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剧一评】话剧《万水朝东》 | 回眸与对话 ——评话剧《万水朝东》的片段化史诗呈现

11月8日，第十八届中国戏剧节在杭州开幕，34部参演剧目、1部特邀剧目和12部展演剧目在杭州与温州竞相上演。为秉承戏剧节评论与创作并重的理念，《中国戏剧》杂志公众号特开设“一剧一评”专栏，邀请戏剧评论家、戏剧从业者、大学教授和青年学者为每部剧目撰写剧评，文章会随着剧目的上演同步推出，为广大观众呈现更加全面而理性的视角。当该栏文章形成系列合集时，也将成为对本届中国戏剧节剧目的一次纪念与回眸。

回眸与对话

——评话剧《万水朝东》的片段化史诗呈现

文 / 谭爱平

由王斑导演、孟冰编剧的话剧《万水朝东》以片段化呈现的方式来展现统一战线的宏大历程，通过以点带面、虚实结合、历史与现实对话的手法既生动再现了历史的精彩瞬间，又探索了史诗性历史剧的新写法。

一

片段化史诗呈现的点与面

《万水朝东》借鉴了布莱希特史诗剧的创作手法，它以叙事手法在舞台上表现既有深度又有广度的统一战线历史风貌，并展示它的发展趋势。这种植根于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的戏剧呈现方式打破了“三一律”的编剧方式，用叙事性淡化了戏剧性，以线性叙事为基础的多片段呈现也让戏剧的结构形式更加自由舒展，观众也能够从这些多维度的历史片段中看见统一战线在形成、发展过程中的复杂性和矛盾性，从而激发人们的爱国热情。

《万水朝东》的“点”由序、尾声和23个具体历史片段和22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组成，时间、地点、人物的具体化让每一个片段都可以独立成剧，但是服务于整体叙事的需要，这些历史片段展现的都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爱国人士在重要历史事件中的精彩瞬间和细节。这里面有“七君子事件”后，沈钧儒在法院看守所里的所思所想以及与杜月笙谈论人民阵线和联合阵线；有宋庆龄以“爱国有罪”为由的自动投案；有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后，朱德与战士的谈心；有蒋介石夫妇与黄炎培、张澜、沈钧儒、梁漱溟等人关于立春的诗歌应对；有爱国华侨陈嘉庚对蒋介石与毛泽东一顿饭的评价；有毛泽东与黄炎培在延安窑洞关于能否跳出历史规律的讨论；有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周恩来与沈钧儒、黄炎培、张澜等人作的打油诗；有李公朴追悼会上闻一多被暗杀；有延安窑洞里，蒋介石与放羊老汉——老杨关于毛泽东的对话；还有共产党帮助民主人士在香港重建民主党派的过程等。

《万水朝东》的“点”并不是不分重点，一字铺开的，它们以统一战线思想的萌生、筹建、挫折、最终建立为轴，突出重点，以点带面。九一八事变之后，各民主党派和各界爱国民主人士就主张建立抗日联合阵线，其后成立的统一建国同志会更是主张以第三方立场促进抗战，而李公朴、闻一多被先后暗杀之后，各民主党派被强制解散，直到共产党人帮助部分民主党派在香港组建和重建之后，他们才真正认识到“在民主和非民主之间没有第三方”，坚固的统一战线也最终形成。

此外，《万水朝东》的“点”还以典型人物为勾连。剧中黄炎培、沈钧儒、邹韬奋、梁漱溟着墨较多，通过细节化的呈现让他们勾连了大部分场景，他们既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又具有民主人士和爱国人士的共性特征。像黄炎培，他具有强烈的爱国情怀，但是在政治上却坚持“第三方”立场，在延安与毛泽东探讨政党执政规律尤其是老杨以数豆子的形式告诉他什么是民主之后，他对共产党和人民民主有了全新的认识，在其后的场景中开始坚定支持共产党。梁漱溟代表着民主折中人士，作为“第三方”，内战爆发后他不分对错提出了以既定占领事实为基础的停战方案，让周恩来非常失望和痛苦，而随后国民党对民主人士的残酷迫害让他意识到只有推翻专制独裁的国民政府才能赢得真正的民主和平。

