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梁话：La Liste — 遍体鳞伤欧洲的“美食按摩”

俄乌都打不胜仗，你我怕加不到油，物价飞涨，群情抑郁，百无聊赖，乏善可陈。前天，听法国政府说“明年一月可能停电”，正准备上山砍柴，暗自思忖——这回风梁话要一语成谶，变寒冬里的风凉话了......此时此刻，枯萎心灵呼唤某剂“鸡汤”。不想，打了一辆“曹操出行”，“说曹操曹操到”居然很灵——到了站，立即喝到一碗食神萨瓦（Guy Savoy) 调制的热气腾腾的“洋蓟松露汤”，用网络语言形容，真是忒“治愈”了。

一年一度的 “国际美食榜单”（LA LISTE) 颁奖盛典，后疫时代首次大规模回归，仍然是那种“与现实无关”的Gala姿态，香车鬓影霓裳...这一“站”，依然是美轮美奂的法国外交部官邸。

其实，貌似与现实无关的“梗”，更容易迎面扑上来。

在盛典举行的大厅“钟厅”（Salon de l'horloge），邂逅了法国前外长杜斯特布拉奇，他正向前来为中餐美食站台的中国驻法使馆陈力公使夫妇介绍此厅历史负荷的分量。听他讲解才知，这个大厅，曾是1951年欧盟雏形呱呱坠地的第一哭声——“巴黎条约”(欧洲煤钢共同体，CECA)的签约场地，分娩了法德意荷比卢六个“婴儿”。“钟厅”，在今天的数码摄影里金碧辉煌，但对照老照片才知道，一端女神雕像依然带着70年前黑白的微笑。“扑面”的问题来了，6个“婴儿”繁衍成27个“老人”，70年后，欧盟过得还好吗？

▲ 杜斯特布拉奇向陈力公使夫妇介绍“钟厅”。

▲ 1951年4月18日，法德意荷比卢代表在法国外交部“钟厅”签署《巴黎条约》，欧洲煤钢共同体 (CECA)成立。

▲ 现在的“钟厅”。

邂逅了前外长还是不全面的，邂逅现外长是必须的。盛典结束，进入“吃”环节之际，科隆纳太太，步履有些匆匆地企图快速穿越“钟厅”，饭前去办点要事？她也在这个厅的一隅，邂逅了陈力公使夫妇，双方互致“荣幸”的问候。她此刻笑容可掬，但风梁话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马上要随马总统访美，为欧盟请命、求美制天然气减价的一脸严肃与茫然。在同一个厅里，70年前执“大欧洲”牛耳的法国外长，与今天即将访美想讨回“盟友之道”的法国外长，风光已不啻霄壤？但“榜单”活动，是法国软实力的国际名片，她必须讲几句，吃几道，再登上飞往大西洋彼岸的专机...这个厅，您说与现实的关系怎么样？

▲ 法国外交部长科隆纳在当天的活动上发表讲话。

坐下研究足可成一部带注解的短篇小说的法文花体菜单，不容人不想起孔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教诲，看着粉色香槟酒杯中的气泡悠然升腾，再次生出游离现实的幻相。但现实究竟是什么气泡呢？经得起轻柔一刺吗？

酒过三巡，一位发言人使喧哗的会场寂静下来。他就是被誉为新生代最性感厨神、拥有多家三星餐馆、职业生涯中曾荣获十二颗米其林星、儿子继承父业开了网红餐厅的人生赢家——雅尼克·亚兰诺 (Yannick Alléno)。时光荏苒，离他失去这个儿子已经半年有余。

5月8日深夜，他的儿子安托万·阿雷诺（Antoine Alléno）骑摩托车在等红灯时被慌忙逃逸的偷车贼撞飞，当场死亡！噩耗震惊了法国社会：治安恶化的覆巢之下，死亡不分年龄、不分阶级。

▲ 雅尼克·亚兰诺与儿子安托万。（雅尼克·亚兰诺Instagram截图）

典礼的当晚菜谱，并无他的出品。看来半年衰老了很多的他，是执意要来讲几句的。是对他自己的一种治愈。他感谢同行在悲剧发生后他不能自拔时给予他的温暖与支持，感谢他从事的美食行业。他向在座的世界各地的厨神们，分享他夫妻出资成立了以他死去的儿子命名的协会，专门支持、帮助25岁以下意外丧生的年轻人的父母与家庭。

亚兰诺在最近一次媒体采访中谈了他最痛苦的心路，是失去儿子以后的“行政冰冷”——他凌晨三点在“上帝之家”医院一个冰冷房间里，孤立无援，“制度”对遭受人生最沉重打击的夫亲，没有任何温暖与陪伴，他等来的是一个需填写的表格，三周才能见到儿子遗体的回复，和一个心理求助的电话号码。这使他认为这种待遇是“反人性”的，他的协会就是要让明天、未来每天，与他一样的父亲，得到不同的、更人性的待遇。他因为他的名声，意外揭开了法国社会的又一个伤口。

他在晚宴上最后说：“我失去了一个儿子，但要帮助许多的儿子。”热烈、坚定而有节制的掌声，说明他在这个典礼上寻求进一步支持的努力获得成功。

这个场面很“治愈”。

由于法餐的“又浪又慢”，我坚持把菜单从小吃、头盘一直考察到甜点。最后一道“3D打印覆盆子蛋糕”的作者栏，赫然写着“乌克兰”！这个3厘米见方的“粉色魔方”是一位乌克兰女设计师变成来法难民后成功转型的结晶。她临场发挥谈的转型心得与现实有多近，您一定已经可以想象。她说，制作美食对她是一次成功的疗伤。

▲ 乌克兰甜点师Dinara Kasko与其所做的甜点。（Dinara Kasko Instagram截图）

诚然，活在一个遍体鳞伤的欧洲，每个人都难免是各种各样、不同程度的带伤人？美食与制作美食，对每个人最少也算一个情绪按摩。世界上很多人在隔离期间，都体会到了提高厨艺、亲近美食，蛮重要的。

参加 La liste 美食大会，享受口福之余，接受历史与现实的近似“蹂躏”的反复按摩，也算风梁话的意外收获吧?

昨天，被通胀剥得瘦骨嶙峋的法国肉铺老板们上了大街，加入到“每天都有”的全民示威行列......他们在议会大楼前高喊：肉快没得吃了！法国肉铺要关门了！但我想，这些示威结束、回家吃晚饭的肉铺老板们，一定还是要趁着还有肉吃的时候，慰劳自己一块部位最好的牛排吧？

▲ 29日，游行示威的肉店从业者。（Europe1报道截图）

（梁扬）

编辑：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