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三年三八妇女节女性主义诗歌特辑

概念关注：

女性主义在英文中跟女权主义乃是同一个词，即feminism,在汉语世界里，我主张女性主义是介于女权主义审美与传统女性审美之间的折衷体。

女性主义文本贡献者：萨仁图娅；卢皮.卡尔；安妮.卡森；舒婷；翟永明；安琪；潇潇；金铃子；章闻哲

妇女节开篇：

Marry.嫁人

——印度裔女诗人Rupi Kaur（卢皮.卡尔）致天下女人

Marry someone full of kindness who is committed to putting you in the center of their life.

嫁给充满仁慈的人，那位致力于把你放在他们人生中心的人

Marry someone you don’t want to change, who doesn’t want to change you.

嫁给你不想改变他而他也不想改变你的那人

Someone that doesn’t punish you for mistakes.

嫁给不会因你的错误而惩罚你的人

Someone who sees you as your highest potential.

Commit completely

嫁给视你为你之最大潜力能充分发挥的人

（译注：章闻哲）

特别关注——Rupi Kaur（卢皮.卡尔）小史：

她的作品最初发布在 Tumblr 上；2014年在亚马逊的「CreateSpace」自助出版 「milk and honey」（《牛奶与蜂蜜》），2015年出版实体书，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后出版了 「The sun and her flowers」（《太阳与花朵》），和 「home body」（《宅居者》）。

舒婷：《致橡树》

舒婷的《致橡树》被视为中国当代爱情观的典范，也被视为中国当代女性主义的肇始人。与她的《祖国，我亲爱的祖国》相比，《致橡树》更多地为读者所知，并且被更多的女性引用到她们的爱情现实中。爱情中的男女，应该是平等的、互助的，又相互独立的，而不是攀附的，依附的，从属的。他们是健康、阳光、独立而相互欣赏，爱护，在互助中完成各自成长的关系。那么，这种爱情观毫无疑问是现代女性独立起来之后的一种精神的自觉。值得在此指出的是：独立不是孤立，在现代化的社会中，独立恰恰建立在女性实现更大的社会化的自我发展基础上。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安妮.卡森：《丈夫的美人》

安妮.卡森是1995年诺贝尔奖获得者。《丈夫的美人》正是其击败其他十位侯选人获得诺奖之诗集。这个诗集名一听就充满了女性主义。不仅指批丈夫，还嘲讽美人，不仅自嘲，也有嘲它。总之，充满了女性的反抗与批判，或者对婚姻与男女情感关系建立方式的细节、价值观之间的异同充满了清醒的学者式的认识。

伤口自己会散发光芒 外科医生如是说。

如果屋里所有的灯都熄灭 你可以借着它发出的 光芒来包扎它。

亲爱的读者，我只是提出一个类比。

一个延宕。

“用‘延宕’代替图像或绘画的说法

—— 玻璃的延宕 就像你说散文式的诗，或者银的痰盂。”

多么杜尚 那副《新娘甚至被光棍们扒光了衣服》

碎成了八块，在从布鲁克林博物馆运回

康涅狄格的途中（1912）。

正被延宕的是什么？ 是婚姻吧我想。

那摇曳之地，我丈夫这么叫它。

看这个词这样 闪耀。

潇潇:《二月中旧日子》

潇潇的诗中景观非常容易识别，女性的隐忍的，疼痛的、压抑的，凝咽的心理图式，如李渔的词一样，带着一种悲情。然后是更细致的意象，更缠绵緋恻的意识流动，像旧式女子，婉约无限。但词语始终在刷新，在旧盖头下生长出一种隐约的明艳。是诗人的情感在不断地试图逃离这种女性的漫长的禁锢，逃离一种即便在时代前进到当代，也无法逃离的某种文化时空的纠葛与困境。潇潇因此既保守又如此突出。是真实的女性在企图遮蔽女性的现代之一种流泻，是时代赋予女性与传统分裂时产生的一种内部的不易察觉的撕裂。

