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高法院自我开脱式的道德准则

根据最高法院的新规则，大法官们似乎没有犯任何错误。

媒体信源：纽约客（The New Yorker)
媒体介绍：《纽约客》是一本著名的美国杂志，自1925年创刊以来，以深入的新闻报道、文化评论、短篇小说、诗歌和幽默插画而闻名。杂志内容涵盖政治、社会、艺术等多个领域，以高水平的写作和严谨的事实核查著称。其独特的卡通和封面插图以幽默讽刺的方式体现了纽约及更广泛的文化和政治特点，深受广泛读者群的喜爱和尊敬。作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出版物之一，《纽约客》在文学和新闻界具有重要地位。
媒体评级：

上周，最高法院公布了有史以来第一份“大法官行为规范”文件。文件中的规则既不是为了对那些突破道德底线的行为亡羊补牢，也不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这份文件实际上是一份为大法官们的道德进行背书的简短论证，力图说明过去从未发生过任何“有则改之”的违规行为，现在就更无从谈起“无则加勉”了。

最近有几篇报道引发了公众对法官的行为规范的担忧和关注：从事地产投资的富商哈伦·克劳赠送给最高法的大法官克拉伦斯·托马斯的数件昂贵礼物（托马斯声称他的行为符合当时的规范）；对冲基金经理保罗·辛格曾给大法官阿利托提供过前往阿拉斯加度假的私人飞行，但是大法官阿利托并未因利益相关而主动回避保罗·辛格的案件（阿利托自辩道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不当行为）。

正如最高法在行为规范的序言里所坦诚的那样，最高法认为公众对于大法官们的行为规范的认知急需更正。这套行为规范中既包括大法官们一直以来都遵守的内容，也有为了合理化大法官们的旧日丑闻而更新的新规。总而言之，在这套最新的行为规范下，大法官们在过去几年间见报的道德失范行为，都不太可能被认作违规。

“行为规范”被划分为了5大原则以及一份详细说明。通常来说，行为规范都会列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但是这份行为规范的第四条规范下竟然列出了一长串特许事项。这些特许事项可以被解读成是在鼓励着大法官们进行“非司法相关活动”时不用再有道德顾虑。

例如，大法官可以在未“蓄意”成为活动的演讲者，特邀嘉宾，或是不作为金字招牌的前提下，去非盈利组织的筹款活动走穴，无所谓这些活动与法律相关与否。这些特许事项合理化了托马斯在多个科赫网络（译注：一个深扎与政治系统的由资本巨头组成的保守派政治势力，详见文末。）的筹款活动中的走穴行为。

同时，该规范也对“筹款活动”做出了狭义的定义，认为只有“活动收入超过活动成本”或者“捐赠请求跟活动紧密相关”才算是“筹款活动”。这导致现任大法官Sonia Sotomayor在2017年参加的克莱姆森大学捐赠者的午宴演讲，或者其2019年在科罗拉多大学演讲后与捐赠者共进晚餐的行为变得无可质疑。

保守派大法官在联邦党人学会活动时所做的演讲也类似。去年，在最高法院推翻罗伊诉韦德案后，保守派大法官阿利托和艾米·科尼·巴雷特在该组织年度大会上演讲，并获得起立鼓掌。保守派大法官尼尔·戈萨奇在同一年在联邦党人学会的一场不对媒体开放的活动发表演讲，与迈克·彭斯（译注：前任美国副总统，特朗普的竞选伙伴）和罗恩·德桑蒂斯（译注：现任弗洛里达州州长，支持反堕胎，是特朗普在明年大选党内提名中的主要竞争对手）一起出席。

这个规范似乎对最高法院大法官与联邦党人学会的密切关系持宽容态度。公众对于联邦党人学会作为保守派法律运动的核心，以及其在司法任命上的巨大影响力而忧心忡忡。规范明确允许大法官参与并成为“专注于法律、法律系统或司法管理的非盈利组织”的成员；而恰好联邦党人学会宣称其使命是“致力于改革现行法律秩序”。该规范还允许大法官参与“非营利的公民、慈善、教育、宗教或社会组织”，这准许了托马斯对霍雷肖·阿尔杰美国名人协会（译注：该组织志在表彰在逆境中取得成功的杰出美国人）的深度参与。规范甚至明确规定，大法官可以协助这样的组织“策划筹款活动”。

该道德规范警告称，大法官在一个团体面前演讲或出席时，应考虑"是否会在理智的公众心目中造成不当的印象"。规范规定，当大法官面对"与教育机构、律师团体、宗教团体或无党派学术或文化团体有关的团体"发言时，"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造成不当印象"。这一规定似乎是为了让在法学院发表演讲的大法官不受公众责难，这也包括带有保守派倾向的安东宁·斯卡利亚法学院曾欢迎托马斯、戈鲁奇和布雷特·卡瓦诺在学院担任教职。

