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老爸茶

本文转自：海南日报

记者 刘晓惠

顾客在文昌的一家老爸茶馆取餐。（新华社发）

海口一老爸茶店内的红米虾仁肠粉。陈若龙摄

“何为老爸茶？”

倘若向100个海南人抛出这个问题，或许会得到101种答案。

“就是这种甜甜的茶咯！”76岁的文昌老伯林道喜习惯每天下午来到老爸茶店，点一杯红茶，细品白糖在茶底释放的滋味；

“是美好的回忆。”在38岁的海口市民黄芳看来，茶里有她儿时成长的记忆、有和朋友欢聚的快乐，也有家庭团聚时的温馨；

“是融合中西元素、具有海南特色的各种茶饮和点心。”就读于西北大学的琼籍学生林涛认为，老爸茶不同于其他地区茶文化，它更多元、更包容；

吃茶，是海南人见面时特殊的问候方式。即便是骑着电动车与熟人擦肩而过，也要说上一句“得闲吃茶”。短短四个字，是双方情谊最得力的延续，胜过千言万语。

一杯老爸茶，百种不同味。1月初，海南老爸茶习俗正式列入海南省第六批省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当老爸茶遇上非遗，这缕茶香何以更悠远绵长？

A

老爸茶，传承的是什么？

是无限续杯的“仪式感”，也是难以忘却的记忆和滋味

1月12日上午8时，海口市振东街恒兴发老爸茶店。

眼前的白瓷茶壶略显破旧，没有壶盖，壶嘴也缺了一小块。但72岁的茶客姚文健毫不在意，抓起壶把，悠哉地向杯中续茶。

“这个壶，叫‘茶二’，别看它破，却是海南大多数老爸茶店的‘特色’。”谈起“茶二”，姚文健饶有兴致。吃了一辈子老爸茶，他觉得“茶二”是“灵魂”，有了它，老爸茶就有了无限续杯的“仪式感”。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老爸茶店里就有了“茶二”，同理还有“咖啡二”，既可以用来调控茶或咖啡的浓度、甜度，也方便店家续杯。使用过程中，“茶二”容易丢失壶盖，但老板们意外发现，没有壶盖反而更方便，索性都卸下盖子，让加水、续茶更利索，茶香也飘得更远。

作为一名“老爸茶二代”，对于“茶二”，恒兴发老爸茶店老板陈勇有着自己的执念。他店里的白色扁腹陶瓷壶，是从他母亲那时起就开始使用的壶型，比起现在常见的不锈钢壶，这种壶更为传统。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只是普通的茶具，但在陈勇眼里，这是传承老爸茶习俗最重要的载体、最柔软的部分——记忆。

“以前，大家看到白瓷‘茶二’，就会想到老爸茶，这是标志性物件。”陈勇说，现在这种茶壶生产得少了，他想把这种记忆留存得更久一些，趁现在能买得着，“囤了几十箱新壶放在仓库。”

和这些“茶二”一起被珍视和传承的，还有老爸茶的包点制作技艺。在恒兴发老爸茶店的档口前，每天现做的蒸点、包点琳琅满目，热气蒸腾，香气扑鼻。

“我们每天凌晨四点开工，要在天亮前把所有的包点准备好。”恒兴发老爸茶店老板娘邱天颜说，他们的经营理念，是只卖手工制作的新鲜蒸点、包点。

不仅仅是恒兴发，这样前店后厂、现做现卖的模式，几乎是所有海南传统老爸茶店的立身之本。

即便在规模不大的乡镇茶店，店家每天也会坚持请师傅上门现做包点。在澄迈县中兴镇，黄日武在镇上经营一家店面只有40多平方米的老爸茶店，店里每天供应30多种包点，都是他专门请兼职师傅每日手工现做的。“只有手工现做，才称得上是地道的老爸茶店。”黄日武说。

老爸茶习俗的传承，是“茶二”的传承，也是滋味的传承。那股杂糅了甜、咸、酸、辣的香味，在时光中发酵，在唇舌间流淌，最终在记忆里沉淀。

B

吃老爸茶，缘何风靡全岛？

4000多家老爸茶店，承载海南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

经营茶店11年的邱天颜，在店里见惯了人生百态，她更能具象地感知老爸茶在海南人心中的分量。

“几年前，有位年迈的阿婆，是我店里的常客。一天，她没有像平时一样拄着拐杖来吃茶，而是坐在轮椅上，让家人把她推到店门口，神态很憔悴。她没有进店，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家人打包一个大包带回家。临走前，她努力撑着身体、伸长脖子，向店里望了许久。”邱天颜说。

后来，邱天颜从阿婆家人口中得知，当时阿婆已觉时日无多，但还是想来老爸茶店，想在弥留之际，再品一品这熟悉的味道，“老爸茶是阿婆放不下的惦念。”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阿婆，也逐渐明白：“那一望，是在道别。”

一开始，陈勇、邱天颜夫妇开茶店是为了营生，如今，他们觉得需要肩负更多责任，“这家店里，还有茶客们的精神寄托。”

