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析内地芯片发展？AI浪潮，电子岛台湾有什么机会？ | 专访宏碁创办人施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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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

2023.11.28

1976年，32岁的施振荣创立宏碁，主要从事微处理机研发；五年后，宏碁跨足电脑业，成为台湾第一个行销国际的个人电脑品牌，施振荣也被外界称为台湾的“电脑教父”。

“大陆芯片产业与台积电的差距大概有10年

这个差距有可能缩小

但很难追上”

2000年，受到台积电创办人张忠谋的邀请，施振荣担任台积电董事，直至2021年。

吴小莉：现在全球都要芯片自主化，张忠谋先生曾经提到，在美国的打压之下，中国一定会提出反击。您怎么看现在中国内地的芯片发展？

施振荣：现在比较成熟的半导体，大陆已经完全能够自己掌握；大陆IC设计也问题不大。我认为成熟制程和应用这方面，大陆会威胁到台湾。但是开发新制程的能力要投入很大，唯一现在台湾能够相对领先的就是先进制程这方面。像台积电现在有一个“夜鹰计划”，“夜鹰计划”是24小时做研发，两班制，美国没有办法做到，我想大陆将来可以做得到。

现在大陆受到美国的一些限制，在新的设备或者软件工具这方面。但花时间是可以追上的，因为市场有这个需求、有政策、有能力，只是需要时间。但是在追时间的过程中，整个台积电联盟也是在不断地往前走，我觉得现在的差距应该已经接近十年了，以后要把十年的时间缩短一点点是有可能的，要追上的机会并不是很大，因为前面在跑的并不是不动啊。但是反过来，重要的是大陆现在有能力的地方可以做两件事情：第一，从这个应用创造更多资源，包含人跟钱；第二，继续长期投资，然后找到某一个立足点，寻求单点突破。

两岸半导体合作

未来走向如何？

吴小莉：今年六月份，已经阔别三年之后，台积电也带着一众高层去见阿里巴巴跟壁仞科技，希望能够继续进行合作，您怎么看未来两岸在半导体领域的合作？

施振荣：我想良性的竞争是进步的原动力，所以如何能够从中找到一个双赢？台湾对台积电到大陆投资，它的规定也只有一个，保持有一代、两代的差距。如果跟大陆竞争，美国还能够确保它是有领先的，或者台积电领先的地位，同时能够享受大陆庞大的市场需求，实际上是很需要这样。否则，目前的很多做法使美国也伤得很大，美国的企业因为受到美国政府的限制，大陆的市场就有一点没办法跟它分享，所以实际上也是有点两败俱伤了。

台积电美国建厂主要是出于政治因素

日德建厂主要出于经济考虑

2020年5月，台积电宣布在美国建厂的计划，根据2023年7月的消息，工厂量产时间将会由原定的2024年底延至2025年。

台积电在日本建设的厂区有望在2024年启用；在德国的工厂，预料会在2025到2026年之间完工投产。

台积电在美国亚利桑那州设厂

吴小莉：台积电在美国的设厂是2020年布局的，但是台积电已经在世界上作为芯片代工的龙头老大很久了，为什么这时候才开始要在美国设厂？2020年这个时间节点，让大家不能不去联想它的政治因素有多少。

施振荣：当然，主要是靠政治因素，国家安全、产业安全的问题提出来，帽子很大，否则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台湾生产成本最低。现在因为地缘政治的问题，国家安全是无价的，那当然是高于经济，这个理由，当然台积电也是配合。其实当年台积电到南京设厂，也是配合大陆整个政策的需要，因为反过来你还是要多交朋友，做生意就是朋友越多越好。

吴小莉：台积电在美国的设厂现在有一些阻碍，可能工厂会延期交付，美国政府对于允诺的补贴也提出了一些条件，可能台积电没办法去符合；张忠谋先生也提到，他并不看好台积电在美国的投资，您怎么看？

施振荣：美国1960年代就启动全球化了，也就是把它们不擅长的工作交出去，交到亚洲来，包括半导体的封装、测试。特朗普要把制造带回去，如果从经济的角度，是没有经济效益的，讲比较极端一点，是不可行的。但是选票是对所有人的，基层的劳工要有工作，不过这个工作要对他们是有意义的东西，做半导体的东西，可能不是对美国老百姓最有利的工作。

吴小莉：为什么？因为半导体的工作比较枯燥、辛苦？

施振荣：枯燥，对纪律的要求比较高。政治人物看的很短的，比如说“产业空洞化”这个名词是谁提出来的？是日本的政治人物提出来的，空洞化就是把有形的东西移到海外去，觉得就业就没有了，但你就的业是没有意义的业，保护有什么用？

吴小莉：那您觉得台积电在美国设厂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

施振荣：看着办。今天如果什么都要自己做的话，一定是最不经济的。但是还有政治因素，当然，企业只能配合，但是到最后，如果政治把企业的生路都断掉的话，企业就被掐死了，只能想办法退而求其次，找出新的生路，这样效率当然会比较低。这事看着办吧，反正世界都在变了，就看着办。

