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旧影话九江 | 《九江的传说——能仁寺》1878年

《故纸旧影话九江》系列采撷报刊书籍、档案文件、照片地图等，立足当代视角，通过解读原始史料，多维度地向读者展示九江近代的历史风貌。

【本篇资料】

《远东》杂志，第五卷，1878年8月

原名：九江的传说（LEGENDS OF KIUKIANG）

作者：W. R. K

出版：中国上海

《The Far East》1871年第2卷第7期封面 图源：flicker.com

【本篇说明】

《远东》杂志的英文全称为 The Far East: A Monthly Journal, Illustrated with Photographs.（远东：附有照片的月刊）是19世纪远东地区最富影响力的杂志。

该杂志由约翰·雷迪·布莱克（John Reddie Black，苏格兰出版商、记者、作家、摄影师和歌手）于1873年创办于日本，最初为半月刊，后改为月刊。1786年布莱克移居中国，《远东》杂志改为在上海出版，1878年12月停刊。

1878年2月至11月间，《远东》杂志发表了三篇讲述九江的文章，作者署名为 W. R. K。编者尚未得到该杂志的原版扫描件，或近代出版的英文版影印集，故无法确定作者的身份。

本篇正文广东人民出版社《西洋镜》第十九辑：《远东》杂志记录的晚清1876-1878（下）。

【原文】

九江的传说（LEGENDS OF KIUKIANG）

清朝所有的地区和城市都有各自的传说，有些地方的传说尤其多。这些传说有些是基于一定的事实，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对一些神秘事物所做的夸张荒谬的描写。以九江及其周边地区为例，各种各样的寺庙，以及山川河流都有各自的传说被世人传颂，再掺杂上几分事实以增加这些荒诞故事的真实性，既渲染了这些传说，又使传说听起来更有趣味。我计划尽最大的努力搜集尽可能多的传说，在合适的时间和机会呈献给读者。

首先，我们要介绍的第一个故事是靠近九江南城门附近的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能仁寺。能仁寺修建于公元 915年，在后梁皇室的支持下修建。参观这座寺庙时，住持接待了我们。当时他一直在数他的念珠。寺内其他僧众都以一种低沉和谐的旋律念经。

【解读】

能仁寺的全称是九江能仁禅寺，又称承天院。由于地处市区中心地带，它的占地面积不大，但它不仅历史悠久，在佛教界的地位也很高。全国汉族地区佛教全国重点寺院共142座，自1983年4月国务院批准后，未再增加。其中江西有4，九江有3。当年颁布的名单中，能仁寺在本省位列第一（九江市能仁寺，九江市东林寺，永修县真如寺，吉安市青原山净居寺），是九江、江西丛林之首。

原文有误，据记载能仁寺始建于南朝梁武帝年间(公元502-549年)，唐朝大历年间重建。

【原文】

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参观一座有着八百年历史的铁制佛像。这是寺中最吸引人的佛像。

为了不打扰其他和尚的修行，住持邀请我们去了他的待客间。他尽其所能地为我们讲解了那尊佛像的全部历史，中间不时加入一些他自己的见解，并向我们谈及一些他本人和其他人对传说抱有怀疑的地方。

据我们了解，在北宋哲宗元祐年间（1086—1094年），这个寺庙的住持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尊铁佛站在石船上顺着扬子江漂流而下。在梦中铁佛告诉他，让他于第二天的某个时辰在北城门外和佛祖见面，并将船赠予能仁寺。第二天一早醒来，这个主持一再回想那个梦，最后决定向城内的长官咨询此事。结果，他惊奇地发现那天夜里，不管是官员还是平民百姓，城中所有人都做了类似的梦。因此，大家一致认为应该集合起来，一起到北城门外迎接铁佛。当民众到达约定地点后，发现梦境成为现实。他们真的看到铁佛驾船向码头靠近。铁佛从容不迫地下了船，登上城楼的最高处，和住持讲话，要求住持将他带回新的住处，同时他告诉人们他是接引佛，以后就住在能仁寺中。

