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家园：离开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最后一班巴士

从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抵达亚美尼亚南部戈里斯的难民

随着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几乎所有人口都已经出走，许多被迫从头开始新生活的人思索着他们留下了什么以及留下了什么人。

9月29日，在通往戈里什的公路上，车顶绑着捆绑物的汽车和装满个人物品的卡车塞满了公路。

戈里斯是亚美尼亚南部的一个小镇，那些因恐惧而逃离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人就在这里登记并找到临时住所。

这些车辆装有床垫、婴儿床、家用电器、自行车，甚至还有一辆卡车上载着的汽车，正在向北行驶，车上的人正在前往亚美尼亚其他地方开始新生活的路上。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带着满车的个人物品离开。

9月29日，我在戈里斯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是乘坐政府提供的大巴来到亚美尼亚的。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人。

10月1日，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人权捍卫者盖加姆·斯捷潘尼扬宣布最后一班巴士已抵达戈里斯。据报道，自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投降以来，已有超过10万名难民抵达亚美尼亚。据派往该地区的联合国特派团称，目前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仍有50至1000名亚美尼亚人。

一名老妇坐在戈里斯市中心，来自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难民正在那里寻求临时庇护

“没有毯子，没有床垫，没有冰箱，没有电视，没有家具。一切都留给了土耳其人"，坐在纪念碑基座台阶上的一位老妇人劳拉·瓦尔达尼扬（Laura Vardanyan）这么感慨道。与我交谈过的所有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人都用土耳其人来称呼阿塞拜疆人。

劳拉和她的六口之家当天早上抵达戈里斯，等待被转移到亚美尼亚第二大城市久姆里。在1997年搬到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卡贾万（阿米兰拉尔）之前，他们一直住在那里。

2020 年第二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期间，劳拉的儿子在烤面包时受伤。她的女儿玛丽亚姆·纳尔班德扬（Mariam Nalbandyan）也加入了谈话，并补充说，在那场战争中，他们失去了房子，被迫搬到马尔图尼（霍贾万德），住在国家补贴的出租房里。

劳拉·瓦尔达尼安和玛丽亚姆·纳尔班尼安

玛丽雅姆在谈到 2020 年长达44天的战争后果时说道“我们以为这样的结果会更好，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相信我们必须离开。”这场战争导致亚美尼亚方面战败。

据他们所知，马尔图尼只剩下三个活人了。一个是不愿离开丈夫坟墓的老妇人，另一个是不愿离开儿子坟墓的男子，还有一个是无家可归的人。

这一次，他们只带了衣服；每人收拾了一个包就离开了。但玛丽亚姆带走了一件特别的东西，那是从马图尼的蒙特·梅尔科尼扬雕像上取下的一块大理石。

马图尼雕像的一块碎石。

梅尔科尼扬是第一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期间的一名指挥官，在亚美尼亚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被视为民族英雄，他在争夺马尔图尼的战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雕像被移走了；不管是谁，都从废墟中拿走了一块碎石。这是我拿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其余的只是材料；没什么，我们会重塑一个它的，我们只是太伤心了，"玛丽亚姆流着泪说；”我们失去的不是房子，而是家园。“

“我不希望任何人走我们走过的路”

坐在不远处树荫下的是来自马尔塔克特（阿格达拉）地区内尔金-霍拉塔格（Ashaghi Oratagh）村的阿拉克里扬一家。他们身边躺着母亲在阿塞拜疆炮火下打包的几袋物品。她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里。

13岁和16岁的拉克萨娜和雷吉娜姐妹回忆说，9月19日阿塞拜疆开始发动袭击时，她们正进入家中准备晚餐。在不断传来边境紧张局势的消息时，她们就预料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拉克萨娜和雷吉娜·阿拉克尔安

雷吉娜说："我们家离学校很近；我们回到家，天逐渐亮了，我们去了地下室，三个小时后，我们又去了学校的地下室。许多村民聚集在那里。土耳其人（阿塞拜疆人）意识到那里有很多居民之后，他们就把火炮的目标对准了学校。"

他们的父亲在9月19日阿塞拜疆进攻的第一天就受了伤。9月27日，他被直升机送往埃里温接受手术。

9月20日，村里的人被疏散到该地区首府斯捷潘纳克特。

另一名妇女坐在广场的草地上，身边围满了孩子。27 岁的索娜·纳哈佩季扬（Sona Nahapetyan）是海瓦利村一位四个孩子的母亲。索娜起初把战争当作了雷声，这是当地经常经历的事情，但不久她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事。

“孩子们在学校里躲着，非常害怕，然后跑回家。还有一些孩子因为害怕而不知道躲进了哪所房子，想象一下那些孩子们的处境”索娜表示，她的孩子们现在仍然害怕任何轻微的撞击。

他们被疏散到斯捷潘纳克特，饥寒交迫。索娜的丈夫和孩子们都发烧了。

索娜姐夫的妻子、30 岁的戈哈尔-哈鲁秋尼扬（Gohar Harutyunyan）将最近的战争与2020年的44天战争相比较，她说，虽然这次战争只持续了一天，但却更加可怕。

索娜·纳哈佩江和戈哈尔·哈鲁秋尼扬与他们的孩子

戈哈尔的亲哥哥受伤后被直升机送往埃里温。她说她后悔在第二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后返回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她说：“我们经历过的一切，又重温了一遍。”

戈哈尔说：“我不希望任何人走我们走过的路。唯一让我高兴的是我的家人成功脱险了，我们原本已经没有了逃出去的希望。”

