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慢慢变成了假

1

朋友给我介绍新房东曼丽的时候，我几近弹尽粮绝，不得不退掉市区的房子，租到郊区。曼丽穿雪纺裙子，戴珍珠项链，轻声慢语，文雅古典的样子很出乎我的意料。我告诉她，我一下子拿不出半年的房租，先交两个月的可以吗？我真担心她摇头，可她微微一笑就算答应了。

曼丽是名小学音乐老师，祖上留下这套近郊四合院，翻新装饰后租出去，她也住这里，平时上课，周末去培训班教古筝。她跟我同龄，单身，女儿跟姥姥住在市区。房客们告诉我这些时，脸上带着兴奋的八卦神情，好像我们的女房东很神秘。

人家不就是单身女人嘛，又不是外星人！我自己的工作都做不完，真是懒得理这些。可越不好干越是忙，不停地出差，好像这样能踏实一点。化妆品这行头几年还行，从总部拿货批发给下面小地方的店，回款很快；可后来东西被抱怨不好卖，回款就慢了。那帮家伙越来越刁，总赖着不给钱，真是人心不古。本来就山穷水尽了，妻子阿蓉却非要再生，这不又生一儿子，我妹妹体贴我工作忙，出院后就把娘仨都接她那里照顾了。

出差回程的时间总拿不准，有时半夜才赶回来，累得死猪一样趴窝就睡。那天日上三竿醒来朝窗外一瞅，曼丽正晾晒我的衣服，肯定是见下雨先帮我收了。我心头一暖，拿了套化妆品给她，她不收，说不要客气，举手之劳。

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笑着，站在树下，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我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离婚呢？一定是那个家伙走宝。没想到几天后我出差回来竟意外碰到了“那个家伙”，很帅，就算吵架也保持着某种风度。曼丽看到我，眼睛一亮像见到救星，跑过来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头一抬胸一挺，向前夫宣战：“这就是我新交的男朋友，我们很般配不是吗？”

我差点就笑场了，那口气那表情也太文艺了。那位审视我几秒，可能看我们的确很般配吧，说了一句“好吧，祝福你们”，转身出了院门，很快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

“走了？”我问，转脸看见曼丽落寞地靠在门口，手依然挽着我的胳膊。我清咳一声，她这才放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是我前夫。”我嗯一声，说：“你真有品位，那家伙不赖。”我就是想逗逗她，缓解一下气氛，她却白我一眼，说：“人家心情不好，不劝就罢了，还贫嘴！”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点娇嗔的味道，一向能说会道的我竟语塞了。

2

那个体面的前夫原来是高干子弟，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在旁人眼里简直就是神仙眷侣，可她就是无法原谅他的出轨，哪怕他指天发誓再不负她，也不同意复婚。

我说：“你心里可能早原谅他了吧，只是嘴硬而已。”她低垂着眼帘，像是在听又像在想，终于，她看住我，一双眸子如水似梦。

好像从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变了。曼丽主动加了我的QQ，说出差途中聊聊天可以提神，没人的时候她会在院子里大树下摆上水果点心，泡上一壶好茶，叫我一起听琴品茗。我说我忽然想起一个成语，她说什么？我说对牛弹琴啊。她抿嘴笑：“不如我教你吹箫如何？《笑傲江湖》里令狐冲与任盈盈琴箫合奏……”

再不明白我就是傻子了。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是不是真性情的女子都给人爱情的感觉？她迎着我的目光，说：“你和别人不一样，很多男人在社会上混几年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可你却依然是那棵郁郁葱葱的树。”

我明白她的意思，虽走南闯北谈吐不凡，我仍尽量保持着某些本色。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种假象，生活是残酷的。上大学时我也曾备受女生青睐，爹妈给了一副好皮囊，随便穿啥都挺拔得像一棵树，让女生们尖叫。然而毕业回小镇变成一名初中教师之后，我就成了那个方仲永，从此平淡无奇。

