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最后一个唢呐手

吹唢呐

1

弄楼屯里数宝叔最有钱，他是个牛贩子；弄楼屯里数吹爷最有名，他是个吹唢呐的。吹爷是宝叔他爹。

前不久，吹爷离世了，享年80岁。

在村里，年过八旬的人去世，习惯把丧事当喜事办，因为他已“人到七十古来稀”，这辈子值了。

父亲的丧事，宝叔不敢怠慢。他一掷万金，凡是前来祭奠的，非但不收礼金，还倒贴红包。那几天，亲友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热闹异常。

宝叔请道公们敲锣打鼓，给亡父诵经超度。还请来戏班子在灵堂前唱戏，请放映队放电影。

宝叔家里家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可他的母亲柳婆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没人吹唢呐助兴。

原本，宝叔想花大价钱请唢呐手的，可惜吹爷走后，这方圆五十里以内再也没有吹唢呐的人了。

“你爹西行路上肯定很寂寞，锣鼓敲得再响，戏剧电影再热闹，你爹都不稀罕！”柳婆说，泪眼婆娑。

柳婆话中有话，她跟吹爷因唢呐结缘，如今人走唢呐声消，怎能不令人伤怀。

2

时光倒流七十年，柳婆是地主家的千金，吹爷是她家的放牛娃。

那时世上还没有“吹爷”，放牛娃是个孤儿，除了会让牛把草吃撑圆了肚子，还吹得一手好唢呐。

宝叔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过，“你爹天生是唢呐手，高兴时唢呐声欢天喜地，悲伤时唢呐声如咽如诉……”

宝叔父母的爱情故事有点陈腐：地主千金的魂儿被放牛娃的唢呐声勾走了，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下嫁放牛娃；地主公婆一怒之下，不给陪嫁，不认女儿，不认女婿，让他们自生自灭；穷女婿愣是把一支唢呐吹出花来，方圆五十里内，喜事有人请他，丧事有人请他，靠着一把唢呐居然养活了一家人。

宝叔刚生下来，就活在父亲的唢呐声里。

他哭闹时，声呐声一响马上闭嘴。有时，他出门玩了，父亲叫他听不到，就吹唢呐声寻人。宝叔听到凄厉的唢呐声，就会乖乖的跑回家。

小时候，宝叔乐意跟父亲学吹唢呐，他甚至以父亲为榜样，作好了人生规划：学唢呐—吹唢呐—娶媳妇生娃—教娃吹唢呐—娶儿媳生娃——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渐渐长大后，宝叔觉得父亲的唢呐就像军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吹响，他整天活在提心吊胆里。渐渐地，他厌恶吹唢呐，跟父亲的关系也越走越远。

16岁那年，宝叔跟父亲决裂了。

宝叔：爹，给我钱，我想贩牛。

吹爷：还是学吹唢呐吧，管你填得饱肚子，娶得了妻子，养得了孩子。

宝叔：信不信？不出5年我就可以赚到你一辈子的吹唢呐酬劳。

吹爷：你看不起我？

宝叔：时代不同了，每代人各有自己的活法。

吹爷是个敬业的唢呐手，只要有人请绝不推辞，年轻那会当地有八九个唢呐手互相竞争，因为勤快和不计较，他是最受欢迎的。“吹爷”的名声就是这样得来的。

碰上慷慨的东家，吹几天唢呐拿到十几块钱酬劳；碰上抠门的东家，吹几天下来疼了腮帮子，两眼冒金星，酬劳只有几块钱。

吹爷不说话，翻箱倒柜给儿子凑够了钱，说：我只有这么多，今后的路你自己走了。

3

起初，少不更事的宝叔屡次碰壁。每当他灰头土脸回家，吹爷也不骂他，也没提让他学吹唢呐的事。他知道，儿子若有心，一切来得及。

渐渐的，宝叔掌握了贩牛的门道，赚了钱。他不仅几倍的把本钱还给父亲，还起了新房，买了汽车。

一次，宝叔买了一支新唢呐给父亲。吹爷把它收起来，说他还是喜欢那只旧的，因为高亢、敞亮、饱含深情。

时光流逝，当年一起跟吹爷竞争吹唢呐的人，要么老去了，要么改行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上了年纪的吹爷已不愁吃穿，却比以前更忙碌了。人们有丧事找他，有喜事也找他。人们在他的唢呐声中，听出了酸甜苦辣，听出了喜怒哀乐。

因为劳累过度，有几次吹爷吹着唢呐突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宝叔说：爹，要不咱别吹了吧，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吹爷说：除非我死了，不然我就会继续吹！

吹爷曾经收过三五个徒弟，可弟子们要么不开窍，要么太懒散，要么太浮躁，到头来仍然是他一个人。

闲来无事时，白须满面的吹爷会盯着那支唢呐发呆，动情处随手拿起唢呐吹几个小曲，老泪纵横。

在离世的前一天，吹爷把那只老唢呐擦得发亮，然后挂在墙上。当晚睡前，他吹了三回《百鸟朝凤》，然后才去睡觉，不料在梦中撒手人寰。

吹爷出殡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美中不足的他吹了一辈子唢呐，到头来没有唢呐声送行。

当地会吹唢呐的人没有了，那支跟随他多年的唢呐随他放进棺材。

乡亲们把吹爷抬到南岗的一座小山谷里埋葬，跟其他死去的村里人不同山岗。

按照规矩，吹唢呐的人死后是不能跟常人葬在一处的，因为“吹唢呐的人实在太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