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孙向晨（上）：2.5个任期的院长谈哲学系该长啥样

2020年，

孙向晨在柏林自由大学讲授中国哲学

2023年最后第二个周日，记者前往复旦大学参加上海市中西哲学与文化学会的年会，说起当天同时要采访孙向晨这位超长服役的"老"院长，童世骏和郁振华立即击掌赞和，"非常值得，非常值得！"

孙向晨是上海哲学共同体中知名的"老"院长，说老并非年龄大，而是任期长，从2011年3月上任，至2016年9月连任，2021年任期到后又延了两年直到2023年9月，在岗整整150个月，这意味着他全程参与了这十多年教育改革下哲学学科几乎所有大事，加上来自哲学研究世家和毕业于本校哲学系，因此，孙向晨，既是学者的生动个体，更是这个改革时代一代学人的代表，同时也是中国哲学走向世界的见证者、推动者。

在这12年内，哲学学科既经历着科技迭代等带来的教育界内部变革，也需要响应民族复兴大业的召唤，"哲学+"、大思政、双一流，变革浪潮接续而来，学科、人才、叙事、职责都在发生变化；同时，2018年世界哲学大会（第24届）首次来到中国北京举办，带来了大规模推动中国哲人与世界哲人对话的契机，哲学学科自主知识体系的建立，参与主流价值观的建构，也成为一个时代命题。

孙向晨带着复旦哲学学院交出了自豪的答卷，也印上鲜明的个人印迹——前瞻、创新、实干。"认真地干好一件事本身就很有意义。"当谈到最近上海各大美术馆、博物馆纷纷邀请复旦哲学院艺术哲学系作为合作单位时，这种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从孙向晨欢快的语调中奔跑出来。"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更愿意国内学科排名第一的哲学学院是一个人才辈出的联合王国；愿意为筹建科学哲学与逻辑系或艺术研究院这样的回应时代变革的大事不断游说，做下十余份方案；愿意给学生创造更多的出国交流机会而忙得不亦乐乎；愿意引进诸多人才和项目但自己依旧是一位三级教授。

从大写回到小写，这几年，最初研习莱维纳斯哲学、近代西方哲学的他突然在国内外讲起中国哲学，并且提出了"家哲学""亲亲哲学""汉语哲学"，既多次上了上海社联的年度十大论文推荐，上了知乎、人大转发引用的高榜，但也引发同行的无情"批判"，哲学研究是否只有成为"某某研究专家"一种路径？孙向晨有着自己执着的想法。融合了这双重身份的他又如何看待中国哲学与世界的交流？看待哲学对于时代，对于未来的作用？

"创新确实很难啊，创新者首先是一个破坏者，是一个孤独者。"面对记者的六个大问题，140分钟内，笑呵呵的孙向晨的语速极快，脱口而出、信手拈来，但口气似乎有些在描述一位"他者"——师生眼里的复旦哲学学院学术委员会新任的主任、最受学生欢迎的"钟杨式"好教授，56岁依然激情满怀、点子多多的中国哲学人。 （文汇报高级记者 李念）

此为访谈上篇。

孙向晨获得2023年度"钟扬式"好老师称号

一．不可忽视的四件大事

文汇报：我给您计算了一下，上任12年6个月，正好是150个月。9月卸任至今半年已过，回望此前的150个月，哪些是您认为不可忽视的大事件呢？

*第一件事：学院的巨大损失，任内三位学术同事突然离世

孙向晨：第一件事，从很个人的角度来讲，是最难过，最难接受的。在我任上，学院有三位老师英年早逝，前两位到2024年就要10周年了。他们的去世，无论是对复旦哲学学院还是中国哲学界都是巨大的损失。

