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解千古之谜：还原灭西周真凶，探寻犬戎灭西周路线

一

《史记》记载，公元前771年，申侯联合犬戎、鄫人杀入关中平原，将周幽王杀死在骊山脚下，西周从此灭亡。

烽火戏诸侯

然而，千百年来，灭西周的元凶“申国”究竟是谁，却是人们一直模糊不清的大难题。

传统上，学者大多都认为申国就是在河南省西南部的南阳盆地，今天的南阳市。这里在西周末年时确实存在一个申国，为周宣王时分封的南申国。在楚武王时期，南申国被楚国所灭，成为楚国的一个县。

南申国要联合犬戎、鄫人灭西周，存在着一个巨大障碍。清代史学家崔述如此描述这一障碍：

“申在周之东南千数百里，而戎在周西北。相距辽远，申侯何缘越周而附于戎！……王师伐申，岂戎所能救！”

南申国远离犬戎

确实，如果主导灭西周的是南申国，南申国是如何越过周王畿、勾搭上处周王国西北境外犬戎的？从南阳盆地要攻入关中平原，也是困难重重，还要与千里之外的犬戎配合得相得益彰，更是难于上青天！以南申国作为灭西周元凶，显然存在着地理上的重大矛盾。

《古本竹书纪年》记载：“（幽王七年）平王奔西申。”可见，西周晚期时，不但有南申国，还存在一个西申国。《逸周书·王会》也曾提及：“西申以凤鸟”。最新发现的史料清华简《系年》，更是明确联合犬戎灭西周的是西申国：

“周幽王取妻于西申，生平王，王或（又）取褒人之女，是褒姒，生伯盤。褒姒嬖于王，王與伯盤逐平王，平王走西申。幽王起師，回（圍）平王于西申，申人弗畀。曾（繒）人乃降西戎，以攻幽王，幽王及伯盤乃滅，周乃亡。”

可见，主导灭西周的真凶，不是南申国而应该是西申国。

二

可难题依然存在：真凶虽是西申国，那西申国究竟位于何处？

《史记·秦本纪》记载申侯对周孝王说过如下一段话：

“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复与大骆妻，生適子成。申骆重婚，西戎皆服，所以为王。王其图之。”

周孝王时，申国还未迁徙至南阳盆地，此处申侯应该就是后世的“西申”国君。他既然提到申先为“骊山”之女，那么西申就应该在骊山附近。而骊山，坐落于陕西临潼附近。因此，有学者主张西申是在陕西临潼骊山脚下。这与《史记·秦本纪》的记载相近：“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系年》也记载，周幽王攻打西申，结果被曾人联合西戎攻杀。如果西申就在骊山脚下，《系年》之说恰好能与《史记》相互印证。

然而，西申位于临潼，有两处不太合乎情理。

首先，临潼是位于周王都镐京之东，称之为“西申”是否恰当？其次，《史记·秦本纪》中申侯自己也说，“申骆重婚，西戎皆服”，西申与位于甘肃天水的大骆一族多次联姻，还与西戎来往频繁，那么西申国应该是临近于甘肃天水，而不是远在渭河平原之东。

临潼与眉县地理位置

很多学者由此主张，西申应该是位于周王都镐京以西才对。

周宣王分封南申国时，尹吉甫曾经写过一篇《嵩高》以赠申伯，诗中就说：“申伯信迈，王饯于郿。”“郿”，即今日陕西眉县东北，恰好位于镐京之西，当得上“西申”之名。

但是，眉县位于渭河以南，非关隘险要，申国之人是凭借什么来抵御犬戎呢？

西周时代，犬戎广泛分布于泾河流域以西以北地带。犬戎入侵周王幾，通常都是沿着泾河流域一路东南而下。申国既然自称保周王国“西陲”，应该是位于周王室西北边境的泾河流域一带。

犬戎传统入侵路线

就此，学者们把寻找西申国的目光放到了泾河流域附近。

三

《山海经·西山经》：“西二百五十里曰白於之山……西北三百里为曰申首之山，……又西五十五里曰泾谷之山，泾水出焉……。”此外，《山海经》还有“申山”、“上申之山”之说。因为古代诸侯国通常会以附近山名或河名作为自己的国名，所以学者们倾向于将“申首之山”、“申山”、“上申之山”都看作西申曾经活动过的遗迹。

