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宜家小镇，瑞典人钻进森林里采蘑菇和打飞碟高尔夫？| 童言专栏

　　文 | 童言

　　小镇的秋天，是在一夜之间降临的。

　　前一天还是夏日炎炎，任由手臂随意暴露在阳光下，一觉醒来，风的感觉变了，里面突然多了点冷酷，习惯穿了一整个夏天的清爽嫘萦布料，原来毫无抵御之力， 一阵风刮来，衣物紧贴着我的皮肤，瑟瑟发抖。抬头一看，路人已经穿上实用的防风挡雨冲锋衣，灿烂了100天的笑容，像即将凋零的叶子，应季地收敛起来。

　　我已经在小镇住满一整年了。离家只有500米的宜家博物馆，我始终未曾踏进去一步。那是我在小镇还不想拆开的礼物，为了保存最后一点新鲜感。但我发展出一些喜欢的活动，例如每周三次的游泳，天气好的时候步行去超市，又步行回家。我也认识了一些朋友，每次出门总能碰到熟人打招呼，以至于我就算下楼倒个垃圾也得照个镜子涂抹一下才敢动身，不像以前住在大城市，素面朝天睡衣拖鞋也没关系，到底能隐藏在人群中。

　　对了，我还走进了森林，不止是散步或跑步那样匆匆和森林打招呼，又匆匆离开。我真正走进去了，孩子一样趴下来，双手双脚贴着地体会。原来小镇的森林里，四季都藏着有意思的事情，但活动最丰富的时令，一定要数秋季，为什么？地上冒出来圆乎乎，形状怪异的蘑菇，半空中飞着五颜六色的飞碟。

　　听着奇怪？没关系，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进秋天的小镇森林，探个究竟吧！

　　采蘑菇活动

　　每年秋天，瑞典人一定会钻进森林里采蘑菇。小镇也不例外，有时候开车经过树林，总会看到人们拿着篮子，进进出出森林边缘。他们的动作和神情，格外低调，因为每个采蘑菇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领地，可不能随便透露。

　　瑞典的蘑菇种类，我只知道金黄色的鸡油菌，可以直接归为“小白程度”。为了弥补蘑菇知识的缺失，经过朋友推荐，我找到了小镇组织的采蘑菇活动。网址上只简略说明了活动内容，看完后我还不大清楚具体形式为如何，心里想着要是找到蘑菇，大家应该一起分着来吃吧？

　　我开始期待采蘑菇活动了，可是本来活动原定于九月中进行，我却在开始前连续收到两封邮件，说要推迟，因为今年夏天干旱少雨，蘑菇长势强差人意。终于盼来几场秋雨，我在十月初的一个周日早上，来到了指定地点，开始了我的森林蘑菇之旅。

　　来参加的人比我预想中多，十几号人，既有退休老人，也有一家大小一起来的。那天负责给我们讲解的是一位叫Mats的男士，他带着女儿和孙子一起来。平时，他在小镇的唯一一所高中担任生物老师。

　　我们一群人走进森林一会儿，Mats吩咐我们四处散去，尽可能收集不同种类的蘑菇，就算不认识也没关系，到时候一起讲解。

　　大家听从指令散去，回来时篮子里装了好些蘑菇，倒在地上一堆，等待着Mats解谜。

　　Mats首先拿起最大的一个，介绍是牛肝菌，能分出很多不同品种出来。记得以前在日本，那里的人可视晒干的牛肝菌为珍贵食材，而在瑞典森林里，这样的蘑菇到处都是，个头还特别大。

　　Mats果然是蘑菇达人，蘑菇学名随手拈来。我可一个也记不住，但有几个印象特别深刻，一个是“黄油”蘑菇，侧面切开是黄油一般的质地和颜色，另一种则是柄处呈柠檬黄色，所以俗称叫“柠檬菌”。

　　牛肝菌类型蘑菇很好辨别是否有毒，只要放到舌尖上尝一尝。要是带着辛辣味道，那就证明有毒，一定要吐出来。要是没有味道，或者是温和的，那就人畜无害。另外，也一定要摸摸蘑菇的柄，要是松散，那就说明已经被其他蘑菇攻陷，绝对不能吃。因此辨别蘑菇毒性，柄也是很重要的考虑因素，尽量找结实的。但并非所有蘑菇都可以随意放在嘴里尝试，白色的蘑菇最好不要碰，Mats说他的一位同事就因为误吃了蘑菇而不幸身亡。

　　学员们听了后，纷纷都把蘑菇放在舌尖上尝试。我也试了，发现一个有毒的，舌头感觉一阵辛辣，像吃了辣椒一样。

　　“还有长在朽木旁边的，也尽量不要采集。” Mats叮嘱说。

　　“不一定哦，”我抢答道，“在中国，就有长在朽木旁的蘑菇，可好吃呢！”

