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地方选举观察①｜印人党获胜武器——“莫迪的‘福利包’”？

在印地语腹地三场本以为势均力敌的地方议会选举中，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领导的执政党印人党轻松击败最大反对党国大党。

这是莫迪为寻求明年5月第三次连任的全国大选前最后一次邦选举。3日宣布的投票结果显示，印人党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拉贾斯坦邦和恰蒂斯加尔邦，并保住了中央邦，国大党在南部的特伦甘纳邦战胜了一个地区性政党。

如此一来，印人党及其盟友在地方议会选举总计控制了29个邦中的16个，占人口的近60%。尽管邦选举并不总是影响全国选举的结果或准确地反映全国选民的情绪，但外界普遍看好印人党在明年全国选举中的胜算前景。

莫迪成功将自己塑造成国家发展和印度教民族主义的有力捍卫者，这些被认为是其获得大量选民广泛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或许是汲取了5月西南部卡纳塔克邦败选的经验，印人党此番不再主打“双引擎”战术，以莫迪为中心的选战策略将三位曾经强有力的印人党地方首席部长“边缘化”了，“海报上印着的都是莫迪的形象”。在两党都面临选民疲劳、腐败指控以及邦内内讧等问题之下，这一策略或更为有效。

相比之下，53岁的拉胡尔·甘地领导下的国大党在特伦甘纳邦有更出色的表现。“对国大党来说，在一个选举机器已经‘生锈’和失效十年的邦内恢复元气，并击败了一个强大的地区性政党，这是一件罕见的事情。”印度媒体评价道。

与全国选举相比，地方邦政治活动期间，印度本国和本地媒体空前活跃，提供了“一窥”该国不同地区之间差异化的社会经济关注点、社会群体热议话题，以及感知社会氛围和情绪的窗口。今推出第一篇，以“福利礼包”作为切入口，走近印度底层选民的重点关切。

“竞争性福利主义”：免费礼包大比拼

在印人党和国大党争夺激烈的三个地方邦——中央邦、拉贾斯坦邦和恰蒂斯加尔邦，两大党针锋相对地一浪赛一浪地推出“福利计划”，以“福利包”吸引农民、女性以及贫困人口等各类社会群体的选票。

印度发展中社会研究中心副教授希拉尔·艾哈迈德 (Hilal Ahmed) 在选举结果一揭晓便在印度媒体上抛出“慈善邦”（the charitable state）的概念，用以描述此次选举中政党和选民已经接受了一种新的“邦模式”——将公民的经济生活和政治生活领域截然分开。前者由公开市场规范，而后者则根据各个邦的实际情况向公民提供一次性福利，以示某种“政治慈善”，具体案例即印度政党在此次选举中不断推陈出新的各类“福利包”。

“印人党的成功与这种‘慈善邦模式’密切相关。”希拉尔·艾哈迈德写道。

单以第十大邦恰蒂斯加尔邦（印地语意为古代“36个部落”）为例。今年早些时候，国大党宣布，地方选举获胜后，今年秋收季会根据最低支持价格（MSP）从农民手中购买每英亩20公担的大米。

今年10月底，国大党籍的首席部长布佩什·巴格尔(Bhupesh Baghel)也抛出竞选承诺，将再度免除农民的贷款——这项关键点的选举承诺在2018年曾帮助国大党时隔15年后从印人党手中夺回政权，当时豁免的农民所欠贷款数额达约900亿卢比（约合77亿元），另有35亿卢比的灌溉税。

在投票进入白热化阶段，国大党进一步做出一系列承诺，包括向无地劳工提供的年度财政援助从7000卢比增加到10000卢比，向学生们提供从幼儿园到研究生（KG到PG）的免费教育，以及免费赠送200度电。其他福利还包括承诺向妇女提供500卢比的家用天然气补贴，向穷人提供高达100万卢比的免费治疗费，提供175万卢比房子给无家可归者等。

汲取了5年前的败选教训，印人党在其竞选宣言中也纳入了一系列福利计划，并抢先公布这些福利，其中包括以每公担3100卢比的价格采购每英亩21公担的大米，每年向已婚妇女提供 12000卢比的财政援助，“为贫民提供更好生活条件的倡议”（PMAY）下建造180万套经济适用房，并向无地农场工人提供每年10000卢比的援助。