“申首之山”距离泾水源头不过五十五里，其地理位置也就在六盘山东边不远处，西申国应该也在此范围内。李峰教授在《西周的灭亡：中国早期国家的地理和政治危机》中，根据《山海经》记载推断，西申国就位于今天的甘肃省平凉市一带。但是，南京师范大学的邵炳军教授在《论平王所奔西申之地望》一文中，却认为西申应该是位于甘肃华亭县与陕西陇县之间的小陇山南麓地区。平凉地区，与《山海经》中描述地理方位更加相符，似乎更加可信。

华亭县、陇县与平凉地理位置

然而，从犬戎历次入侵周国的历史来看，邵炳军教授之说应该更加合理。

传统上，犬戎入侵周王幾都是从宁夏固原进入平凉，然后沿泾河一路向东，至陕西旬邑再南下，直至泾阳。《国语·郑语》说，“缯与西戎方将德申，申吕方强”，说明直到周幽王时犬戎都还与西申关系密切。如果西申是在平凉地区，就刚好把守住犬戎进入泾河流域的关口。周懿王、周厉王、周宣王时期，犬戎多次侵入泾河流域直至旬邑，甚至数次进攻至泾阳，难道是西申国有意放纵犬戎人？如果西申无法有效防守此一关口，西申国对周王室的重要性也就大大下降。以宣王分封了南申国、幽王娶西申国之女为王后的史实来看，西申国在周王室始终都保持着相当重要的政治地位。既然如此，周幽王之前，西申有意放纵犬戎入侵泾河流域就不可能是史实。

相比较之下，西申位于甘肃华亭与陕西陇县之间的小陇山南麓地区就显得更为合情合理了。这一地带，正是从西北进入渭河平原的另一条交通要道。

回中道

因为汉代时汉武帝在此修建了一座回中宫，这条道路也被称作“回中道”。西周时犬戎历次入侵周王幾，都没能从这条道路进入渭河平原，正说明了西申国牢牢地守住了回中道，迫使犬戎必须绕行远路以进入渭河平原。因此，对于周王国西北防御体系，西申国当然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申侯才敢对周孝王自夸：“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西戎皆服，所以为王。”

否则，如果犬戎从回中道直接杀入渭河平原，周王畿将无险可守，只能任由犬戎肆虐！

四

由此，也可以推断出西申国联合犬戎、缯灭西周时，恰恰就是经过回中道，而不是沿着传统的泾河流域入侵路线。

镐京是周王国都城，城墙高大而坚固。外敌要想攻破这么坚固的都城，以周时军事技术，没有数月甚至数年的围困，绝对难以攻破。数百年后，智伯联合韩、魏两家人马，去围攻赵家的孤城——晋阳，居然围攻了一年多还是未能攻破！镐京作为周王国都城，城墙坚固程度绝不在晋阳之下。但是西申引犬戎灭西周时，镐京城几乎是瞬间被攻破，毁于一旦。攻破镐京之后，犬戎还一路追杀周幽王到骊山脚下，将周幽王父子杀死。

为什么周幽王无法守住镐京城？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犬戎进攻方向完全出乎周人意料之外：是从回中道直接杀入渭河平原而不是远行绕道旬邑后南下，以致镐京猝不及防而突然陷落。

申侯联合犬戎灭西周

这一猜测，从清华简相关记载也可得到应证。

《系年》第二章：“周亡（無）王九年，邦君諸侯焉始不朝于周，晉文侯乃逆平王于少鄂，立之于京師。”学界主流观点，都认为少鄂、京师是山西晋国之地。但是，如果京师是指晋国城邑，晋文侯此举就显得极为奇怪了：为何不直接把周平王迎入成周而要先到晋国？岂不多此一举？

实际上，虽然宗周镐京因犬戎之乱而残破不堪，但泾河流域却还幸存着一个周人重要的军事重镇。这一军事重镇即豳，又称为京师，在今天陕西彬县附近。因为犬戎灭西周时走的是回中道，京师自然也就未经战火，得以保存。所以，晋文侯在杀死携惠王之后，先从西申国少鄂将周平王迎接至泾河流域上的京师（豳），奉立为周王。三年后，又因渭河平原早已为犬戎所占，周平王在京师难以立足，平王政权才被迫“东”迁至成周洛邑。

以上，也许就是犬戎灭西周之谜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