《万水朝东》的“面”是以线性叙事为基本轴，讲述了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至新中国成立这一历史时期，以宋庆龄、黄炎培、沈钧儒、张澜、邹韬奋、闻一多、陈嘉庚等为代表的各民主党派和各界爱国民主人士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为了追求民族解放和国家独立而精诚合作、携手共进的往事。

《万水朝东》的“面”在线性叙事基础上还融入了几处“闪回”。比如，第二个场景选取的是1937年上海某户外广场，宋庆龄和进步学生高喊“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口号，而第三个场景则闪回到了1936年的“七君子事件”；1947年在延安毛泽东的窑洞内，毛泽东、黄炎培、老杨探讨历史周期律以及民主的真正含义，紧接着的场景则闪回到1945年日本投降之后的国共重庆谈判。这种闪回一方面是为了保持相邻场景的故事连续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整个故事更具有跳动性，打破观众既定的欣赏惯性，产生一种“间离”效果，让观众更理性地思考统一战线的意义所在。

二

片段化史诗呈现的虚与实

明代王骥德《曲律》中说：“剧戏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实”指的就是内容要真实、充实而又气象万千；“虚”指的就是具有暗示、象征等意蕴。《万水朝东》坚持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有机统一，在虚实之间构建了完美的叙事脉络。

作为一部史诗性历史话剧，尊重历史是《万水朝东》等历史剧的基本原则。《万水朝东》涉及了大量的历史事实，像“七君子事件”、窑洞对、重庆谈判、李闻惨案、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等，这些都是观众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在以片段式场景来艺术化再现统一战线的过程中，作品都秉持了历史真实性，剧中所有历史事实都是对号入座的，甚至某些细节刻画都是历史真实的再现。像内战爆发之后，梁漱溟提出有损共产党利益的停战方案，周恩来与梁漱溟的对话“不用再往下讲了！我的心都碎了！怎么国民党压迫我们不算，你们第三方面亦一同压迫我们？今天和平破裂，即先对你们破裂。十年交情从此算完。今天你们就是我的敌人”！剧中周恩来与梁漱溟的对话就出自梁漱溟《过去和谈中我负疚之一事》一书中的原文。周恩来对“第三方”的愤激、泪落声嘶，在原汁原味的事实呈现中更具有感染力。

但是，《万水朝东》是一部历史剧，它不是纪录片，必然存在着艺术虚构的成分。作品在艺术虚构时坚持了历史叙事与虚构叙事的有机统一：历史叙事就是以历史事实为依据，在客观存在的历史时空内，对历史事实的发生、发展踪迹或者人物的行动过程进行符合真实性的阐释。历史叙事除了向观众还原、展示历史真实之外，还具有道德说教和历史垂训的功能。

《万水朝东》的故事演绎基本以历史叙事为基础，像第三个场景，1937 年，“七君子事件”后，沈钧儒被捕入狱，关在苏州吴县横前街江苏高等法院看守所内，律师团自发地为他写了辩护词。这些都是历史真实，但在剧中，当律师团代表问他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他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表现出了一个民主人士对国家民族的担忧，这为建立统一战线埋下了伏笔，而这些对话则是在历史真实基础上的合理演绎。随后，杜月笙探监转达了蒋介石同意沈钧儒在悔过书上签字就可以释放的话之后，沈钧儒严厉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假如共产党想利用我抗日，我甘愿被他们所利用！”历史真实基础上的对话虚构又提升了沈钧儒等爱国人士对共产党团结抗日的认同。

