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司法温度的标尺是“情”，作为刑事法官，如何将“冰冷冷”的法条执行得“热腾腾”呢？

唯一的牵挂

“咔嚓”……

沉寂的羁押室里，伴随着清脆的手铐声，执行逮捕的公安铐住了一名刑事被告人。

“叶林（化名），你签好字以后，今天的逮捕手续就办完了，你跟着警官走吧！”

作为一名刑事法官，我正在面对的是对一名被告人在庭前进行逮捕的场景。叮嘱完被告人，我伏在羁押室的窗口继续填写材料，余光发现那个本应离去的身影寸步未挪。我以为他要为自己开设赌场的事实进行推脱，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释明的内容：“在此之前，你已经有三次前科劣迹，这次又涉嫌开设赌场犯罪……”

“朱法官，我还有个儿子，我进去了，就没人管他了……”

“孩子不是你可以逃脱处罚的借口……”我扫了一眼案卷材料，表示深深地怀疑：“叶林，你是本市浦东新区户籍人口，即便你不在，你的其他亲属也可以照顾孩子，不需要担心”。

“我没有其他亲属……”叶林耷拉着脑袋，脸上的皱纹缩成一团。

我依然诧异：“孩子的妈妈呢，爷爷奶奶呢？难道孩子只有你一个人在抚养？”

经过一番沟通，叶林告诉我，他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文化程度不高，家庭经济困难，孩子目前15岁，在读初中，平时由叶林一个人抚养。在孩子2岁时夫妻离异，妻子不知去处。今天来法院领取公诉机关的起诉书和办理逮捕的手续，他甚至没有给孩子留一分钱在家。

日常办理刑事案件，我见过太多在有条件由其他亲属抚养的情况下，意图将孩子搬出来当刑罚“挡箭牌”的当事人，基于此，我对叶林所描述的家庭情况也在脑海里打了一个问号，直到叶林跟我说，“法官，等我进去，你能不能和孩子的班主任联系一下，托老师临时照顾一下孩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不是实在困难，应该没有人会将自己即将面临刑事处罚的窘境主动披露给孩子的班主任吧！我开始相信叶林的话。

法律不外乎人情。在办案过程中，法官不仅要公正裁判，也应保有对人民群众的朴素情感。被告人也许错得离谱，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案子要办，孩子也不能不管。我来核实情况想想办法。”我尽量安抚眼前的被告人。

叶林无法提供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戴着手铐，拿着手机，他颤颤巍巍地翻遍了通讯录，只找到其朋友邱某和堂姐曹某的电话，并提供给我。看着起诉书上半页纸的前科劣迹，我忍不住责备：“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叶林无法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寻寻觅觅

公安办案人员将叶林送押看守所以后，我立刻联系叶林的堂姐，却被告知，她的住址距离叶家20余公里，自己也有家庭和孩子需要照顾，无法分身照顾叶林的儿子叶非（化名），但可以隔段时间去探望一下。对于能否给予孩子一定的经济支援，堂姐没有表态。

同一天，我辗转获得孩子母亲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图片源自网络

能不能为孩子申请司法救助基金解决基本生活问题呢？我将该情况与公诉机关沟通，听取意见，尝试共同争取司法救助，然而经比照国家司法救助工作意见的相关规定，孩子并非本案当事人，也非案件证人、鉴定人等，不符合规定中的八种司法救助情形，无法申请。

刑事审判的背后，有力量，有是非，也有温度。该如何救助受困的孩子呢？

开完庭回到办公室，已是中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确保当天孩子放学后的安全和饮食问题，迫在眉睫。我随即联系叶林的朋友邱某，经过沟通，邱某答应去家里探望孩子，并去孩子学校了解其所在班级和老师情况。

逮捕次日上午，经多次联系我终于打通孩子母亲电话，告知案件情况和孩子的实际困难，孩子母亲表示目前和孩子住处相距较远，且自夫妻离异以后，即与叶林和孩子没有来往，她身体情况很差，收入微薄，也没有能力照顾这个孩子。经过多番沟通并做思想工作以后，她表示周末将坐车去家里看望孩子，并同意给予一定的经济帮助。电话的最后，她说：“法官，这个孩子平时是不理我的，如果周末我去了他还是对我不理不睬，我就不再管这个事情了”。