坐在树下几只果子落在草地上仿佛是空心的我的腹中隐隐有痛
一件白色绸衣一阵来自去年的风幸福又陈旧我的诗歌我无限的水和命之死
二月潜伏着毒我打开南窗被自己的动作感染钟，古镜，被喝光了水的井琴边零零落落的袖子丢了一地
而明天的火烛遍地燃起灰白，凉丝丝的照见雪花飘进窗布打湿了桌椅和青瓷
置身于如此落英我的隐痛比流水更醇和，淡泊
昔日，门前栽满樱桃与扶桑走过这里，血从我的痛处流得满树的果实鲜红
剩下的身体锁在门里如早已有过的一切说话，发烧，打烂茶具今天依旧却比二月更寻常，更新
1989年

安琪:《服饰记，或镜中的女人》

安琪诗歌是我认为比较突出了“反女性主义”特征的一种写作，这将她与翟永明他们那一代诗人分开来。简单来说，翟永明的女性主义如果是深入女性本体从身体到精神的需求，那么，安琪就时常会跳出自我这个“女性”，试图从“女性”的囹圄中获得解放，这种解放途径，包括了像《服饰记，或镜中的女人》这种以外在的身份审视女性的角度，“出走的娜拉”如何超越唐代、宋代的女性，成为进阶的女性？——这是非常女权主义的一个问题，但是也包含了实现女权的现实的困境。所以当我问及安琪的“女性主义观”时，她至今尚未给我明确的答复。这是一个划分安琪诗歌范畴的踌躇点，另一个令人踌躇处，即上面说到的它与女权主义在西方字典里其实是同一个词。在汉语中要将它与女权主义蘖分开来，在当前或许只是我的一种个人主张。因此，在今天这个诗辑中，权且将她归之女性主义。

仿佛

镜中的女人曾穿着诗经时代的衣服

和他相约于自家矮墙

他们说下一箩筐情话

做下

三五个动作

他们信誓旦旦其内容主要是

男人要女人安心等待

他一定高头大马上门

迎娶。而事实

如你所见

女人在越来越遮掩不住的躯体肿胀中

投身于有渚之江

其时月白风清

听不见雎鸠关关

听得见逝水滚滚，如她的泪

她的哀号

仿佛

镜中的女人曾穿着唐朝的衣服

丰满的酥胸微露

那象征强盛时代的开放服饰曾被广泛传颂

曾被抄袭，至大韩

至大和

那镜中的女人红颜未曾衰老

美梦尚来不及醒就听到兵戈阵阵

那颠覆繁华的铁骑来得如此迅速

快！

快和你的男人逃离这是非之地

去往那安全之乡

但镜中的女人——

逃亡中依然备有一面水银之镜的女人

你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依然鲜艳的脸容

你的脖颈如此白皙如此

光滑

似乎为的匹配那勒紧你的白绫

你的脖颈如此光滑如此白皙

你看到白绫之后那双手你认出了它

在他曾呼你美人时它是温柔的抒情的

在他推你为他顶罪受死时它是残忍的绝情的

镜中的女人

你一次次代替残暴的凶狠的王朝走向它的灭亡

你一次次以你无辜的死

背负起

一个个必定崩溃的王朝的罪

那王朝共有一个名字叫

男人。

镜中的女人

第一次，你穿起了男装

你喜欢男装

你喜欢

人们称你鉴湖女侠

有人说

你是唯一完成的娜拉

你最终用你的死回答了这样一个千古之问

“娜拉走后怎样？”