尽管后来寺庙遭遇诸多变故，但是 铁佛一直安居此处，直到太平天国运动爆发。众所周知，这些太平天国的农民军既不敬佛也不尊重僧人。在他们到达能仁寺之前，当时的寺庙住持逃到了深山中，寺中那个铁佛和其他佛像无人看管。太平军占领九江后，摧毁了城中所有的佛像和寺庙，能仁寺也没能幸免，惨遭浩劫。

从1853年到1858年，太平军一直占领九江。 在太平军离开后，一位来自庐山的云游住持来到此处承担起复兴能仁寺的重任。 因为这时能仁寺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铁佛也消失了，所以他没有太多要照看的东西。 但是，他坚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并且相信寺庙一定会被重建，也一定会找到铁佛。 但很多年之后，能仁寺仍是一片废墟。 一天晚上住持做了个梦，梦中有人告诉他，如果铁佛无法回到这里，那么能仁寺的香火就不会兴旺。

【解读】

“铁佛渡江”是能仁寺最著名的传说之一，本文讲得很生动。

关于太平天国浩劫，很多历史文章中都回避了一个现象：由于太平天国是拜上帝教，因此洪秀全宣称中国所有的传统宗教、文化都是必须消灭的糟粕。因此太平军所到之处，首先就会将寺院、道观、民间庙宇、名人祠堂、孔庙、县学等等捣毁一空，更不用说官府衙门。

1853年正月，百万太平军自武昌顺流而下进击南京，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2月18日， 翼王石达开率军占领九江府，即将官府衙门、孔庙道观等尽数焚烧，再裹挟着九江青壮年参军，抛弃九江城杀向湖口。七个月后，太平军逆流而上再占九江。直至1858年5月，九江保卫战结束，全城二万多军民仅仅活下来三十余人。在这期间，九江城及周边全部庙宇道观等都被捣毁， 九江城只留下了能仁寺的大胜塔和锁江楼塔。 九江的历史文化至此而断代。

【原文】

然而当时他一点线索也没有，寻找铁佛无异于大海捞针。 住持在废墟中竭尽全力寻找，仍然不尽如人意。 虽然他找到了佛像的头和一只胳膊，但是这就像人的身体一样，只有头和胳膊是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佛像的。 好在接下来发生的一段小插曲解决了住持多年的困扰。

一个苦力挑着担子经过一块空地（现在这块空地已经建成了道台慈善学堂）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了。百姓遇到这种事一般都会骂上几句进行宣泄，那名苦力也是如此。

他骂过几句后，收拾东西继续上路，就把刚才的事情忘在脑后了。他干完活后按原路返回，奇怪的是他又被绊倒了，受伤的位置也和之前一模一样。这次他没有再忽视这件事，决定移开这个东西，于是就向附近的人家借了一把镐。没挖一会儿，他就发现原来绊倒他的是一块铁。这更加激发了他的动力，因为他觉得卖掉这些旧铁可以赚点儿小钱。把铁块周围的东西清理干净后，他发现挖出来的是一尊佛像。他害怕寺庙里的和尚状告他偷了他们的佛像，便把佛像丢在旁边的一个水沟里，直接离开了。

1870年前后的能仁寺大胜塔 严耀喜提供

但苦力挖地的时候，旁边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因此挖出一个铁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那个主持的耳朵里。他觉得这肯定是能仁寺丢失的那尊佛像的一部分，因此急急忙忙赶到了现场。现场的景象证实了他的猜测，他高兴极了。但佛像看起来如此破烂！佛身锈迹斑斑，全身满是泥土，头部、右臂、双腿和双脚都不见了。俗话说人穷志短。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助当地的官府，向官员诉说先前受人敬仰的铁佛现在的状况。经过对比寺庙以前的记录，官员发现这些部件确实是铁佛身上的，因此判定能仁寺的住持可以拥有这些残件。