　　我从网络上翻出图片给他看。

　　“这叫椎茸。”Mats很自信地说。

　　“不是，”我也很自信地说，想想自己对亚洲蘑菇的种类还是略知一二的，“这叫木耳！”

　　这时候，Mats的小孙子不知从森林哪个角落采来一大束菌子，连忙拿给爷爷看。

　　“这个俗称菜花蘑菇，” Mats解释，“大家可以闻闻，其散发着洗洁精一样的味道。”

　　大家轮流把蘑菇捧到鼻子前，嗅嗅，闻闻。我也闻了，果然有一股类似工业洗洁精的味道，但听说，这样的蘑菇焯水后特别好吃。只可惜，蘑菇最终归小朋友所有。

　　我之前看过关于“魔法蘑菇”的纪录片，知道世界上大概有180多种蘑菇具有致幻成分。我问Mats，瑞典森林里，一定也藏着这样的蘑菇吧？

　　他指着我们身旁说，“那就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原来魔法蘑菇原来经常碰到。它们的颜色特别鲜艳，像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一样。在瑞典语中，这样的蘑菇叫“苍蝇蘑菇”，含有致幻成分。听说，曾经有几位俄罗斯游客，在瑞典森林野营时摘了这样的蘑菇吃了，结果他们脱去衣服，在森林里群魔乱舞。不要以为致幻成分只针对脑袋，吃下这些蘑菇后，人的身体会出现恶心呕吐的一系列症状。

　　“所以，”Mats说，“还是不吃为妙呀！”

　　听了Mats讲了一个多小时，我的脑袋已经放不下那么多信息。我开始开小差，离开队伍到处走走逛逛。这时，一位男士叫住了我。

　　“你看起来有点脸熟。” 他说，“你是来自中国的吗？”

　　我点点头。

　　“中国哪里呢？”他继续问。

　　“广州。”

　　“你叫乜名啊？”

　　我很确定自己没有吃魔法蘑菇，可我竟然在小镇的森林里，遇到一位会说粤语的中东男士！

　　我又是惊讶，又是激动，拉住他尖叫起来。

　　这位男士叫Sami, 来自巴勒斯坦，曾经在香港的国际学校读过两年高中，非常喜欢香港和当地的美食文化。尽管是学费不菲的国际学校，Sami说自己是因为奖学金才获得这样的机会。他学业优异，后来再次拿着奖学金，去了加拿大上大学。毕业后他先后到了德国和迪拜工作，从事科技发明。如今来到小镇，下个月，他即将入职宜家。

　　“我很想念香港呢！” Sami说。

　　中午，我们在森林里随便吃了些自己带的干粮后，继续寻找蘑菇。大家都有点累了，采蘑菇的劲头有点消退，除了Helene。

　　她是小镇蒙台梭利幼儿园的老师，特别喜欢蘑菇，从早上到午后，足足三个半小时，不停地采集。她随身带着蘑菇刀，摘到一个就马上削去蘑菇外层的黏膜，再把不能吃的根部去掉。经过她利索拾掇一番，本来还有点野的蘑菇，一下就被驯服成准备好下锅的食材了。

　　午后一点半，我们开始走回早上集合的地点。路上，我们发现一只手感特别软绵绵的蘑菇，可惜，只能看却不能食用。其实森林里大多蘑菇都不可食用，我们采集到的蘑菇中，90%都会被舍弃。而口感最好，最受欢迎且最容易辨认的鸡油菌，今年欠收，走了大半片森林才找到小小的两只。

　　大家散去前，Mats拿出他珍藏的菌类书籍，厚厚的四本字典大部头，供我们参考。我是没有心思研究的，倒是下载了一个蘑菇软件，测试了一下。

　　大家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开心回家。我一路顾着拍照和聊天，只收获了一只巨型牛肝菌，已经很满足。只可惜到家后忘吃了，第二天蘑菇开始腐烂。不过没关系，现在的我已经告别了蘑菇小白。我迫不及待再回到森林里，再来一趟奇幻的蘑菇旅程。

　　森林飞碟

　　刚来小镇时，我总在森林里时不时看到一两个“电话亭”模样的装置，里面当然没有电话，而是一根比人高的铁柱子，上面挂着一些铁链，腰部位置则是一个圆形铁架。我实在联想不到这些装置和森林的联系，直到后来打听后才知道，这是给飞碟高尔夫用的。

　　什么是飞碟高尔夫？顾名思义，飞碟加高尔夫。玩法和高尔夫类似，全场需要“打”满18洞，以最少“杆数”定输赢。在飞碟高尔夫里，球杆换成了飞碟，洞就是这样的电话亭，杆数换算过来，则是抛出去飞碟的次数。

　　这项对于亚洲人来说相对陌生的运动，其实早在1900年就发明问世了。世界上第一场飞碟高尔夫比赛，则在1927年的加拿大举行。改良后的现代飞碟高尔夫，于1960年代开始流行。普及度最高的国家是美国，但前十名榜单里，欧洲国家占大多数，其中芬兰和瑞典分别位于第二和第四位，毕竟北欧森林资源丰富。但飞碟高尔夫也可以在公园或宽阔的绿地上玩，例如唯一跻身前十的亚洲国家，日本，其飞碟高尔夫场地，大多设置在公园里。