我意识到，这对母子感情淡薄，而孩子需要照顾这件事情并非靠一朝一夕之力。联系亲属日常照顾这条路看来短期内无法行得通。

我将思路转向孩子的学校。

“这里有孩子最熟悉、最信任的场所和老师，应该没错。”

然而，叶林的朋友邱某见到孩子后向我反馈，孩子拒绝透露班主任的联系方式，不希望自己家里的事被学校和同学知道。

惊讶之余，我也表示理解，青春期的孩子，是需要关怀的，更是敏感的，孩子的想法应该被尊重。经过动员，邱某同意联系几个熟悉的朋友，周末晚上到孩子家里探望、陪孩子一起吃饭，并提供一些短期经济帮助。

迎来转机

结合案情及公诉机关认罪认罚具结书的建议量刑，我初步判断了被告人叶林可能判处的刑罚。从9月起算，至服刑结束，孩子缺乏照料的时间在半年左右，中间要历经中秋、春节这两个较大的时间节点。在这期间，需要直面的问题一是孩子的日常照看，二是基本生活费用。

两天内，我通过浦东新区公安分局联系上叶非所在村委会，向村委会通报了叶林及其儿子的情况，对方当即在人口系统中查询到这对父子的相关信息，村委会表示将尽快联系社区民警、治保主任赶赴家中排摸家庭具体情况、提供适当帮扶。由此，本案的困境迎来了一线转机。

照看孩子的合适主体有了，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我注意到叶林取保候审时缴纳了几千元保证金。正常情况下，案件生效以后，被告人未违反取保候审规定的，保证金予以发还。鉴于本案的实际情况，我认为存在提前支取保证金的必要性。经联系公安机关，本案其中一部分保证金被转到案件的专款账户下。

一场跨区联动

有了村委会的联动，帮扶工作进展迅速。鉴于叶非监护人不在身边，未成年人无法办理银行卡，经过商议，我将保证金转到村委会账户代为保管，并定期转交叶非作为生活费。村委会也反馈，已经掌握孩子基本情况，9月是开学季，全班同学中仅他一人还没有缴纳学校餐费、少儿医疗保险费用等。法院周转的经费确实为孩子解决了眼前的大问题，并表示将整理该户家庭的现实材料，尝试为孩子申请低保。

电话那头，村委会也对法院的暖心关怀表达了感谢：“放心吧，朱法官，我们将每周安排工作人员上门探望，并按周转交孩子一定的生活开支。孩子目前情况很稳定！”

一周以后，叶林开设赌场案开庭审理并当庭宣判。被告人叶林犯开设赌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并处罚金。庭审结束后，我将孩子安顿情况告诉了叶林。

“我了解下来，孩子很努力，成绩很优秀，孩子以后一定能成才，作为父亲以后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他惊讶之余，眼里噙着泪水：“谢谢朱法官……这是最后一次，你相信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任何触犯法律的事情。”

春节前的最后几个工作日，我再次拨通了叶非所在村委会的电话，得知孩子已经回到外婆家过寒假，与母亲的关系有所缓和，目前情况安好。

打完电话，窗外久违的景象映入眼帘，上海迎来了2024年的第一场雪。漫天雪花伴着小雨，飘飘洒洒，细细密密，滋润着大地万物……我的内心也感受到充盈和踏实。

“法律不应该是冷冰冰的，司法工作也是做群众工作。”作为一名普通的一线办案人员，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依法公正审理、解决矛盾纠纷，更追求在定分止争中传递司法善意、展现司法担当、促进社会和谐，用真心真情赢得人民群众的信赖和拥护。

本期作者

朱 敏

上海市金山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法官

来源丨上海市金山区人民法院

文字：朱敏

漫画：王杉

责任编辑：蒋梦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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