听完判决后，住持走进脏乱的臭水沟里，将铁佛的残件打捞上来带回寺中。因为寺庙里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不得不将残破的铁佛安置在院中。佛身是中空的，所以他用一根木棍把头部固定在佛身上，夜以继日地供奉。但每天早上敬拜的时候他都会发现佛头要么掉落在地上要么不在原来的位置。原来因为寺庙周围没有围墙，所以马会跑进来在佛像身上蹭来蹭去，因此佛像的眼睛和耳朵里都是马鬃。每天早上他都会将佛头放回原位，但是这些马确实让他头疼。然而，他没有钱，所以没有能力给佛像提供一处更合适的住所。

夏季的一天，孙道台的儿子（我猜后来他也成了上海道台）到能仁寺修行，发现了这尊饱受风吹日晒的残缺的佛像，于是就向住持打听这尊佛像的历史。住持非常高兴，给他讲了所有关于佛像的信息。这个年轻人被打动了，为佛像的遭遇感慨一番后，他承诺会请求父亲为这尊佛像做一些必要的修补。回家后，孙道台的儿子向父亲诉说了这件事。孙道台似乎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一个金身人向他借钱，并且承诺如果他答应这个要求，那么他的妻子就会生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以后会成为一位显赫的高官。所以当他的儿子提出整修佛像、代住持向他募捐时，他当时还在思量这个住持是否就是他梦中的那个金身人。此时，他妻子正好生了个儿子，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所以他为寺庙捐了一大笔钱。

能仁寺复原的石船和铁佛 编者摄于2024年2月

住持重新修缮了寺庙，还请一个铁匠把佛像的头部安回了佛身上。然后他又做了一个胳膊并用铁丝固定在佛像上。但是佛像的腿却找不到了，铁佛还是不完整。他又陷入了困境，心想如果有几块铁的话他的心愿也许能完成。于是他试着去周围的铁匠铺里询问。一个铁匠说他有住持需要的东西，于是就做了两根非常坚硬的铁棒（可能是钢）问住持能不能用。住持一看，这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他非常激动，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这类金属比原来的要坚硬得多，所以就追问店主是从哪里买到这种铁的。店主说是1866年旗昌轮船公司（Shanghai Steam Navigation Company）一艘叫作“湖广”号（Hu Qwang）的船被烧毁后留下的。住持连忙带着东西返回寺庙，把两根铁棒安到佛像上，并找了两块石头固定在下方，以防止佛像摔倒。然后他又用陶土给佛像做了两只脚，最后将佛身刷上一层金色。这样信徒就看不出佛像哪部分是铁，哪部分是木头，哪部分是陶土了。

寺庙重建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天前，一位来自牛庄的官员向寺庙捐赠了千金用于寺庙的修缮工作。

有一点值得提及，当时铁佛乘坐的石船目前仍然存在，石船大概有15英尺长，2英尺高，船的两端呈圆形。当我们看到这艘船的时候，船上都是泥土和污水。住持告诉我们，他本人是不相信铁佛从水里走上岸的。他认为很多年前，长江中曾经存在过一座寺庙，后来河水改道将原来的寺庙冲垮了，于是寺里的僧人便把佛像都移到了高处，这尊铁佛就在其中。这就是这个传说的结尾。

【解读】

这段故事写得相当精彩，细节丰富。一尊铁佛像，体积也不大，居然会分成多个肢体，编者以前也没有听说过。作者是外国人，编不出这样的故事的，他一定是在九江听到了它，并把它记录下来。

故事的收束更是个有趣的转折，主持说，他并不相信“铁佛渡江”的故事，而给出了另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一位复兴寺庙的和尚，却不相信本寺的神话，似乎很奇怪，却也证明了他才是高僧。信仰是人生的指向，佛教得以广泛传播是基于释迦摩尼伟大的理论与思想，并不是依靠神迹和传说。

【后记】

或许读者会问，能仁寺的铁佛今在何处？很多文章说，它在十年浩劫中被毁。实则不然，铁佛毁于1958年大炼钢铁，由于炼铁技术不过关，它成为了一堆毫无用处的铁渣，把它弄成铁渣的，搞不好就是寺里的和尚。

浩劫总是一轮接着一轮，民族的精神却是永存的。拆不开，烧不化。

图源：《九江纪事图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