　　每次走进森林，我总能看到一些爱好者在练习，主要对着小亭子扔飞碟，力求无论在多远距离，都能一掷入洞。他们很专心，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但我是好奇的，想看他们从头到尾玩一遍。正好一天傍晚，一位背着飞碟的男士，骑着电动踏板车在我前面飞驰而过。我下意识觉得他肯定是个爱好者，远远把他叫住。男士没有被吓到，反而特别友善，停下来和我聊了聊。我才知道，他叫Anders，不仅经常玩飞碟高尔夫，还是小镇飞碟高尔夫比赛的组织者。

　　“24号有一场比赛，你要来看不？”

　　周六早上八点半，我如约来到比赛场地。平日安静的森林突然多了一些吵闹，大概有三十多位选手，已经在出发点集合。他们有的来自小镇，有些则是周边城市的飞碟高尔夫爱好者，远道而来参加比赛。

　　这是小镇森林里的飞碟高尔夫赛道，全程18“洞”，遍布森林不同角落。

　　选手们抓紧时间，对着“电话亭”练习。

　　飞碟高尔夫爱好者很好辨认，到哪里都背着装飞碟的背囊，里面所有空间，全都为圆形飞碟而设置。

　　他们用的飞碟很讲究，其直径通常为21-22厘米，小于通用休闲飞碟。用于飞碟高尔夫的碟盘设计和形状都为了更好地控制速度和准确性，通常分为锐利边缘的驱动 （driver），边缘呈钝角，提供更多控制权的中档（mid-range），还有和休闲飞碟类似的推杆（putter）。图为比赛场地的售卖飞碟小摊，价格一般在几十块到几百块一套不等。这也是许多爱好者更偏向飞碟高尔夫的原因，相似的玩法，相似的环境，成本却异常亲民。

　　这是我的朋友Anders，他既是组织者，同时也是参赛选手。比赛分上下午进行，所有选手分成四人一组，共18组。为了节约时间，每一组直接到不同“洞”开始比赛，而不是像高尔夫，所有人必须从第一洞开始。早上比赛完毕，大家的成绩当场输进去飞碟高尔夫专用比赛app里，Anders等组织者根据抛掷次数排名次，下午按新的排名比赛。

　　这是Anders下午分到的竞争对手。虽说“竞争”，大家更在乎的是体验不同地方赛道的乐趣。比赛开始前，他们相互道“祝好运”。

　　比赛开始，和高尔夫类似，选手的第一掷一定要站在发“球”台上，之后则根据飞碟落下的位置，继续投掷。落下的地点有时候也特别棘手，例如掉进树丛里，或者撞到大树干，改变了预设航道，选手们就要因地制宜，真的是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

　　飞碟投掷出去后，选手们急切知道着陆位置。幸亏飞碟的颜色都很显眼，荧光红荧光绿的，在到处绿色的背景下也很容易辨别，不像高尔夫，小白球飞出去，不小心就隐身了，丢了还得花时间漫山遍野地找。

　　这是飞碟高尔夫比赛专用app，选手们每经过一个“洞”都会把投掷的次数输进去。这样的比赛，没有裁判，选手们互相监督，全凭自觉与信用。

　　要是飞碟边缘坏了，一些选手还准备了小刮刀，当场直接磨平，继续比赛。

　　那天，Anders的父亲也来观看比赛了。他说自己二十年前也玩过，但没有Anders那么上头，每周必定到森林里埋头训练。

　　选手们背着拖着飞碟，在森林中穿梭。

　　当天最后一掷，比赛结束。

　　颁奖典礼紧接随后，图为给当天获得初级组冠军的选手颁奖。每次比赛一般都根据选手级别分为初级组，中级组，以及高级组。初级组大多为18岁以下选手，高级组就算级别高，也大都为业余爱好者。

　　比赛当天，只有两位女性参与了。飞碟高尔夫这项运动，参与者大多为男性。我和女子组的冠军Ida聊了聊，她一大早从距离小镇两小时以外的马尔默开车过来比赛，已经玩了七年飞碟高尔夫。她说，女性参与程度确实比较低，好像在马尔默这样的大城市，最多也只有十五六女生参加。但她们组了队，平时每周训练一次。Ida希望，这项那么有趣的活动，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来参与。

　　以上就是来自秋天小镇森林里的活动。冬天快要来了，黑暗的脚步也近了，但我不怕，因为，我在森林里找到，另一项刺激而神秘的活动，和野生动物有关。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已经开始了采访。一切进展得虽然顺利，却存在着太多非人为的不确定因素。希望下次更新专栏时，我能给你们带来一个关于追与捕的故事。

　　下回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