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战国[14]：秦国第一次变法，历史从这里开始转向

时间很快来到公元前415年，时任秦国君的秦灵公去世了。

秦灵公的儿子赢连此时就在国内，但国内公室重臣却拥立在晋国为质的秦灵公的叔叔公子悼子回国即位，是为秦简公。公子赢连见势不妙，只得流亡魏国，魏斯很愉快地接纳了他。

顺便提一句，这个赢连在其他史料中称为嬴师隰（音“悉”），为了便于阅读，这里取赢连之名。

但此时魏国正在与秦国争抢河西之地，为了应对魏国的挑战，秦简公允许官吏、百姓带剑，承认私田的合法性，实施按田亩收取租税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秦国的经济。

公元前400年，秦简公去世，其子嬴仁即位，是为秦惠公。在他手上，秦国在吴起的强大攻势下，彻底失去了河西之地。不过，他也不是无所做好，他在位的最后一年对蜀国用兵，攻取了南郑。

公元前387年，秦惠公病逝，他的儿子嬴昌即位，但嬴昌这时候才两岁，连话都说不利索，所以就只能由他母亲主持朝政。

这个时候，流亡在魏国的嬴连得到消息，便决定回国即位。

这时候魏国已经是魏武侯魏击在位了。魏击觉得秦国虽然被打得缩成了一团，但如果再有个傀儡过去，就更完美了。于是，他告诉嬴连，回家吧，我可以派兵送你回去夺取君位。

但嬴连并不想欠魏国这么一个大人情，就说我肯定得回去，但不要你护送，也不要你的赏赐，我自己走。

他先是派人回去游说对嬴昌母子不满的贵族和大臣，还在民间散布他要回来实行新政的消息，又暗中争取军中将领的支持。

因为秦简公的君位来的并不正当，再加上他和秦惠公父子当政期间，对外连败于魏，丧师失地；对内朝政腐败，国力羸弱。另外现在的嬴昌年龄太小，太后执政也太不靠谱。几方面的不满累加在一起，嬴连的游说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年后，嬴连觉着时机成熟了，便动身准备回去。在与魏击辞别时，他很大气的说了一句话：

为了感谢魏国这三十年来的款待，我发誓，如果成功夺回君位，秦国保证在魏侯你活着的时候不来攻打你。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你魏击死了以后我肯定得来攻打魏国。

太狂妄了！太狂妄了！当年重耳从楚国走的时候，也不过说你楚国来攻打晋国的时候，我退避三舍。现在你秦国被人家魏国压着打，还敢说与魏国为敌的话，这也太不拿魏国当回事了吧。

但事实证明，放嬴连回国，是魏武侯犯的第二个错误——他第一个错误就是送走吴起。

公元前385年，赢连踏上了归国的道路，他绕道秦国的西面边境，由秦国一个庶长迎立回国。嬴昌的母亲得到消息后，派出军队前去讨伐。但这支军队的将领早已被嬴连收买，才走到半路就哗变了，直接跟着嬴连又回到了秦国的都城雍城，把嬴昌和他的母亲杀掉沉入水底，夺回了君位。

嬴连没白在魏国混了二十九年，他将李克那一套学了个透。所以即位以后，就大刀阔斧地干了几件事：

一是废除了在秦国实施了三百多年的活人殉葬制度。要知道，这个制度在秦国并不是君主专享，而是贵族死后都可以以活人殉葬，所以此举为秦国保存了大量劳动力。而作为殉葬制度的变通措施，秦国的贵族开始以陶俑代替真人殉葬。

二是然后把边境地区改为县制，由公室直接统治，然后吸引周边部族的人到秦国耕种、放牧，并与本国人一视同仁。此举结合他鼓励生育的政策，使得秦国人口大增，许多荒田也得到耕种。

三是以官方名义在城内开通集市并抽取营业税，为国库带来了大量的收入。

四是重新编制户籍，将全国人口按五户为一“伍”的单位编制起来。

为了理解他的这次改革之于秦国的意义，我们需要先花点时间了解一下先秦时期的商业和户籍制度的运作体系。

有人问我，如果他穿越到春秋时期，有没有可能建立一个诸侯国，然后统一天下呢？

答案是不可能。前面说过，当时是贵族政治，这并不是说国君只认贵族，而是国人也都只认有贵族身份的人。一个有贵族血统的人，就算再穷，也是受人尊敬的；而一个没有贵族血统的人，就算再有钱，在当时充其量也就只能当一个门客。

