安全情况下及时投入物资、人员，全力做好复电抢修。

在28日的采访途中，南都记者看到光明村冯坎路一家厂房在倒塌后压折了电线，当地正在进行供电抢修工作。相关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因为情况有些复杂，恢复供电还需两三天。

由于停电，光明村许多店面都在“摸黑”开张，有老板说已经将冻货转移，还有老板说只能去车上给手机充电。南都记者还发现，有很多铁皮被大风吹到了路边的高压电线上。

除了供电抢修，其他工作也在抓紧进行。

工作人员清理空调外机。南都记者 马辉 摄

28日下午，有房屋安全鉴定人员对路边的铁皮棚状况进行登记。一家受损严重的厂房外墙上，空调外机摇摇欲坠，工作人员使用工具将其清理下来，以防安全隐患。

另有多家工厂人员向南都记者透露，辖区政府部门已于当日对各厂房的受损情况进行汇总统计，后续如何处理尚不清楚。

龙卷何来

根据很多亲历者的描述，龙卷风袭来只是须臾之间。

气象部门介绍，龙卷是一种很少见的局地性、小尺度、突发性的强对流天气，是在极不稳定的天气状况下产生，通常发生在强不稳定的大气层结和大的垂直风切变中。

龙卷风的监测预报有3个难点。其一，龙卷风直径一般在100米以下，当气象台站不够密集时，龙卷风经常躲过气象监测的“法眼”。其二，龙卷风往往生成很突然，“生命史”只有几分钟到几小时。其三，龙卷风的生成和发展需要衡量综合大气条件，而这些条件往往难以预料，再加上不同地区地形因素的影响，进一步增加了准确监测和预报的难度。

针对此次白云区出现强龙卷和大冰雹，南都记者从广东省气象局获悉，初步分析有四个原因。

过去一段时间，来自南海西南暖湿气流持续加强，向广州市输送了大量的水汽和能量，广州长时间处在高温高湿的大气不稳定状态中，近地面附近聚集了大量的不稳定能量。

27日上午，近地层暖湿气流继续加大，多个观测站录到了异常高的绝对湿度，超过31g/m³。

当日白天低空急流加强，加剧了“上冷下暖”的不稳定层结，作为有利于龙卷和冰雹产生条件的0-6km风垂直切变超过了25m/s。

地面中尺度辐合线和高空波动过境作为触发条件，触发强烈的上升气流，使得龙卷的母体风暴强烈发展。

此次白云区出现龙卷风后，广东省气象局组织专家团队赴现场灾调，初步勘查了约1.7公里的龙卷影响路径，最大影响宽度约280米，初步研判龙卷风强度为强龙卷等级，相当于国际藤田级数EF2级。

这场发生在4月的龙卷风尤为引人关注。因为按照龙卷风重点开放实验室的研究，经过对2023年中国龙卷风的逐月分析，龙卷高发时段集中在6月至9月，其中龙卷数量最多的月份是7月，出现了19个龙卷，其次是6月，有13个。

此外，2023年全国共有15个省级行政区遭受龙卷灾害，主要分布在东北和华北平原。江苏省龙卷发生频次最多，共遭受12个龙卷袭击，其中EF2级及以上强龙卷6个，共造成14人遇难。

在东北冷涡的影响下，东北地区龙卷频发，吉林、辽宁、黑龙江各发生7个龙卷。华南地区陆龙卷数量相较往年明显偏少，仅出现3个，其中广东1个，海南2个。

南都记者搜索发现，全球龙卷风主要发生在中纬度地区，其中美国是龙卷风出现最多的国家。我国大部分省（区、市）都有龙卷风的踪迹，龙卷风主要发生在我国东部平原地区。

此前，广东也有龙卷风频发的年份。据1991-2020年统计数据，在我国，江苏、广东、湖北、安徽等省发生龙卷风次数较多，其中江苏和广东最多，年均龙卷风分别为4.8个和4.3个。

2022年7月4日，一天内，广东佛山市三水区，广州市花都区、黄埔区及增城区出现龙卷风。当时研究人员回应称，这些龙卷风主要发生在台风“暹芭”环流影响的环境背景下，容易使得龙卷风发生发展的环境条件相对容易得到满足。

仍要警惕

“那时候哪敢去别的地方，就是躲在屋里。”南都记者在钟落潭镇现场采访时，一位村民如此回忆。不少村民见识到了龙卷风的可怕，也为自己的提早躲避感到庆幸。

龙卷风来了，该怎么办？各地权威部门近期做了科普工作。比如，人群应立刻离开危险房屋、活动场所或其他简易临时住处，到附近比较坚固的房屋内躲避；如在汽车中，应及时离开，到达低洼地躲避。因为汽车本身没有防御龙卷风的能力，一旦汽车和人同时被龙卷风卷起，危害更大。

除了龙卷风，4月27日，广州还出现了局地冰雹和大风等，其中增城朱村观测到大冰雹（直径大于5cm），白云区太和镇帽峰山（海拔高度534米）录得过程最大阵风13级（40.4m/s，15时05分）。

整个4月，广东出现持续强降雨，极端天气频发也给地方部门带来极大的挑战。

“从大的气候背景看，近年来全球气候变暖导致极端天气气候事件发生频率显著增多，已成为基本事实，广大气象学家对这一结果也形成共识，也是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给出的基本结论之一。近期珠江流域降水量打破历史纪录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发生的。” 中国气象局原副局长、中国气象服务协会会长许小峰曾向南都记者分析表示，对此，最直接的应对是加强对极端天气气候事件的监测预警，做好应急防御工作，处置好可能发生的风险。

强降雨仍将继续。中国气象局预测，预计4月28日夜间至30日，南方将有一次大范围强降雨和强对流天气过程。此次强降雨落区与前期降雨偏多区域重叠度高，广东、广西、福建、江西、湖南、重庆等地致灾风险大。

南都记者了解到，此次大范围强降雨过程将伴有强对流天气，最大小时降雨量30至60毫米，局地可达80毫米以上；广东、广西北部、湖南中南部、江西中南部、贵州东部、重庆等地部分地区有8至10级雷暴大风或冰雹，局地风力可达11级以上，有一定极端性。

29日12时，广东省防总将防汛Ⅳ级应急响应提升至Ⅲ级，省防总要求各地各部门高度重视，按照职责分工和预案规定，结合本地实际认真研判灾害风险，及时提升应急响应等级，加强江河洪水、山洪、地质灾害和城乡内涝防御工作，全力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最大程度减少灾害损失。

受龙卷风影响的居民，生活工作在救援和自救中向前走着。未来的天气难以捉摸，老鲍所在的厂子打算先停工几天，十七八个员工暂时安置在宿舍。

不论是否还会有下一次灾害，都要做好防范。老鲍说，厂房受损的铁皮棚和墙体将来还需要修复，估计得花个几十万元，“墙体要换成水泥的，更坚固一点”。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陈燕

采写：南都记者 周敏萱 马辉 实习生 陈娜娜 郑钰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