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脱华”后致力于日本文化的“本土化”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从安土桃山时代到江户时代初期，一直在日本千年古都追求“造型美”的“综合艺术家”是谁？2024年3月在东京国立博物馆平成馆举办的“本阿弥光悦的大宇宙”特别展给出了答案，对，就是本阿弥光悦。其实，过去日本人把他称为“数寄者”的。看着这三个汉字，中国读者很难望文生义，因为它的意思是“文化爱好者”。到了今天，通常指“茶道爱好者”。

我长年阅读日本文史人物，首先的切入视角是看他的对华态度。日本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主编的《读史备要》（讲谈社，1966年3月第一版）中说：“针对以儒学为学问中心的德川幕府，本阿弥光悦主张：不应该把儒教作为学问的中心，而应该把佛教、特别是把日莲宗作为学问的中心。”我立即明白了，他是江户时代日本“脱华派”的代表者之一。

脱华？容易吗？作为书画家的本阿弥光悦，当年最初学的就是中国东晋“书圣”王羲之的楷书。日本文化研究者称本阿弥光悦后来改啦，改写草书了，好像有了什么创新一样。殊不知王羲之在世的时候已经“创造了妍美流便的新风格，把草书推向全新的境界”，他的草书《十七帖》堪称汉字圈书法史上的绝品。当然，不能意气用事，要知道本阿弥光悦在江户时代也被称为“宽用三笔”之一呢，他因此在日本书法史上被称为“光悦流”之祖。中国东晋时代的王羲之有过一段“称病弃官”的人生史，日本江户时代的本阿弥光悦50多岁的时候因患中风一度卧床不起，最后凭借书法养身，硬是缓了过来。不得不说：书法，具有神奇的力量！

本阿弥光悦是“多面手”，还致力于陶艺、漆艺、能乐、茶道。他的茶道老师是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茶头”——古田织部以及“战国三杰”之一织田信长的弟弟织田长益；他的陶艺老师是日本陶器“乐烧”派大师——田中常庆。东京的三井纪念美术馆藏有他名为“雨云”的黑乐茶碗；长野县的服部美术馆藏有他名为“不二山”的白乐茶碗；京都相国寺承天阁美术馆藏有他名为“加贺”的赤乐茶碗。一个人一生中能够遇到一位好老师，已是大幸，但本阿弥光悦真的是冲破了天花板，一生中遇到了几位好老师。当然，“师傅领进门，学徒在个人”，只有好老师，自己不努力，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林屋辰三郎等人编著的《光悦》（第一法规出版社，1964年7月第一版）中说本阿弥家的本业是鉴定、研磨、擦拭刀剑，但从现存的所有本阿弥光悦的遗作中，看不到他任何有关家族刀剑本业的记述。我猜想，经历过厮杀铁血战国时代的本阿弥光悦是不是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多么喜欢日本刀的人都应该知道，那玩意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最终是用来杀人的。所以，时至今日，有朋友托我从日本给他买“日本刀”带回中国，我都是直接说“No”的。所以，本阿弥光悦放弃祖传本业，并非一件坏事。

1615年（元和元年），本阿弥光悦从“老狐狸”德川家康手里领受了封地——鹰峰（今天京都市北区鹰峰光悦町），当时那里是一块盗贼出没的地区。他心里明镜似的，二话不说带着本阿弥家族以及邻居、匠人等100多名法华宗的信徒迁徙过去，搞出了一个“光悦村”。他所住的庭院，在他去世以后改为寺院——“光悦寺”了，真的值得一看，里面有大虚庵、三巴亭、了寂轩、德友庵、本阿弥庵、骑牛庵、自得庵七个茶室。当然，这都是日本大正年间重新新建的。在此之前的明治政府忙着“脱亚入欧”和“富国强兵”，“光悦寺”都已经荒废了。

应该说，主张“脱华”的本阿弥光悦，一生都在致力日本文化的“本土化”。（2024年3月6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