这一规范也回应了公众对巴雷特的批评。2021年巴雷特在路易斯维尔大学发表演讲，参议院少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介绍了她，并敦促听众不要将法院视为一个党派机构。规范明确规定，大法官可以获得报酬的教学工作不仅包括课堂教学，还包括"参与由教育机构赞助的任何期限的教育项目"，因此法学院招待大法官们去欧洲的奢侈旅行也就被涵盖在“教育项目”的名目下了。

有人批评大法官在利用法院资源和工作人员帮助制作和推广书籍，而大法官可能因此收入数百万美元。特别是索托马约尔，她被指控利用私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在她演讲的活动中推销她的书籍。而根据规范规定这种行为是没有问题的："大法官不应该在任何程度上使用他们的私人办公室资源，司法资源或者法官助理来从事任何不在本职工作和在规范中特许的活动的范围内的事务。"。

但规范也明确规定，出书和在售书活动中演讲是被特许的行为，因此规范允许法官使用由纳税人支付的法院资源和工作人员从事这些活动。法院在规范附录中指出，"根据历史惯例，包括书记官在内的内庭人员可以协助大法官从事规范第4条所述的......活动"。因此，规范甚至允许大法官使用法院工作人员帮助组织筹款。

大法官托马斯的大部分丑闻则关于他从富有的朋友那里收到的昂贵礼物，包括豪华假期、一笔房地产交易、为一个侄孙支付的学费，以及用于购买房车的慷慨贷款。该规范并未包含关于礼物的新规则，但指出在收取礼物时，大法官应遵守美国司法会议用来约束其他联邦法官的规定。根据这些规定，一般而言，只要大法官对公众披露这些礼物，且赠送者没有案件在法院审理，他们就可以接受昂贵的礼物。该规范并未指出接受像托马斯所收到的礼物会构成违规。

这份规范也解决了对托马斯的妻子金妮所收到的礼物的担忧：“在大法官家庭中同居的任何成员”只要符合了司法会议的规定，就可以接受礼物。

但托马斯的行为更令人担忧的部分在于：当有利益相关时，他并没有主动回避。在2022年，

最高法打算判决记录着国会大厦1月6日袭击事件的特朗普白宫记录应该被交给负责该调查的众议院委员会。托马斯是唯一的异议者。据报道，克拉伦斯的妻子吉尼·托马斯曾向特朗普的白宫幕僚长马克·梅多斯施压，要求他推翻2020年的选举结果，这些短信后来被众议院委员会获得。该规范规定，如果大法官知情其配偶有“可能会被裁决结果显著影响的利益”，他应该自行回避裁决。这里的关键词是“知情”，这是一个很高的标准。根据新的规范，克拉伦斯·托马斯只需在他明确知道（不仅仅是相信、怀疑或猜测）法院的决定可能显著影响他妻子的利益时，才需要自行回避。吉尼·托马斯向国会作证称，她没有与她的丈夫讨论关于2020年选举的活动。

同样，规范中没有规定阿利托（Alito）必须回避与保罗·辛格（Paul Singer）有关的案件——尽管保罗·辛格于2008年支付了阿利托前往阿拉斯加度假的私人飞机费用。该规范指出，只有在“法官的公正性可能受到合理质疑时才需要回避，即，需要有一个了解所有相关情况且公正无私的人对该法官能否公正履行其职责产生了怀疑的情况下，才需要回避。”

我们可以大胆假设那些认为托马斯和阿利托应该在这一标准下回避的人，要么会被认为是“不讲理的”，要么会被认为没有了解所有相关情况。规范还声明，仅仅提交一份“法庭之友书状”并不足以要求法官回避。这意味着法院不认为法官处理那些向他们或他们配偶赠送昂贵礼物的人提交“法庭之友书状“的案件构成利益冲突。这似乎也预先排除了对法官或其配偶与经常在法院案件中提交法友状的人或团体交往的伦理担忧。

（译注：法庭之友通过搭乘诉讼案件的便车，向法庭陈述观点，以期达成影响案件判决、解释法律、甚至是推动公共政策、影响政治过程的目的）

很明显，“法官不应在政党赞助或与政治活动相关的活动中发言。”但这并不禁止法官参加这类活动。因此，根据规范，针对卡瓦诺（Kavanaugh）出席由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主席主办、许多保守派政治人物出席的假日派对的批评是站不住脚的。

鉴于大法官行为规范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证明大法官们的行为都完美的合乎伦理，行为规范的颁布并不能有效预防哪些导致它被颁布的伦理问题。最高法院声明，是公众的“误解”造成了司法不当的假象。根据最高法院所坚持的规则，大法官们向来都是行为端正的。难怪最高法院更愿意自行调整规则，希望丑闻的气味能够消散。