2015年，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举办汪堂家教授学术思想研讨会以纪念

其去世一周年

先是我所在的外国哲学教研室的顶梁柱汪堂家教授，他于2014年4月因病去世。他曾经入围教育部的"长江学者"评选，在法国哲学的研究领域非常优秀，还担任着我们外国哲学教研室的主任。他的去世带来的损失不是两三年的事，而是有着很大的后继效应。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担任外国哲学史学会的副理事长，这个重任的很大部分一直由汪堂家老师在默默地为我分担，突然之间，我自己要来面对很多事务。汪堂家去世时才52岁，正是学术发展的黄金年龄，令人扼腕。

2014年4月，俞吾金教授在文汇讲堂-东方讲坛"哲学季"演讲

第二位是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马克思主义以及外国哲学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俞吾金教授，2014年7月发病，10月31日溘然长逝，非常突然。那年的3月到6月，文汇报社、上海社联一起在文汇讲堂做"哲学季"，6月6日最后一次是10位学者同堂谈哲学作用，那天正好是俞吾金老师的生日，你还买了蛋糕，我们上海的三位萧山籍教授还一起合影。这些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俞老师是我们哲学界的第一位长江学者，在这些研究领域都是中流砥柱，有着非常突出的贡献和影响，俞老师的离世损失是巨大的，也是不可挽回的。俞吾金去世时66岁，正是学术上的巅峰状态。

从传统的中西马三大哲学领域来讲，2014年复旦哲学的西哲马哲都遭受重创，对于学院的发展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邵强进教授于2006年开设通识课《逻辑哲学论》，2018年该课程被评为上海市精品课程

第三位是逻辑学专业的邵强进教授，他也是学院的党委副书记。他于2022年5月去世，那年才49岁。作为班子成员，他特别肯干，工作细致踏实，为人诚恳谦和，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爱戴。他的突然去世，让我深深地体会到失去工作好伙伴的痛楚。

你问我"不可忽视的大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三位好同事、学术战友、事业伙伴的突然离世。学术单位是一个真正的共同体，相互之间有着密切的思想与生活的互动，任何的损失都让人无比伤痛，我常常怀念起他们，至今依然伤感不已。

*第二件事：完善学院学科结构，创建了科逻系、艺术哲学系等系科

在12年半里，我们相继成立了科学哲学与逻辑学系，艺术哲学系，最终完成了复旦哲学学院涵盖哲学、宗教、国学、科逻、艺术五大部分的规划蓝图。同时学院还成立了杜威中心、复旦大学上海儒学院、智能科学与智能哲学研究中心、全球伦理研究中心、科技伦理与人类未来研究院、复旦大学民族研究院、复旦大学艺术研究院以及应用伦理专业硕士项目、PPE、PPL等跨学科专业项目。一系列的建设工作一方面完善了学院学科的结构，另一方面通过各种平台充分发挥了各位教师的学术领袖力。

2021年11月7日，复旦艺术哲学系成立大会上，浙大艺术与考古学院教授白谦慎讲述1990年代留学耶鲁大学艺术史系时美国高校的学术生态分布，说明艺术哲学的重要

每一项工作背后都包含着巨大的工作量，以筹建科学哲学和逻辑学系以及艺术哲学系为例，在逻辑学科上，我们从只有一个硕士点到拥有博士点，并聚焦数学哲学的研究，而科学哲学也引进了不同年龄的学者，慢慢聚焦于智能哲学这个大题目下，成立了智能科学和智能哲学研究中心。艺术系也完成了学科上的新突破，很长时间以来，哲学学院只有两个0.5的老师讲美学，王德峰老师是马哲兼美学，孙斌老师是外哲兼美学，作为哲学二级学科的美学颇为冷清。我们一直在推动美学与艺术哲学在哲学学科内的复兴，一切从头开始，从硕士点到博士点，从艺术哲学研究中心扩展到艺术哲学系；最后依托哲学学院成立复旦大学的艺术研究院。

复旦是一个卓越的学术平台，任何时候都要珍惜"复旦"二字，任何新项目的启动都要和世界一流的机构合作。你也看到，单就艺术哲学而言，对外，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维也纳大学艺术史系等世界一流的学术机构都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对内，PSA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久事美术馆、复星美术馆、尤伦斯当代艺术博物馆、西岸美术馆都与我们有深入的合作关系；我们所做的国际艺术评论奖ICCA也与世界一流的评论人与策展人合作举办。其他的各个机构也都是按这个要求来进行推进。