但我为什么还是流下了泪

如果你的完成

最终用的还是死，你

和诗经时代

和唐朝时代

又有什么两样？

镜中的女人

要怎么才能从镜中走出？

2013-02-27

章闻哲:《蔷薇颂》

已故学者刘士杰先生评价我的诗歌，说我也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写花花草草，但是同样是写花花草草，“章闻哲就写得不同凡响”——这是对我的一种过度的夸赞。但是我确实特别喜欢写到“花”这种意象，我的《绿伯》《山妖》等诗里，都含有“花草”的意境，我的《蔷薇颂》再次的是以“蔷薇”这种花名来作为长达六十多个篇章的散文诗的中心词。青年评论家陈培浩也对我写的一章有关“百合”的散文诗特别地加以“别注”。不仅如此，我发现我在花草之路上越走越深，就连我的《绛珠传》也再次地与花草神仙相遇。所以，我不仅与别的女子一样喜欢写花草，而且可能是写得最多的。这与我作为文学评论者的笔中形象不怎么相符，因为评论多是评论别人的，别人是不是突出花草意象，这不在于我，因此评论中自然不见我之“花草”。其次，评论的传统声音是“男声”的，或“雄声”，这种声音自然不能纵情于花草之间。但实际上，即便“纵情于花草”，我本身并不是有意留连于花草，而是我的思维图式过于抽象，而必须借这种“繁花”的意象，来粉饰我的枯燥。“花草”的意象在某种意义上是意识自我修正的一种方式。另外，都市性的诗意，工业性的诗意，或者是女性身体性的诗意，在我的精神里还未达到一种被渴求的程度，或者这方面的审美激情依然被与生俱来地限制着。所以《蔷薇颂》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它的娇艳，它的热闹，它的凡常，与我在一种词语的琐碎里进行的诗思过程相契合、相补充，相点缀。另外，鲁迅有《无花的蔷薇》，那么，我的《蔷薇颂》其实也暗借了这一文学史上的一页，用以示朴素，用以示雄性的审美与革命。

一

一个渺小的人有资格谈宇宙吗？

但是宇宙终归是由人类来谈，外星人不谈宇宙，兰花、榧树，和佛像都是缄默者——只有人类滔滔不绝，让宏观陷入微观。

兽性令人惊艳，猎艳者在那里遇到了空的灿烂，她说：我的兽性已泯灭。她沾沾自喜——这是迄今为止猎获的最艳丽的猎物——一个庞大的句式，倒装着死象和健壮的人性。

许多寻寻觅觅的人飘浮在空气中，小我中沉淀着金色的欲望。

如果花引来蜜蜂，那么身体就引来外科医生——她是掘坟者吗？据说她打开的每一具身体，都有一碇金子。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小我——这个小宇宙的光曾经散发出来照亮过其他人？还是只在内部燃烧，从未突出地生长在一群人中间？——一个人的欲望与其他人的欲望，没什么不同，无论怎样呼喊，都不足以引起惊奇。

二

他谈到“节奏”，和“咬字清楚”，其次可能也谈到了“旋律”——这是令歌唱者惊悚的——在这样一种金刚咒般强壮的令人心跳的“术语”中，鱼槌和木鱼被击响不再是散漫而机械的，同时也远离梵音。

……它是肯定和否定的强音，让歌唱者和听众都倒吸了口凉气——灿烂的音色在它最得意时被取消了灿烂，它充满了对人类的不解，同时，也洞察般地笑了一笑——我还不够超越那些“节奏”和“咬字清楚”？或者我的节奏还未与这位权威的听众的节奏达成共鸣？

这种共鸣是有的。它试图用流利的“术语”推翻不设防的“术语”，用数学莲花推翻生命莲花，在结构主义的合理性里不费吹灰地排除掉记忆中不愉快的结构，称之为混乱——它证实了生命自身的不合理，并让数学的传统在音乐里自豪地崛起了——但，即便如此，那里是否真有一种数学的和谐，同样是令人狐疑万分的——我们被这种狐疑刺激着，一种听觉被另一种听觉否定着，它确定鼻子的酸涩中充满了屈辱，感官被一种尺度瓦解了它对悦已者的真诚的评价。

三

娱乐的宫殿就像精神病院。观众，作为娱乐的大脑，操纵着神经上的键盘和琴弦。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主见，七上八下的主见掀起了一阵阵高潮。