到战国时期，也就秦国会大量任用平民出身的人为官，但他也只能为官，成不了门阀世族，官职一丢就什么也不是了。

后来秦始皇灭掉六国，他消灭的不仅仅是诸侯，还包括了贵族门阀，到那个时候，平民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你说我不当官了，但我很有经商头脑，靠着做生意发家致富可以吗？

答案也是不可能！

因为在当时实施的是“工商食官”制，这个制度简单来说，就是所有的手工作坊都归国有，国家让你造什么你就得造什么；所有的商人都由官府任命，官府让你卖什么你就卖什么。

你说你家里养了几只牛，想换点布匹做衣服，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把牛卖给官府指定的商人，换来钱，再向官府指定的商人买衣服。另一种办法则是在黑市上和卖布的人交换。

你说我拿到集市上卖不行吗？好问题！

但当没有合法的集市。

那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商人呢？

很简单，你爷爷是商人，你爹就是商人，同样你一出生就是商人。

这是个世袭的职业。所谓商人的地位低，在当时不在于精神层面，一般老百姓羡慕还来不及呢，不会鄙视他们。只不过当时商人对贵族有着极大的人身依附关系，所以不完全拥有自由人的地位和权力。

这种制度在夏、商时期有着它存在的必要性，因为当时生产力极低，可供流通的货品不多，所以国家必须将手工业者和商品作为战略资源进行控制。

但到春秋后期，随着官营作坊效率低下而出现了大量的私营手工作坊，加上生产力的提高，商品种类越来越丰富，低下的流通效率和越来越多的交换需求，导致出现了大量的黑市。

黑市这东西因为满足了老百姓基本交换需求，所以根本无法禁绝，却也让官府失去了大量的税收。

于是，赢连采取开放集市的方式，实际上是让百姓拥有了自由交换的权力，极大地刺激了商品的流通，激发了秦国的经济活力，同时也为他带来了大量的税收。

另外，了解历史的人会发现，在战国之前，两国交兵，能派出几万人都算是倾国而出了。如果再往前算，比如牧野之战，作为盟主的周国，也就战车三百辆，士卒三百人。

正如后来田单和赵奢讨论兵事的时候，田单说春秋时期“帝王之兵，所用者不过三万，而天下服矣”；赵奢也说当时的大城“城虽大，无过三百丈者。人虽众，无过三千家者。”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很简单：在当时，有资格上战场打仗的人就那么多。

自从出现城邦之后，老百姓的户口就分成了两种：住在城里的叫国人，住在城外的叫野人。

当发生战争的时候，君主就开始召集符合条件的国人集结，这些国人则要自备粮草、甲胄和武器。当然，野人也不能闲着，他们也要服兵役，只不过在军中，他们的任务就是运送粮草、辎重，照顾贵族的马匹、车驾等。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当时打仗是个技术活，比如驾车、射箭、使用矛戈等武器，这些技术都要从小学习。而野人连学校都没有，根本没地方学。另外，因为生产力低下，当时也不可能大规模地制造武器给野人用。

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动辄都是方圆千丈、人口上万的大城，靠那点兵力根本不够看的，所以到了春秋后期，许多诸侯都淡化了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只要有需要就得上战场，这才出现了动辄数十万的军队。

之前秦魏阴晋之战，吴起以五万魏兵大破秦兵五十万。以我估计，五十万的规模肯定有所夸大，更重要的是当时的秦国连连败北，很有可能实在没人了，所以拉了几十万野人来凑数。这些人面对着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魏军，虽然人数占优势，但也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赢连重整秦国户籍，实际上是打破了国人和野人的区分，提高了政府对平民的管理效率。他要求每伍忙时一起耕种，闲时一起训练，开创了全民皆兵、全民尚武的风气。

更重要的是，作为公室出身的赢连，他的改革只从实际需要出发，并不触及贵族太多的利益，所以得到了贵族和平民的一致支持。

深得民心的嬴连望着朝日初升的东方，他喃喃自语道：魏击，你什么时候才死呢？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