2018年11月12日，复旦科学哲学和逻辑系成立大会上，剑桥大学罗素讲座教授、Leverhulme 未来智能中心（CFI）主任普莱斯（Huw Price）先生演讲，谈到科学哲学与逻辑学对人工智能前沿问题的关心

早在2008年时，我们就成立了本硕连读的国学项目，2011年邀请白彤东教授加入复旦，成立了中国第一个中国哲学的英文项目，这些都是比较早就展开的特色项目，算是比较有前瞻性的举措。此外，我们还做成了包括应用伦理的专业硕士、PPE、PPL等一批跨学科的项目，为学生未来的成长开辟更多的可能性，对此我感到非常骄傲。

*第三件事：积极推动中国的哲学面向世界哲学界

2011年设立的中国哲学硕士项目，在白彤东老师带领下，至今我们已经有一百多位海外的毕业生。在这个期间，我们也与海外几十家哲学系建立起合作关系，包括双学士学位与双硕士学位的项目，海外交流非常活跃。从2014年起，我一直在帮助筹备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在中国的召开，中国筹备组共有五位成员，其他四位均在北京，我是唯一在京城之外的。我开玩笑说，如果我没在这个小组，你们就是北京筹备组了。我一直觉得很幸运能成为FISP(国际哲学团体联合会）中国筹备组的五位成员之一，有幸参与筹备了世界哲学大会在北京的召开。筹备工作期间进一步打开了我的国际合作视野，也深切感受到中国哲学走向世界的急迫性。2018年当选FISP指导委员会的委员，中国共有二位学者当选。

2018年8月，第24届世界哲学大会在北京召开，在五位包括孙向晨等在内的中国FISP成员指导下，文汇报牵手北大、复旦、华师大和组委会一起做了24位世界前沿哲学家访谈，此为文汇讲堂报道海报

闭幕式上，北京大学副校长王博代表北大和中国组委会向FISP前主席莫兰（Dermot Moran）赠送礼物

中国哲学积极参与国际哲学的对话，是一项方兴未艾的事业。经过改革开放40年，中国大陆的哲学刚刚开始在全球哲学视野中以一种自主的形象出现，赵汀阳《天下》在海外的出版与讨论也是一个显著的标志。这也是这些年我自己一直在努力的方向，2019年在柏林自由大学讲授"中国哲学现代阐释"的课程，2023-24年在英国、法国、德国、美国等国际语境中讲解源自中国的哲学思想，应该说还是有蛮积极的反响，未来在这方面还有更多的工作可以来做。

*第四件事：在学科建设上了一个台阶，学科声望有了很大提升

通过学院历届班子扎扎实实的努力，我们把复旦哲学学院的学科声望带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对于学者来说，学科排名是不能太当回事的，更不能把它当做工作的主要目标。学术工作是最讲究内在驱动力的一项工作，每一位老师饱含热情、严肃认真的工作才是学术的真正保障。外在排名仅仅是一个参考而已，但也不可否认，这些年声誉的不断提升正是综合实力的反映，也会带来不少正面的效应。

2020年8月，时任校党委书记焦扬穿越半个上海，将复旦大学0001号录取通知书，交到哲学学院新生张施杰（格致中学奉贤分校毕业生）手中 截自视频

在教育部的排名中，复旦哲学学科最近连续两届与北京大学哲学系并列第一；在软科的学科排名中，最近四年连续排名第一；在QS等国际排名中，我们也都稳居在国际前50名。从各种新媒体的影响力上看，复旦哲学的抖音号有4000万个阅读量，各类粉丝有100万，复旦哲学的微信公众号也有10万个粉丝。其实哲学学院只有69位教师，几百个学生，能达到这样的影响力，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它带来直接的正面效应就是生源的质量大幅提高。曾有一年，复旦在上海地区招生的理科综评第一名进到了哲学学院，拿到了复旦0001号入学通知书。这也会帮助我们的学生提高他们的求职率，甚至也有助于我们争取各类的社会捐赠。