每一种质疑都像见了鬼。仿佛道出星期八时的胜利——“星期八是红色”，这个精神王国的名句，曾经轻而易举地击败真理。

舞台充满了破绽——再也不是那么理所当然地灿烂。有时刻意的朴素，令背后操纵的鬼（一个真实的幽灵）见了鬼——它把弦调到了60年代的B调，甚至是30年代的F小调，认为那才是“合乎当下”的。——究竟是美国的旧时代，还是上海的旧时代——观众再也不能随意评断这种年轮，直觉失去了智慧，但这反而增添了光彩——每一根神经都恢复了舞蹈的原型，鬼魅的节奏充满了艳姿的高度——这是新的知识，不能推翻的时代权威。每个人的民主宣扬着一种独裁。

充满破绽的舞台在歌手的修筑中，机器的结构在高低音的焊接中产生了电光石火，揭示它的欢乐和自由，老朽和新生，水晶和石灰岩，碎裂的早春和顽强崛起的玉兰花，参差地组成歌手的生命，是怎样一种自然的生命？既悲伤又欢乐，既坚守着泥土主义又强调着一种时尚，几乎令人为这种别出心裁落泪——多么强调着生长，强调着惊心动魄的蜕变，又坚守着民众的权势，坚守着每个人的舞台——那么妖魔，那么神，那么飞天。

但最强音不是从舞台上传来，而是从观众那里传来，充满着矛盾，充满着不可怀疑，充满着趋势和烙印。（2016）

金铃子:《越人歌》

《越人歌》起源于古越民歌，反映的是古越国少女大胆向王子求爱的事迹。少女勇于追求爱情，这对于春秋时期的女子来说也许并不是件很艰难的事，原因是，那时候还没有进入到封建社会，女子其实远比后来的社会要奔放，尚未受到许多违反人性的纲常制约。但是求爱本身，即便对于现代女性来说也是非常缺乏勇气的一件事，因此，《越人歌》虽然是古代民歌，实际上却比现代女性还大胆，并且歌中少女完全不顾阶级与身份的悬殊，跨越阶级鸿沟去追求自身所爱的行为，足以代表了一种耸立古今的平等、自由理念。这是非常“女性主义”的。金铃子也以此《越人歌》在中国诗坛女诗人中备受瞩目，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这不仅因为《越人歌》中的少女本身的意义，也因为她的《越人歌》较之女性现代性书写森林别有一股清新的古典主义风度，《诗经》意味浓郁，同时冶艳中有素色，泼辣性感中有婉约，柔媚中有烈性，留恋中有决绝，征服了许多读者。（2013）