对于长期跟踪选举政治的观察人士而言，要将两大政党的“福利包”予以清晰划分也不是易事。但老道的媒体记者会将视角下沉到关键性选民群体的日常生活，检验政党们提出的“福利包”在多大程度上真正切中当地关切。这显然和印度中产阶级家庭支持莫迪时往往提及的诸多理由——如“印度进步的象征”、“代表了印度不断崛起的软实力和娴熟的国际外交”等——不在一个频率。

譬如在印人党执政已超20年的“印度的心脏”中央邦(Madhya Pradesh)，原本被外界视为将受到国大党的空前挑战，却出乎意料地赢下了压倒性的席位。当地媒体深入采访后发现，邦内女性选民对莫迪的空前支持以及高涨的投票热情是其重要原因之一，要知道在人口超过 8000 万的中央邦，2710万女性选民中有1310万女性是莫迪政府推出的“Ladli Behna”（意为“亲爱的妹妹”）计划获益者（该计划针对23-60岁女性群体提供经济援助，无论种姓或宗教信仰，促进女孩接受教育，持续5年——编者注）。正是这些女性选民，构成了印人党票仓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有媒体记者在稍早前的调查中发现，中央邦的不少农村女性要想获得政府的福利并非易事，交通、银行基础设施的缺乏是原因之一，增强对领取福利的意识也很重要。不少受访农村女性因为担心外出领取煤气罐补贴要支出额外的交通费用，而宁可继续拾柴火煮饭。

莫迪传记作家、长期关注印度民族主义政治的资深记者尼拉扬·穆克哈德亚伊（Nilanjan Mukhopadhyay）认为印人党此次赢下三个关键邦的地方选举的原因，除了其推出的各项“福利包”之外，还有该党​​来自整个“团家族”（以印人党的母体组织国民志愿服务团骨干网络为核心，是印度最大的社会组织网络，团员遍及印度社会各阶层——编者注）庞大的政党基础设施，其得到的资源支持远远超过印度政治中任何政党。

“（莫迪）他的政府利用顶层为主且不平等的印度经济资源实施有针对性的福利计划，这些福利经常以他的名义发放。”《纽约时报》常驻印度的记者观察得出了近似的结论，“在印人党地方领导人苦于邦一级选举的情况下，海报上往往印着莫迪的脸；给选民发放的东西被称为‘莫迪的保证’。”

但如同国大党此次面临未能兑现2018年的竞选承诺一样，印人党推出的各项雄心勃勃“福利计划”也如一把双刃剑。尼拉扬·穆克哈德亚伊举了莫迪政府11月29日宣布的将涉及8.13亿人的“免费发粮食”项目延长5年时间的例子，该计划预期总共将花费11.8万亿卢比（约合1万亿人民币）。

“该党将试图掩盖这样一个事实：在未来五年内，8亿印度人将无法挣到足够支付其每天两到三顿的饭的钱。”他在接受印度媒体采访谈及明年全国大选的前景时说道，反对派的工作将是强调莫迪在重振经济方面的失败，“免费食物实际上显示了（现任）政府的失败。”

印度资深记者、作家Seema Chishti使用了“竞争性福利主义”（Competitive welfarism）来描述两党如火如荼的拉票行动。她将拉贾斯坦邦的“独特模式”视为观察未来印度地方和中央政治趋势的一个风向标。

“不仅包括免费分发物品和现金，还包括医疗保健、社会保障、旧的养老金计划，以及比印度北部其他邦更接近喀拉拉邦的模式。”她为印度新媒体“连线”网站撰写的时评力图提醒外界关注这种新趋势。所谓“喀拉拉邦模式”即在收入很低且增长缓慢的情况下，成功地在教育和健康方面实现不凡成就的发展模式。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喀拉拉邦政府便开始尝试社会主义福利经济结合自由经济的探索。

Seema Chishti进一步对比了国大党在拉贾斯坦邦的失败和在中央邦拉德利贝纳福利学校的胜利，“政府可能会得出结论，只要能直接提供现金或发放物品，推进医疗保健和教育私有化就没问题。执政的印度人民党可能会进行借鉴。”

（作者系上海媒体人，长期从事国际事务报道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