我认为在150个月内这四件是让我印象深刻的事。

二．筹建各类新系的内在动力

文汇报：温故而知新。从2014年策划文汇讲堂的哲学季至今，讲堂和哲学界学者沟通最多，您说的四件不可忽视大事件，很多我都是见证者，我们深入聊聊。从院长角度而言，您任内经历了新的系别的筹建，都是走在比较前面的，2018年11月就建立了科学哲学与逻辑系，2021年1月建立了艺术哲学系。背后有哪些动因推动？中间哪些人和事让您印象难忘？您认为最大的突破和挑战是什么？

*研判哲学学科发展的三个阶段

孙向晨：作为一个哲学学院，我们有哲学系、宗教系、国学班项目，目前又增加了科学哲学和逻辑系、艺术哲学系，还有了应用伦理专业硕士项目。应该说，在全国高校的哲学院系建制中算是比较完备的，我们这些学科的建设都是在我们学院当初的规划之中的，应该算是下了先手棋。同时，我们筹建这些新系科时都进行建制化的规划，这和单纯引进一二位领军人才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为什么要建这些新系科？这和我们对哲学学科发展的思考和理解有关。

各类引领教材。复旦有全增嘏先生编的《西方哲学史》上下册，1928年，全先生获得哈佛大学哲学硕士学位。

刘放桐先生编的《现代西方哲学》

哲学在国内的发展是有规律可循的。第一个阶段是教科书时代，复旦大学踏准了相应的节奏，我们有全增嘏先生编的《西方哲学史》上下册，刘放桐先生编的《现代西方哲学》；人大有萧前、李秀林的《辩证唯物主义原理》《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武汉大学有萧萐父先生等编的《中国哲学史》等，谁能给出大家公认的教科书，谁就占据了学科的制高点。

第二个阶段大概算是经典时代。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甘阳和刘小枫等一批学者倡导阅读经典，形成了很好的势头，大家都开始重视经典的阅读与阐释，学风有所沉淀；无论是中国古典哲学的复兴，还是古希腊罗马哲学的兴起，都有很好的发展势头，推动了哲学学科的新一轮发展。

第三个阶段则是聚焦哲学问题本身的时代。重新扎根中西文明之根固然重要，但哲学终究是要回应时代问题，要捕捉人类在当代最活跃的精神领域。按照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来说，人类最活跃的精神领域在当代就应该是在宗教、艺术与科学。我们早在世纪之初就有了宗教学系，之后则建立了科学哲学与逻辑学系和艺术哲学系，这就是对当代中国人精神生活的回应。

*对时代热点的研判和思考

筹建这些新的系都是基于对时代精神的预判。科技是当代最活跃的领域，科学哲学除了对于科学背后的逻辑有宏观的把握之外，现在的科学与技术哲学更具体地关注量子哲学、生物哲学、智能哲学等最前沿内容，哲学时刻观照着时代的发展。

在基因技术大爆发之后的世界，人类对于哲学根本性问题的思考并不充足。我们对待生命的态度，还是按照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七十古稀，八九十耄耋年的古训而来，强调只争朝夕。如果生物技术真的突破了，活到200岁也并不困难，那么生命的意义就会发生根本变化。波伏娃写过一部小说《人都是要死的》，生命延长之后，可能对于生活就会有全然不同的理解。

如今人工智能的发展突飞猛进，作为现代智人的后代智商都在80-120这种水平，人工智能如果有了惊人的突破，那么与AI共同生活，人类的整个行为方式、学习方式、生活方式都会发生根本性改变。对这些新科技对于人类的影响，哲学有责任去进行思考与回应。