如果走入海南各个乡镇，可以更深刻体会到老爸茶“亲民”“接地气”的一面。

在文昌东阁镇镇墟上，方圆两三百米范围内，聚集着30多家老爸茶店，几乎每天，街坊们都能在这里找到彼此的身影。

“来啦，今天还去放牛不？”

“放！吃完茶再去。”

邢福日、苏庆钦、林道伯，这3位平均年龄超75岁的老人，是东阁镇文巨老爸茶店里的“茶三角”。

“我以前在另一家店吃茶，认识他俩后，我就跟着他们来这家店了。”对于邢福日而言，老爸茶的吸引力早已不仅仅是那杯茶。

三人的儿女都在外务工，每日干完农活，最悠闲的时刻莫过于吃茶，在这里，家长里短、国家大事，东聊西说总有人应和。

透过树影，夹着微风，阳光斑驳洒落茶桌上。邢福日在回忆年轻时的入伍经历，苏庆钦说起在海口工作的儿女，林道伯则靠着椅背闭眼倾听。桌上的“茶二”为茶续杯，也为他们的友谊续杯，茶香交织感情，缓缓弥漫开来。

“老爸茶深深扎根在海南本地土壤以及人民群众的心里，成为海南人习以为常的一种生活方式。”海南第六批省级非遗代表性项目评审专家、海南省博物馆副馆长王辉山说，这盏茶已经升格为一种文化符号，这也是评审中，专家们一致认为老爸茶习俗符合列入省级非遗名录的一个重要原因。

据统计，目前全省有4000多家老爸茶店，其中海口数量最多，达700多家，文昌有500多家，琼海有400多家。

如今的海南老爸茶也早已不是“老爸”专属，去老爸茶店吃茶，正成为许多年轻人、外地游客的“打卡”新选择。在小红书、抖音、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海南老爸茶的热度甚至不输网红餐饮品牌，老爸茶行业内也涌现出不少新尝试。比如，在海口聚福安老爸茶店，其在店面装修、产品展示上加入吸引年轻人的视觉元素，同时“线下+线上”齐发力，上线团购套餐、打造系列明星产品，提升数字化运营能力。现在来聚福安吃老爸茶的人，年轻人约占六成。

C

以习俗形式入非遗，意味着什么？

得到更好的保护、传承、创新，增强存续活力和可持续发展动力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非遗大多是稀缺的文化资源。老爸茶习俗入选非遗，也在海南引起热议。有人困惑：“在海南随处可见的老爸茶，也能成为非遗吗？”也有人笑言：“吃个老爸茶，一不小心就成了‘非遗传承人’！”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中，非遗是指各族人民世代相传并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以及与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相关的实物和场所。”王辉山解释道，稀缺性并不是判断一种文化是否能成为非遗的必要条件。

海南省烘焙行业协会是海南老爸茶习俗申遗的发起单位之一，该会会长温晚儿认为，老爸茶历经一百多年的发展，已经沉淀为一种文化习俗，申遗能让它得到更好的保护、传承、创新。

“从专业角度来讲，吃老爸茶，不一定能成为非遗传承人，但可以成为非遗保护主体。老爸茶习俗列入非遗名录后，每一位茶客都将成为保护这一非遗项目的参与者。”电视评论员陈海洋说，茶客越多，这项非遗就越能活态传承下去。

非物质文化遗产关键属性是“非物质”，而“非物质”最重要的载体是人。那么，海南老爸茶习俗的非遗传承人将如何评选？

省旅游和文化广电体育厅相关负责人介绍，我省一般每五年开展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认定工作，近期，我省将根据《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认定与管理办法》，开启新一批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认定工作，增强老爸茶习俗的存续活力和可持续发展动力。

温晚儿介绍，当前海南老爸茶行业的发展势头火热，但也面临着缺乏经营人才、管理人才、技能人才等挑战。老爸茶习俗被列入非遗名录后，这些问题将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政府、社会各界的支持。“这块‘非遗’招牌，也会吸引更多青年人、专业人士加入老爸茶的传承发展队伍。”温晚儿说。

海南老爸茶习俗被列入非遗名录，并非“大结局”，恰恰相反，这是老爸茶迈入新时代的“开篇序曲”。

温晚儿透露，目前省烘焙行业协会正在制定海南老爸茶行业的相关标准，从食品安全、服务管理、设备硬件、文化展现等方面列出具体发展纲目，让市民游客吃到更安全、更美味、更有文化的非遗老爸茶。

省旅文厅相关负责人介绍，他们将联合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加强对海南老爸茶习俗保护工作的指导，并加强对项目保护实施情况的监督检查，发现未能有效实施保护的，将及时纠正、处理，维护老爸茶习俗传承保护的基础，把好守正创新的方向。

老爸茶的经久不衰，离不开一颗匠心的坚守、一缕乡情的守护、一种文化的传承。今后，非遗还将为老爸茶注入哪些新味？不必着急寻找答案，在无限续杯的闲畅中，在细饮慢品的自在中，在随心所欲的从容中，且将新火试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