这些失意我无从对人讲起，闭塞的地方何谈梦想？后来遇到打工回乡的高中同学阿蓉后，我决定接受她的建议，辞职出来闯荡。不久我们就结婚了。平心而论，阿蓉是块做生意的料，做事不输男人，只是儿子们拖累了她，她时常恨恨地说：“我要是个男人……”

是的，我这个已婚男刻意隐瞒了实情，曼丽虽然看过我的身份证，也巧妙地问过我，但我给她的信息就是：我单身。

她开始主动约我。拉我去文化市场闲逛，穿梭在古玩字画纸墨笔砚中，我有刹那的恍惚，仿佛我们相识已久。经过卡拉OK时，她跑去点了一首老歌《人在旅途》：纵然此时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

她一边动情地唱，一边深情脉脉地望向我。那天在夜的掩护下，我忍不住拥抱了她，如果能与这么可爱的女人共度此生，我也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二天，曼丽故意让我用电瓶车载她去培训班，路上很自然地搂住我的腰，进教室时回头朝我摆摆手，很可爱很满足的样子。所有这些都在告诉我，这是个深陷爱情中的女人，她的一颦一笑都散发着爱情的味道。而我在外头等她的时候，听那错落有致的琴声传出来，身体里那些已近枯死的细胞也悄悄活过来。

3

阿蓉从来没给过我这种感觉。结婚这几年，她就像个催命鬼一样，催着我挣钱生子，一刻也不停歇，自己更像个拼命三娘。

那天下课后，曼丽把我拉到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在一棵合欢树下吻了我。

后来，当她暗示我市区她还有一套房子，我们可以去那里时，我婉拒了。我理解她的心情，用她的话说，好久没有人给她这种感觉了，她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可我不能，我还没想好，我还想珍惜她，我不想伤害她。

的确，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她宛若一枝莲，懂她的人都不会轻易冒犯她的。

这就是我当时的心境，我为自己心中尚存如此怜惜之情而骄傲。

然而仅仅几天后我就主动约了她，她欣然赴约，我们很自然的越了界。

当夜，我忽然接到阿蓉的质问电话，说等不到明天了：“你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她说话向来干脆，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说：“你不用编谎话了，有老乡看到，照片都拍下来了，你要不要过来验明正身一下？”

次日，阿蓉就抱着孩子来到我这里，在她看到曼丽身上那件拼色连衣裙时，一切都兜不住了，那天曼丽穿的就是这裙子！还好当时曼丽急着上班，双方并没来得及对话。在我深感庆幸并考虑对策的时候，阿蓉说出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没想到她是去曼丽的学校，还带了我妹妹以及几个老乡，一行人来到校门口，让在场的学生老师还有家长知道了一件事——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与她的房客、别人的老公有染！

我得知这事后真觉得天都塌了。把我这个外地人怎么样都可以，这里没人认得我，但是这样对待曼丽实在太残忍了，关键是她还“被小三”！我疯狂地打她的手机，担心她会想不开，如果那样，我宁愿豁出去离婚。

电话终于接通，曼丽没有痛骂我为何隐婚，只是小小声地问：“你真的爱我么？是不是开始是真的，后来却慢慢变成了假？”那语气让我的心兀自一疼。她说，无意中从我老婆口中得知，我主动约她是因为我得知有个店老板跑路了，我好几万元的货打了水漂，所以被生活逼至墙角的我想借机靠近她，根本不是爱她。

我张口结舌。我的确是那么喜欢她爱她，甚至有过离婚的念头。但她怀疑得也没错，是的，妹妹打电话告诉我那个店老板跑了的时候，我真的要崩溃了，那一刻我想到了曼丽，就算她不是富人，但至少有钱。这样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后，我想的就是约会她、靠近她，只要靠近了她，也许就有办法了……

曼丽再也不肯见我，直到我搬走。

后来听说她辞职了，办了一家古筝培训班。我改行做了别的，阿蓉没再提以前的事，为了照顾孩子在家开起了网店。

好像听起来都不错，最近又听说曼丽与前夫复婚了，可能那段经历让她明白了什么吧。我希望她过得好，也在心里发誓再不搞婚外情，就像她说的，哪怕开始是真的，但慢慢就变成了假，不如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