如果我们把伦理规范的评判标准设立为是否足以安抚公众，以阻止国会试图对大法官们施加更严格的伦理规则，那么这次颁布大法官伦理规范则无比成功。

科赫网络：

查尔斯·G·科赫（生于1935年）和大卫·H·科赫（1940-2019年），有时被称为科赫兄弟，因其在美国政治中的金融和政治影响力而闻名，他们持有自由意志主义的政治立场，更具体地说是右翼自由意志主义或美式自由意志主义立场。从2004年到2019年左右，凭借“远见和毅力”，科赫兄弟组织了志同道合的富裕自由意志主义保守派，投入数亿美元自己的资金，建立了一个“一体化”和“隐秘”的智库、基金会、“草根”运动、学术项目、倡导和法律团体网络，以“摧毁普遍的国家主义范式”，重塑公众舆论，支持政府最小化。截至2018年中期，媒体被鼓励将其称为“科赫网络”，而不是“科赫兄弟”。

科赫兄弟是弗雷德·C·科赫（1900-1967年）的儿子，他创立了科赫工业，现为美国第二大私营公司。截至2012年，他们拥有科赫工业84%的股份，截至2022年12月，查尔斯·科赫的净资产估计为660亿美元，使他成为世界上第14富有的人。弗雷德·C有四个儿子，但另外两个，弗雷德里克和威廉，不参与家族生意；查尔斯和大卫在1983年买下了他们的股份，他们也不参与家族基金会或查尔斯和大卫的政治或慈善网络。

兄弟俩的意识形态是自由意志主义，更具体地说是在美式自由意志主义中最常见的右翼自由意志主义分支。已故的大卫·科赫将自己描述为社会自由派，并在他们的政治活动初期作为自由党的候选人竞选副总统。然而，他“强烈”关注的是“经济和财政问题”——即财政保守或经济自由主义，而不是其他自由意志主义事业，截至2014年，两兄弟捐赠给候选人的数百万美元都给了共和党人，而不是自由党人。

他们积极资助和支持对共和党候选人产生重大贡献的组织，推动气候变化否认，特别是反对扩大政府在医疗保健和气候变化缓解方面的作用的游说。不同于那些不那么有耐心、精明或资金雄厚的活动家，他们在不太显眼的项目上投入时间和金钱，“如在州立法层面影响政策”。到2010年，他们已向数十个保守派倡导组织捐赠了超过1亿美元。从2009年到2016年，他们组织的保守派/右翼捐赠者网络承诺花费8.89亿美元，其基础设施被Politico称为可以与“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相媲美。尽管其保密性，该网络的广泛覆盖、庞大资金和政治成功逐渐提高了兄弟俩的知名度，使他们成为许多自由派和民主党人的“恶魔（bogeyman）”。

霍雷肖·阿尔杰美国名人协会：

是一家位于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大的非营利组织，成立于1947年，旨在表彰在逆境中取得成功的杰出美国人，并强调高等教育的重要性。该协会以19世纪作家霍雷肖·阿尔杰(Horatio Alger)的名字命名，他写了数百本“暴富”类型的廉价小说，颂扬坚持不懈和努力工作的重要性。该协会每年都会向实现其理想的人颁发霍雷肖·阿尔杰奖。他还提供奖学金，并称自己是全国最大的基于需求的奖学金提供者。所有奖学金均由霍雷肖·阿尔杰协会成员的慷慨资助。截至2023年，该协会已向“约35,000名学生提供了超过2.45亿美元的大学奖学金”。

据《纽约时报》报道，托马斯出任最高法院大法官数月后，即受邀加入霍雷肖·阿尔杰美国名人协会，得以与一个由拥有大量财富的保守派人士组成的团体建立关系。这些富人提供托马斯度假待遇以及体育赛事VIP观赛票，并邀请他参加派对。

霍雷肖·阿尔杰杰出美国人协会网站信息显示，托马斯是该协会董事会荣誉成员。调查发现，托马斯从协会会员以及保守派大金主那里获取利益，并通过协会结交名流富豪。

法庭之友不是诉讼当事人的任何一方；可能是出于自愿之下，或是回应诉讼双方的当事人请求，法庭之友提出相关资讯与法律解释的法律文书给法庭，以协助诉讼进行，或让法官更了解争议的所在。提出这种法律文书的人，就被称为法庭之友。法庭之友提交给法庭的文书是影响法庭裁判的重要工具。他可以支持诉讼的任一方，也可以单独主张自己的观点。法庭之友可以就案件的裁判请求法庭做出特别的行动，也可以仅仅就某项法律或程序阐述观点。总之，法庭之友通过搭乘诉讼案件的便车，向法庭陈述观点，以期达成影响案件判决、解释法律、甚至是推动公共政策、影响政治过程的目的。

作者简介：珍妮·苏克·格森 (Jeannie Suk Gersen)是《纽约客》的特约撰稿人，也是哈佛法学院的教授。

译者简介：

小更那：在努力给自己补课公民教育顺便找点事情做做的生活西化女宝

小驴悠悠: 偶尔在画画，下周打算去酒馆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