（1）
宽恕我，因为我爱得太多
我要做你的朋友，你的女人，你满溢的水
你智慧的那一页孤独
哦
你要神情厌倦才行，“走开。”
你要旷达怜悯才行，“不，不，立刻……到这儿来。”
（2）
草丛中缀满罂粟
我要到小酒店去品尝
你盛满词语的高脚杯，银餐具
哦，如果这是真的，多么独一无二，你
秩序和静寂，我要添枝加叶了
露珠湿润的夜晚，我要略备菲酌
我开始炫耀，如声响悦耳的溪流
“是我的，我的，你。”
只有石块才能达到深渊的底部。有人吵着我了
（3）
慷慨的神，命令我，来吧
或者，命令我永远沉默，把花蕾留给沿途的荆棘
我考虑过，也许这是胡思乱想，我不否认，我正是这样想的
我要芳香四溢了
我要听你充满爱的嗓音，严肃的重复：一叹倾城，一笑倾国
我望见了你，望着天边的太阳，还有六分钟就七点了
大海正在盛开
这时，出现了一座山。那样远，模糊不清
水哦，你停止流动，进入黑
不，等一等，我要深藏海底了
你要缓慢的陪我，这样的紧绕礁石，朝我的火焰弯身
熄灭我的容颜，还有你，从未见过的底衬
（4）
我在海边行走
太阳在我脚下，多么动荡不安，如秦腔的牌子曲，繁音密节
把晨雾轻轻击散了
我在岸边谛听，我笑了出来，笑得最大声，最激烈，最长久
“原来是一只银狐。”你传来不屑的声音
“你必须听我说，是我！”一张苍白的脸，像一道闪光露出
哦，我爱，我的快乐掺和了悲伤，掺和不真实
和你粼粼的光波
我文字的鹰，给我羽毛，给我水
我要掠到我巢里去，每时每刻都遇见你
“那么，好吧。”你在回答么？
这是我的怀疑，也是我的秘密，我不准备对任何人说……
海，一览无余，一切重归平静
(5)
“对啊，真的，真的。”大海在低语
我感到水在我心中闪烁，盛开
但是，是什么使我远远地离开你
“谁，禁止你属于我？”
我不停地走动，写信，说话
原谅那身词语，原谅我最隐秘思想深处的黑
无花朵的空枝,无边的白软帽
海花像雪一样落到我头上，它们抖落在地
“不。”
我要打马东去，抽出鞭子，漫不经心地一挥
哦，我爱
我找你去了，衣着华丽,绢绢有声
（6）
每天都有暴风雨
在我的行程，世界正在摇晃
他们开始惊慌地窃窃私语，做出各种猜测
哦，有一点他们猜不到：我的思念
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眼泪和鲜花
我还没有踏上你的土地，触摸你醉人的酒杯
我像一丝空气，或被动的物质。在路上
柔软的草，如金色的地毯
等待第一束阳光。等待最后一丝金晖
飘浮的雨,如同我的思念
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微笑。夜已到来
（7）
这思念，走在夜的前面
远非我所能判断的，欢喜，绝望，冒失
它只是缠着我，在我梦的行程击打我
并毫不留情地加快脚步
“难道我做得不够吗？”“也许.”
街道愈来愈荒凉
这思念，屈服在欲望的光芒
你没有问起我的伤势。只等巨痛在我空荡荡的心中燃起
“我准备担当一切。”谁在对我说
“我准备应付一切，担当一切。”我在对谁说
（8）
我从什么地方来啊，夜色沉沉
聚集在这儿的男子，来来往往的闲逛着
他们以喧嚣来暖身
我从这里经过，人群安静下来
“你是谁？白昼还是黑夜。”
我是不能说出的黯淡，是礼拜堂贫穷的善女
是无可救药的美女
我是你手中的石笛，是燃烧的松枝飞出的蝴蝶
不会阅读，只能彩绘
唉，我是勿忘我花的湛蓝
（9）
我拍打那些门，可是毫无反应
当第一棵无花果衰老枯萎的时候。我
流浪到这里，衣服褴褛，声音嘶哑
雨洒在我身上,我变得安静而忧郁
“这么多不幸中，我还有我。”
“他是谁？”我不能说出一个字
“如果我竟……甚至……不……我要永远崇拜。”
破败的小石屋，依稀有炉火和烛光
我闭上眼睛，月徐徐降落
我突然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亲爱的
有时不清，有时很响亮
真见到你了？我拿不准
（10）
“是梦吧。”唷，萎黄而绚烂的植物
我认出枯枝纠结的灌木，夜晚的微风
认出隐隐的水声。不合时宜的温情
在罪孽与美德之间，它们全是怯懦
夜,永无止境的延伸
预兆突如其来
“给我，把它给我。”我的杯子丧失无遗了
我躺在尘埃里，和我驱散的身体一起嘶喊
“也许是我吧！”
“不，我要起来，我要急于赶路。”
取晨露为衣，在向下飘动的长袍外，采大朵的野花为披风
我所知道的只是，哦，只是
在你面前，我要尽量显得体面一些
（11）
我站在这里，深长凝望
试着听你的声音
那是有人穿过灌木丛的噼啪声
雾蒙蒙的河上，薄冰坼裂，女人呜咽
我似乎听到了，你细微的呼吸
“喔，”你在轻轻说，“冷吗？”
“过来这里，这里！”
这声音像随风飘扬的叶子
四周除了那条河，悄然无声
“是你吗？”
“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
哦，满月，那寂寞的森林，又重新围绕我
飘荡不定
（12）
我开始清除衣服的草叶与泥土
盘根错节的刺藤，长出青青的果子
“是熟了黄梅的。”
我留在这里好久了，可能好几天，它没有熟
我不知道时光的流逝
它不会熟了。那是我失去的
或者昨天，或者明天，或者就是现在
发生了什么事
每一朵鱼儿都溶解于水
那是我得到的，它方可以安息
丝绸的文字在我脚下铺展着
我感到你的存在，若远若近
我缄口不言，我珍视这体验，直到失去它