吴小莉：台积电在美国设厂有很大的政治因素，那在日本或德国的设厂有政治的考量？还是全球布局的考量？

施振荣：经济的考量。因为它们都是跟汽车工业有关，没有IC（集成电路方面）就停摆了，日本跟德国要的制程也相对不像美国那么先进，它要的是产业供应链能够配合得上，它们比较没有国安思维，美国是有国安思维，因为先进的武器都需要半导体。从另外一个角度，台积电在研发方面是大家一起，日本、美国、欧洲一起，再分散到各个区域大量生产，但是很明显，只有在重要的有市场需求的地点：美国、日本跟欧洲，欧洲就在德国，才能够支持一个厂。那个厂整个设备的投资太大了，如果那边的良率做不出来的话，那要赚钱就非常非常不容易。

台积电日本熊本厂

吴小莉：现在在去全球化、产业链脱钩的情况之下，企业又该如何面对？

施振荣：现在每一个区域就有过去全球的规模，全球化变成区域化了，所以还是一样，你要去做分工的角色。现在，有一些产业就发现有大陆跟美国两极化的可能性，两者都有足够的经济规模，但是不一定是最有效的模式。如果有能力，本土化当然是优先的，没有能力就不要做。基本上台湾的特色，因为这个市场很小，它不得不从第一天开始就以全球化市场的思维来思考。

AI浪潮中

台湾有哪些机会？

吴小莉：您在台湾是科技界、电子产业的大佬，电子或半导体在台湾可以说是支柱产业，有很多人因此称台湾是科技岛。但是您十年前就说了：PC（个人电脑）人太多。您觉得下一波电子产业的浪潮会是什么？

施振荣：我想虽然PC本身是比较饱和了，但是PC所拥有的技术是一个很重要的基础，所以下一波当然跟AI有关。

吴小莉：大家现在觉得AI不但是自动化或者信息处理这么简单，这种大模型、生成式AI会方方面面地改变人类的生活。您觉得台湾的企业在这条产业链里垂直分工的机会在哪里？

施振荣：比如说现在台湾有做边缘运算的，也就是说不靠数据中心的大运算，而是小的IC就可以做AI运算。台湾目前在这个领域的分工，在国际上开始有技术的领先。台湾市场很小，专注在它擅长的领域，然后跟大家配合在一起，这是台湾的角色。比如说宏碁做过一个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的AI影像检查，这个一定要边缘，过去美国有厂商在泰国做，就失败了，主要原因是泰国的通讯频宽不是很理想，不能够应用。我觉得整个世界未来是混合式的，有中央、有边缘的计算，这样会变成最有效。

新能源车市场规模巨大

台湾可以做什么？

吴小莉：您还做新能源汽车的底盘，也是垂直分工的思维方式。新能源汽车其实发展得很快，美国、中国内地都是很大的市场，美国有龙头企业特斯拉，中国大陆的新能源车已经连续几年都是产销第一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台湾在新能源汽车的市场上可以占有什么位置？

施振荣：如何在这个新的方向胜出，台湾反而不能一窝蜂跟人家一起走。我们就锁定了电动物流车，不载人，是载物的，跟智慧座舱连在一起，跟车队的管理也可以整合在一起。它的商业模式也完全不一样，不卖整车，卖的是IP，系数也可以卖，把台湾所有的工业链整合变成生产底盘，然后卖给各个国家，可以当地生产自己的车子，这个是我现在想要做的。这个是B2B的生意模式，现在看到电动车很多都谈B2C，但是台湾B2B的能量是比较强的，B2C的话，台湾距离市场太遥远了，建立品牌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们选择可以服务这个生态链所需要的新模式。

成功也是失败之母

高科技企业要把再造精神刻进DNA

1976年成立的宏碁，先后经历过三次再造。

1992年，宏碁第一次再造，施振荣提出“微笑曲线”。

2000年，宏碁第二次再造，将品牌和代工业务分家。

2013年，宏碁第三次再造，由专注硬件转向硬件+软件+服务。

吴小莉：其实在您的创业过程中，宏碁也三次经历过危机，您都亲自披挂上阵，也转危为安。大家就很好奇，您怎么能够精准地看到危机，是怎么做到的？

施振荣：责任问题。面对现实，面对危机，最重要的就是要换脑袋。失败为成功之母，我现在发现成功也是失败之母，因为你成功以后就习惯于成功的模式，但当那个模式已经不适合未来了，你还是习以为常，新的模式又不愿意去尝试、怕失败，那就不得要领了。我认为再造属于企业应该有的DNA，尤其是高科技产业，每十年可能需要做一点再造的工作，最好在经营的过程里面就想到新的可能性。

制作人：韩烟

编导、编辑：孟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