复旦艺术哲学系成立后举办的讲座，此为海报

合作活动后，孙向晨与国际艺术评论奖ICCA联合主席（左）、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前馆长（右）磋商交流

再看艺术哲学领域。上海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兴起了100多家美术馆，很多展览都是爆满，观展者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完全不是以前曲高和寡的局面。这就是现代生活的一种体现，是一种生命的节奏、生活的节奏；也是一个城市、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体现，这些都需要哲学去研究与回应。

因此，这些学科上的策划和筹建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努力呼应时代的节奏，也符合学科发展的规律，作为中国最大的哲学院系之一是要有这样的担当的。

文汇报：如黑格尔所说：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

孙向晨：是的，研究孔子和柏拉图，最终还是要回应当下的生活。如果对生活依然是茫然的，那哲学就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如何引进人才？一瓶红牛背后

文汇报：我记得王德锋老师2014年做客文汇讲堂的"哲学季"时，就曾感慨过，说复旦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一个艺术学院。可否具体说说，筹备艺术学院的挑战？

孙向晨：建艺术研究院的想法大概七八年前就提出来了，前后做了十几个方案。期间更是不厌其烦地向学校递交各种报告，只要你愿意听我就愿意来讲。讲不讲是我们的责任，最终拍板是领导的决策。我只是觉得复旦不能错失这样发展的重要机会。最后的结果非常圆满，复旦大学成立了艺术研究院。

我们引进了曾经担任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国美术学院院长的潘公凯先生，他现在担任复旦大学艺术研究院院长。沈语冰老师现在是我们艺术哲学系的主任，他原来曾是浙大美学研究所的所长，在现代艺术理论的翻译和研究中很有成绩，在杭州日子过得也很惬意。有机构曾承诺给他百万年薪，2000万的学科建设费。但我还是去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用一罐红牛把他游说过来了。描绘的前景在当时都还是空中楼阁，但现在都一一实现了。所以，语冰逢人就说：向晨是个能兑现"忽悠"的人。

潘公凯教授作为哲学学院教授参与诸多沪上艺术活动

*如何克难？做好一件事情本身就有意义感

做这些事，难不难？当然很难。不少事情在策划与落地之间有着漫长等待，这得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人人都在谈创新，但创新并不容易，它会破坏既有的秩序，于是一定会遭人反对。大家会不理解你，甚至还会有人怀疑你个人在其中是否有利益，因此创新者永远是孤独的。在利益这个问题上，我是非常透明的，在我任上建立的任何平台、任何项目以及筹建的任何系所，没有一个是我自己担任头的。有一次学校开会，要谈谈做院长的心得，我说做院长就别光想着自己做King，而是要做一个King-maker，要努力让学院的每个老师在他的领域都是一个King，而我们学院就应该是一个United Kingdom（联合王国）。

老师们一旦行动起来，其能量是惊人的，说起来我自己也非常感动：2023年暑假，只有69名教师的哲学学院办了七个暑期学校，包括国际暑期学校与中学生的夏令营，影响都非常大。学生跨越中学生、本科生、研究生，学科覆盖马哲、外哲、中哲、逻辑学、美学、科哲、政治哲学等等。

2023年暑假复旦举办的各类暑期学校，图为其中四个暑期学校的海报合集

我觉得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把每个人的学术热情都激发起来。

它难在哪？不仅要长时间牺牲自己的学术研究，具体做事时就要你是你协调各种力量。你要引进人，就要在学校层面协调，就要在院系协调，就要在学科协调，这种协调又要有公信力，大家要信任你才能办成。疫情期间，应用伦理专业还没有建立起来，我就跟公共卫生学院商量一起合作搞一个医学伦理的项目，医学院的吴凡院长，法学院的王志强院长，新闻学院的张涛甫院长，国际事务院的苏长和院长都非常支持，大家聚拢在网上开会。为什么会去那么干？因为社会有这个内在的需求。现在国家教委把这个专业叫做应用伦理专业硕士，我们以医学伦理的名义把这份工作做在了前头。很多事情不见得马上会成功，但只要下了功夫，最后它还是会以别的方式来实现出来。

