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玉萍：在达浪达浪岛守护海龟

把小海龟放回沙滩，看它进入海水，我们希望它有朝一日，重返达浪岛，生儿育女。

从婆罗洲北部砂拉越的三马丹码头出发，小船行过寂静河口，幽绿雨林，于茫茫海上又航行了一个小时后，才停靠丹戎打督国家公园。这里是志愿者去往达浪岛的中转站，我们必须在此过一夜。

老护林员纳约克出来迎接，他是比大佑族，家离砂拉越首府不远，却在这里待了十四年。古晋城中声色撩人，他却拥有整片海洋，五百多种鸟类，和数不尽的珍稀动物。

踩着沙沙落叶，随他去山上的瞭望台。他指给我看针树，那高大的家伙树干长满尖针，过去土著人就用它们刺青、做狩猎的毒箭。夜晚来临时，他为我们准备饭，米不多，他却大方款待了一只四处觅食的灌木野鸡；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溪流中，一只巨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静待时机。

岛上食物全靠船运而来，因此珍贵。接收不到手机信号，我们便在月光下围坐聊天，烧烤逗趣：“这烤的是刚才那只灌木野鸡的翅膀吗？”“不是，这是城里来的。”

睡在海滩上，银河如练，虫鸣四起。夜里提着风灯如厕，涛声似歌；廊下有许多绿色蚱蜢和忙碌的壁虎，成熟了的果子纷纷落下，砸在铁皮棚上像点点雨声。

第二天清晨，收拾行囊，又经过一个小时海上颠簸后，终于到了达浪岛。海边简陋的木屋，是海龟保育基地，每天登岛人数被严格限制在六名，而且要提前大半年预约。

远离世外，珊瑚礁绕着浅滩而生，每年至少有四种珍稀海龟把这里当作娘家。作为海洋生物，海龟只有产卵时才会来到岸上；它们极挑剔敏感，只敢选择夜晚、无污染、无灯光的海滩，任何干扰都会让它们立刻放弃，折返海中。

每天下半夜直到凌晨，海龟保育员们最为忙碌。有时一晚会有二十多只比圆台面还大的海龟爬上来刨坑产蛋，每窟约100颗，但每一千颗里最后只有一颗能存活下来！在海龟产蛋的两个小时内，保育员必须迅速完成检查标识、量尺寸、检查身体、标记位置、挖蛋、挖新坑、埋蛋、在每个保护网的标签上记录海龟的种类、编号、蛋数、日期等资料。时间要控制得正好，太早，会惊扰海龟，太晚，则错过转移海龟蛋的时机，只能任它们自生自灭，也极易被蜥蜴等动物偷食。保护区只有四位保育员在岛上当值，一整夜忙得无法睡觉。

我在黑暗中帮保育员们分担工作，这实在是项技术活：挖洞的深浅、手式的轻重、蛋的上下安置，取决了海龟的雌雄⋯⋯同时，每晚又有新的小海龟被孵出来，需要趁各种动物尚在酣眠，帮它们尽快安全回到大海——但又不能直接送进海水，得是离水一定距离的海滩开始，这样它们才会留下记忆，成年后归来。

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柔软的小海龟被沙蟹生生拽进了洞，也在黎明时分，发现一只小海龟朝着背离大海的错误方向奋力前行。

把它放回沙滩，看它进入海水，目送它游向大海深处；我们为它取名“幸运”，默默祈求它是那幸运的千分之一，有朝一日，重返达浪岛，生儿育女。（曲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