《万水朝东》的故事演绎也采用了虚构叙事的手法。虚构叙事往往以审美为原则，通过虚构叙事对象、叙事内容等方式来推动剧情、拓展故事，并能够产生一种审美化的情感冲动，但是这种叙事总体上也是以客观真实为基础的。蒋介石与老杨的窑洞对话这一场景就虚构了杨老汉这一形象，剧中蒋介石对杨老汉是高高在上的，他得知杨老汉骂过毛泽东之后，本希望能够听到延安老百姓对毛泽东的不满，但是杨老汉却讲述了毛泽东等共产党员同老百姓平等相待、血肉相亲的事实，并且跟杨老汉互称“老毛”“老杨”。话剧最后，1949年，在北京火车站，毛泽东和民主人士来接宋庆龄，他想独自走一走，这里虚构了毛泽东与蒋介石关于“术”和“道”的对话。毛泽东说：道就是天意，“这个天意就是人民的选择，为此我们要建立真正的人民民主政治制度，这就是我们的理想和目标，也是我们共产党人认真地、真诚地向全国各族人民，向各民主党派和一切的爱国民主人士做出的郑重承诺！”这一虚构对话概括了共产党对各民主党派和爱国民主人士的态度，是对全剧主题的升华。

《万水朝东》中的虚和实都是符合历史真实和历史本质辩证关系的，无论是实有其事还是合理虚构都是为了让观众在历史事件的艺术化呈现当中，走进历史，思考历史，以切实的理性思考来对共产党领导下的统一战线产生更深刻的认知。

三

片段化史诗呈现的回眸与对话

海明威的冰山理论认为，一部作品展现给观众的只是冰山露出海面八分之一的东西，更多地深藏于海面之下。话剧《万水朝东》正是通过对历史的片段化呈现来实现历史与现实的对话。

话剧《万水朝东》通过共产党、国民党、各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的三方对话片段来构建整个故事。话剧上半段的场景片段以国民党和各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的对话为主体，主要是为了表现国民党对各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的虚伪和狠毒。像1940年，重庆蒋介石寓所中蒋介石夫妇与黄炎培、张澜、沈钧儒、梁漱溟等人关于抗战时局的对话场景中，民主人士对蒋介石评价共产党“游而不击”的话提出质疑后，宋美龄提议朗诵有关立春的诗歌来缓解气氛，当沈钧儒朗诵了王安石的《元日》之后，蒋介石却说王安石想的是改天换日，并乘机念了毛泽东诗词《念奴娇·昆仑》来试探在座的民主人士对待毛泽东、共产党的态度，这也为后来的皖南事变、李闻惨案、解散各民主党派做了铺垫。

同场景的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的对话则充满了生机与期望，体现了共产党人的真诚。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国共开启重庆谈判，在重庆特园里，毛泽东、周恩来与沈钧儒、黄炎培、张澜等民主人士讨论谈判的进展以及国民党对打内战所做的准备，沈钧儒以宣纸到了为由头来缓解大家压抑的情绪，毛泽东建议大家合作一首打油诗——“润之点墨染生宣，表老书信挽狂澜，民主之家手牵手，三老心中向延安”，表达了共产党人与各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的亲密无间。

这两个场景片段形成鲜明对比：都有对时局的讨论，都有诗词吟对，然而国民党与共产党对待各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的，这为各民主党派及爱国人士对共产党态度的转变提供了合理的依据。

话剧《万水朝东》通过片段化的历史回眸来实现与现实的对话。该剧于2022年11月18日到11月20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首演，而2022年也是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提出100周年，在这样的时间节点，围绕党的统一战线政策，采用片段化史诗呈现的方式回眸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在国家蒙难、人民蒙尘的时代背景下，历经血与火的洗礼，切身领悟到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才能实现真正的民主，才能“给人民作出庄重的承诺”，从而历史性地实现了从同情、靠拢共产党，到自觉接受共产党领导的转变，这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协商民主伟大实践的艺术反思。通过片段化地还原历史，让观众重温那段艰苦卓绝的奋进岁月，深刻感受到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来之不易，明确共产党与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长期共存、互相监督、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方针根深蒂固，这就是历史与现实的对话。

片段化史诗呈现突出了叙事性，淡化了戏剧性，实现了戏剧的“间离”效果，但它又不排斥情感，它让观众通过一滴水看见太阳的方式来体悟历史的波澜壮阔，既有思考，也有感动。

（作者单位：武汉生物工程学院文学院）

责任编辑 卢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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