作为国家的一流学科，体制内的学科建设首先要做好，我们是国家的一流学科，也是上海市的高峰学科，第一批进入强基计划，第一批进入拔尖计划2.0，国家级教学成果也是屡次拿到一等奖。

亚里士多德的"实践"（praxis）概念，就是行动本身是一种追求excellent的行动，而不是为了某种结果或产品。把这件事情做好本身就很有成就感。成就感，不是来源于某种"交换"，不是要用所做的去交换什么所得，而是事情本身会让你建立起意义感，让你在一个宏阔空间中有舒展之感。从这点来讲，我一直是个理想主义者。

复旦哲学学院学生在联合国担任志愿者

复旦哲院学子在海外访学

做好院长，要付出，也得懂得谦让，一直以来我都只是一名三级教授，更遑论长江学者等荣誉。当然也有一些名校不看这些外在的名头，想来挖人，它们或是声誉鼎隆，或是收入丰厚，说没动过心也是假的。最后还是手头工作的意义感，对学生的责任感，会让你继续坚守在岗位上。比如，我们建立了许多国际联系，费时费力，为的是让学生有更多机会参与国际项目，未来的中国需要更强的国际对话能力。许多同行都有这样的体会，学术道路上，多点机会，多点指导，未来的路就会更加宽广，其实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不要把遗憾留给学生，要让他们尽早接触最好最一流的人和事。

三．人才引进和培养

文汇报：从学院引进人才的角度来说，您认为学科带头人和青年人才培养分别面临怎样不同的压力？哲学人才应该怎样培养？

孙向晨：第一任期没怎么引进人，第二任期引进的力度非常大，包括年轻的和资深的，几乎一多半学者都是在这个任期内入职和引进的。因为历史的原因，各高校内1950年代学者的力量都非常强大，作为学术赓续，不宜出现人才的断层，因此，及时在各个学科补齐后续的学科带头人就变得极为急迫。

目前复旦哲学学院每个二级学科都有被圈内普遍认可的学科带头人，要做到每个二级学科的人才都齐备，没有大的缺门，并不很容易。一代人必须做好一代人的事情，我和接任者张双利教授说，未来需要多多地引进更年轻一辈的学者。

作为年轻学者，首先要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做精做优秀，被同行认可；其次，在专业基础上要有开阔的视野，有博学的志向，只是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格局容易变小；第三，要有志向当哲学家，真正开拓自己的领地，提出自己的哲学问题。

2021年7月，复旦大学哲学学院Aura在武汉举办的中国合唱节中获得了小合唱组金奖的优异成绩。目前合唱团正在招收新学员，图为男声部和女声部的部分主力合影

至于哲学人才的培养，首先是要保持自由的灵魂，这是最重要的。自由是生命力、创造力的基础。我主张自由而有力，自由的人应该是更有力量的人。哲学学院并不大，但有全校的足球冠军、篮球冠军、歌咏比赛冠军、全球法语演讲季军，能参加全国性话剧汇演，能拿下全国合唱节的金奖。在我看来，学习哲学首先就是一种自我解放，因自由而展现生命的力量。

第二是专业基础得扎实，哲学学院普遍重视经典的阅读，强调原汁原味地阅读与理解，这是希望同学能真正向人类思想的大师学习，有能力站在更高的层面上看待问题，分析问题。

第三是要特别强调保持有敏锐的现实感，学习经典最终是帮助我们面向现实，面向时代，面向世界的。我们要求学院学生实现全员的社会实践，进行比较专业化的服务学习训练。在具体的生活中，介入各种社群中去做一点实事，保持经验的敏锐性。

（下篇精彩继续，访谈于2023年12月24日，成稿于2024年2月23日，终稿于2024年3月13日）

　　作者：孙向晨 李念

文：李念 孙向晨 图：部分网络，部分受访者提供 编辑：李念 责任编辑：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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