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号声

号声

◎李森

天还刚露一点曙光，起床号声就响了，号声一响，新兵们必须在数分钟内起床完毕，穿戴整齐地去出操。

第二三个早晨，听到这号声响，我们心里都隐隐有些兴奋。吴雪谓一边扣着裤扣，一边将一只手捂成筒状，套在他嘴上吹：哒一哒一的哒一。然后，他胳膊一甩，将刚捂出的手筒子，胀破了，换成一个挥手前进的动作。他总是全班第一个冲出宿舍。

这会，他却在我床下嘀咕一声：天还没亮呢，又半夜一鸡叫。鸡叫两个字，我是分辨出来的，吴雪谓其实没敢把这句话说全。

吹军号的人，不是号兵，也不是通信员。他是我们的副连长。

副连长姓童，原先是分区通信科的参谋。据说他当参谋时，为一件事和他的科长发生争执，科长有一句话，侮辱了他，他就甩了一个耳光回报科长。为这一个耳光，他挨了处分，并被弄到新兵连来锻炼锻炼。

他有一把黄得像南瓜一样的军号、一直带在身边的。传说他晚上搂着军号睡觉。平时的每日早晚，他都独自二人，到外面去，对着荒山野谷什么的，猛吹一阵子军号。到了新兵连，他的爱好就有了用武之地。

童副连长中等个子，偏胖，他穿军装喜欢偏小，因而，军装总是紧绷绷地包裹在他身上。看上去，人精神是精神，就是有些粗憨相。他有着一张国字脸。一张嘴特别显眼，嘴唇很薄却很宽阔。每日里这嘴唇都每年都可以回家乡探亲的吧？缺水一般，很干裂，象链鱼鳞，一片片翘着。他给我们讲解射击要领，拉一下枪栓，就要用舌尖将上下唇湿润一下。讲几句话，再湿润一下。

不知什么原因，新兵们都怕和他接近。他平日里只是话少，凶却是不凶。

一日清晨，轮到我站天亮边的哨。朦胧亮色中，看到了童副连长吹军号的样子。他站在一土堆顶上，两脚跟靠拢，单手叉腰，号嘴在他的两唇外似沾未沾，他两腮鼓一鼓，起床号音就如出笼的鸽子，很秩序很活跃地飞起来，自由自在地在营房上空盘旋缭绕。

数分钟后，一班班的新兵就从宿舍里鱼贯而出，然后列了队，从他面前跑过，到操场去集中。他望着面前的景象，将军号在大腿上随着一二一的节奏拍得很起劲，脸上则露出一丝很满足的微笑。这个微笑是我们新兵们很难得见到的。

星期天的时候，我洗好衣服，就一个人去曾经堆过沙丘的河边玩。此时已是春天，风摸在脸上，很温暖。青草爬满了河滩。平整喧软的河滩上，有两条狗在嬉闹。

我正这般呆想着，忽感到背后有人，一回头，见是我的话，说：你别谦虚。副连长都告诉我们了，孩童副连长。他目光很沉地望一望我，说：你喜欢一个人玩？

我站起来，向他行个军礼，叫：童一副一连一长。

他说：别客套了。他找了一片草多的地方，身子一仰，坐下来，然后手拍一拍，让我也坐下，我就听他指示，坐下来。

童副连长望着不远处的河。我就顺着他目光，也望不远处的河。河边，有一个孩子在捡什么。副连长说：你家乡有没有河？

我说：没有，都是黄土丘陵，河大约在很远的地方。因而，家乡经常闹干旱。

副连长哦了一声。

我说：付连长家乡肯定很好的

副连长用手指弹掉军号上的一只小虫子，军号发出一声脆响。他仍抬眼望着河，说：怎么说呢，我家乡也很穷，可我仍是觉得家乡好。我又问一句：副连长每年都可以回家乡探亲的吧？

副连长苦笑一下，反问我：你想家了吧。他说着，叹声气，说：我也有好几年没回过家乡了，总想找个机会，再回去看看，可看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父亲母亲，亲戚朋友。

副连长望望我，一只手往我肩膀上一搭，沉思了好一会，才说：你很幸福的，熬个三、四年，就可以回家探望父母了。我不行，我从小就是孤儿。

听副连长一说，我很吃惊，就呆着，说不出话来副连长大概看见我张嘴结舌的傻样，就伸手勾了一下我下巴。我牙齿咯一声响。他忽然笑一笑，说：不讲些，我吹号给你听。

副连长就将军号按在嘴上，吹了一段开饭号。我本以为他会吹冲锋号的，他却吹开饭号。忽然，号声止住，副连长喊一声：有人掉河里了。他这样喊着，脚已经跑出去。边跑边脱衣服，军号也甩了，待我追着副连长，到了河边时，副连长已经将落水人夹住蹚到河水里，协助副连长将落水人弄上岸来…

落水的是个孩子，当天下午，他家里人就来感谢解放军。晚上的时候，指导员、连长把我找去。指导员拍着我肩膀，说：好样的。

我说：不是我，是副连长…。指导员却打断了我的话，说：你别谦虚了，副连长都告诉我们了，孩子是你救的。他只是配合了你一下。

我还想解释，指导员说：你回班去，好好干，这次连里给你嘉奖。

从指导员那儿出来，我去找副连长。敲开他的门，他望望我，不让我进房。我说：副连长，不该是我嘛。

他说：什么该不该的，回宿舍去，要吹想灯号了。

副连长这么说着，冷冷地看我一眼，不再理我，我只好回宿舍。刚到宿舍门口，这时，熄灯号声就响了。

【作者简介】李森，又名，里深；老子故里（河南鹿邑）人，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父子之间》、《拜年》、《春潮》、《撕破的书包》、》《别了，朦胧的早恋》、《在列车上》、《城管局长》、《院长与护士长》、《打破尴尬》等；长篇小说：《被搁浅的初恋》、《宋河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