他们一家留下了在矿井中辛勤工作和饲养牲畜而建造了房子。

但戈哈尔说，她最遗憾的是没有机会拍摄全家福照片。她设法从斯捷潘纳克特的国立大学带去了30多名在第二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中牺牲的士兵的照片。

她说，她这样做是因为担心已经盘踞在斯捷潘纳克特的阿塞拜疆人会羞辱他们。

“他们拿着武器走来走去，看着我们，指指点点，笑着。你感到被羞辱，但你无话可说。”戈哈尔说。

让孩子们忙起来

戈里斯镇广场上也挤满了志愿者，他们四处走动，为包括记者在内的所有人提供水、咖啡或食物。

在一片混乱之中，在十多万人的悲剧现场，一群孩子正在玩着游戏，他们决心继续生活下去。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亚美尼亚办事处的统计，抵达亚美尼亚的难民中有3万名儿童。

来自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孩子们在戈里斯玩耍

巴雷卡姆中心协调员哈斯米克-阿尔祖马尼扬（Hasmik Arzumanyan）说："在这些日子里，我们努力让孩子们忙碌起来，让他们在排队、无休止地呆在同一个地方之后，心情稍稍有所改变，在这些活动之后，最终带他们回到他们的游戏中，让家长们安静地排队、登记、领取衣服，确保孩子们能生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巴雷卡姆中心是当地非政府组织 "合作与教学"（Partnership and Teaching）实施的一个项目，自2020年以来，该组织在亚美尼亚劳动和社会事务部的支持下，在叙尼克省的几个定居点为来自该地区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儿童建立了儿童日托中心。

志愿者和援助人员分发必需品

国际人道主义组织无国界医生组织（MSF）的一个团队也在为从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抵达的亚美尼亚人提供帮助。他们正在提供心理健康支持，主要集中在心理急救方面，帮助那些在经历了九个多月的封锁和背井离乡的长途流亡之后，陷入情感危机的人。

无国界医生亚美尼亚国家主任弗兰肯·弗里亚斯（Franking Frias）说："他们因为发生的一切，还处于震惊状态，表现出焦虑、严重的压力和极度的抑郁。他们中的一些人有心身疾病，这意味着他们在身体上表现出这些情绪问题，身体的不同部位出现疼痛。“

弗里亚斯告诉OC的记者："有些人有明显的医疗问题，有些人的身体问题则是精神伤害的表现，因为他们有很多负面情绪。“

四散的人群

在戈里斯镇的广场上，不同年龄、有着相同命运的人们在被送往亚美尼亚的各个角落之前，最后一次在这个小镇上团聚，他们必须在那里建立自己的新家园。

对许多难民来说，新住所的地点是他们现在必须面对的另一个问题。

政府提供的新住处主要位于塔武什、洛里、盖加尔库尼克和希拉克等省，而大多数难民则希望住在离首都埃里温更近的地方。

许多人还表示担心，政府提供的一些地点位于与阿塞拜疆接壤的边境地区，是阿塞拜疆炮火的目标地区。

戈里斯的难民

40 岁的安吉拉·巴格达萨良（Angela Baghdasaryan）来自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马尔图尼地区的查塔尔镇，她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有人向她和她的家人提供了希拉克省的住处，但他们不想住在那里，因为她的儿子正在埃里温国立大学学习。他目前住在租来的公寓里。

安吉拉说："我不能住在那里（埃里温），他也不能离开那里。我们没有工作。我丈夫是一名军人，他现在没有工作。我也没有工作。我们想去埃里温附近的阿拉拉特省的某个村庄，在那里我儿子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样我们就不用支付他的租房费用；我们可以用这笔钱生活。"

安吉拉和她的家人是最后一批离开查塔尔的人，也是最后一批离开斯捷潘纳克特的人。

他们的邻居、63 岁的埃拉·苏莱曼尼扬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当被问及是否有什么东西没有带走而留下遗憾时，艾拉只回答说，她希望能从她侄子的坟墓里带走一把土，她的侄子在阿塞拜疆的进攻中丧生。

不确定性和死亡

我在戈里斯期间与难民的交谈中，他们都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感。对一些人来说，这种不确定性延伸到了他们所爱之人的命运中。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冲突已导致无数人死亡和个人悲剧，最近的仓促出逃也不例外。

9月29日，亚美尼亚卫生部长阿纳希特·阿瓦涅斯扬证实了这样的传言，即并非所有人都能幸免于难，从斯捷潘纳克特到戈里什的路上已经有人不幸去世。

来自沙特尔的74岁的努尔瓦德·萨尔基相 (Nurvard Sargsyan) 由于长期流亡，病倒了

周六上午，在返回埃里温之前，我在戈里斯镇广场上遇到了一位坐在长椅上、旁边放着几个袋子的妇女。她正陪着一个来自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家庭，她接待了这个家庭已经好几天了。

这一家人去买SIM卡，试图打听儿子和女婿的消息。9月25日，他们两人去燃料库取燃料。在撤离的混乱中，油库发生了爆炸，造成至少170人死亡。从那以后，家人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我给了这位女士卫生部热线电话的号码，这样他们就可以知道住院人员名单上是否有他们亲属的名字。如果没有，他们很可能也在爆炸中丧生了，在三十多年的冲突中丧生的人数以万计。

作者简介：阿尔沙卢伊斯·巴塞吉扬，她自2016年起成为一名记者，此前主要从事事实核查和开源调查。作为一名记者，她主要关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冲突、政治以及社会和性别问题。她还是亚美尼亚媒体环境的密切观察者，以及事实核查和媒体素养的倡导者。

声明：本文观点系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日新说观点，仅供学术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