萨仁图娅：《母亲赵一曼》

蒙古族女诗人萨仁图娅的诗总是给人一种史诗的磅礴感，即便是一首短诗。也许没有通过古今词语分裂而诞生的一种新鲜的词藻，但萨仁图娅在给出一种历史的集体的、个体的人物精神图式时，每每能带来一种深沉的从民族情感、到文化与历史学的精神叙事，你能听到一种真正的接近交响乐的旋律，一种始终向上的、具有蓬勃生命力的、伟大的、正直的感召。没有歧义，没有怀疑，没有犹豫，关于民族的那些英雄与英雄主义的事迹，与萨仁图娅作为与草原民族血脉相连诗人，在内部达到运动与节奏的高度一致，两者稍有不同的是，诗人将英雄主义内化为诗力，而英雄将诗性付诸民族的伟大的征程乃至解放。借用鲁迅的“摩罗诗力说”，萨仁图娅也是有“摩罗诗力”的诗人。也许只有她才能重现与成吉思汗、尹湛纳希这两位蒙古族先贤生前那种生动、流畅的、璀璨的照亮民族的光辉。也只有她写的《母亲赵一曼》能在一首短诗的篇幅中达到摧人泪下的艺术效果。

一封示儿书万缕慈母情

“挎双枪的密林女王”赵一曼

同世上所有母亲一样的母亲

襁褓里的儿子曾紧紧抱在怀中

此刻满腹思念只能寄托在唯一的合影

生命最后时刻的刑车上

鲜血淋漓地赴死从容

牵念宁儿的心才是锥心之痛

向看守人员要来纸和笔

用情愫来封裹绝别的日子

殷殷叮咛抚慰幼小心灵

历经千里血雨腥风的刀光影

惨遭几十种变相摧残的酷刑

炼狱里严守党的秘密不惧牺牲

捐躯赴国难铁骨铮铮

民族危亡关头超常坚强

不变的忠诚是恒定的忠诚

奠祭沦丧的国土家园

一位母亲不惜头颅鲜血和宝贵生命

只是企盼幼小的孩子长大成人不要忘记母亲

是为国而牺牲就这样地含笑为国雪耻身先去

无边大爱化作暗夜中的黎明

一封泣血的示儿书万缕殷殷的慈母情

不朽，不止是一个响亮的名字

而是抗联战士恪守信念的侠骨柔情

抗战无法让女人走开

永恒的母亲赵一曼让我为之痛更为之荣

翟永明:《 独白》

翟永明，中国新诗史里理所当然的当代女性主义始作俑者。她的带有叛逆的女性身体史，充满了对传统女性教育的挑衅意味。她无疑是最先锋的先锋，但是在她如此关注女性身体的权力表达抑或解放时，在女性特征被如此强化时，女性的自我禁锢也在加强。所以，女性主义发展成怎样应该是一个辩证的过程，换言之，在传统、新传统与新的反动之间，始终会有一种程度与方式的衡量。女性的最终输出是怎样的，这取决于女性的社会使命。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

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

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

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我是如此炫目，

是你难以置信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

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

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

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当你走时，我的痛苦要把我的心从口中呕出

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

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

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

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

一片呼救声，灵魂也能伸出手？

大海作为我的血液就能把我高举到落日脚下，有谁记得我？

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

全部评注：章闻哲

编 辑：百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