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初中生涯是从学前军训开始的。
那是8月底的一天下午,太阳炙烤着大地,我们整个年级的人在学校操场上站军姿,就像一块一块铁板烧,眼前的地面上泛着白光,教官在人群中穿梭巡视。
我正站着,忽然感觉背后一紧,紧接着从后背一直到小腿肚子猛的一疼,就像被人用钝器猛击,我以为是被太阳晒久了产生了幻觉,原地蒙圈一秒钟后才发现是我背后的同学倒在了我身上,准确地说,是砸在了我身上。
他中暑了,整个人昏迷了,于是就直挺挺地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砸了过来。
貌似当天的训练内容就这样结束了,而我的初中生活也在蒙圈和疼痛中开始了。
1
小学的我阳光开朗,然而是从初中开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青春期的缘故,反而变得腼腆内敛起来。
但这并不影响荷尔蒙的分泌和我对妹子的兴趣。
初一的时候,我先后对班上的两个女生产生了好感。
其一是熊猫,头大,身体纤细,兼具林黛玉忧郁的外形和高傲的内里。
据她自己说,原来有一次体检抽血,针管扎进胳膊抽了半天,抽出来的不是血液,全是血沫沫子。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是熊猫血所以比较珍贵,轻易不肯示人。
严格来说这样的女生并不是我的菜,但是青春期的懵懂无知占据了上风,就像飞蛾扑火。
我给熊猫写过情书,和别的男生争风吃醋。但始终感觉像拳头打到棉花上,使不上什么劲。
熊猫的态度是典型的不拒绝、不主动、不配合。
正应了那句,她本不是你的花,只是你途径了她的盛放。
我感到无趣,或许当初的开始只是因为正好在那样一个年纪需要找一个去抒发青涩感情的对象,只不过这个对象不太对而已。
■ 《请回答1988》剧照
熊猫上完初中就消失了,但万万没想到她后来竟然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在不同的系。
在学校碰见的那一刹那,彼此都有点震惊。
俗话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我虽然没有踏进同一河流,却在两条河流分别都摔了跤。
吃了熊猫的瘪之后,我很快转移了目标。
这次是花姐。
花姐长相可爱,性格活泼,是那种很有男生缘的女生。
我跟花姐算是互有好感。
花姐过生日的时候,我在学校旁边的礼品店精心挑了一个八音盒,又选了好看的包装纸以及彩带。
就在生日礼物送出去不久,我却得到了一个坊间传闻。
传闻曰:花姐曾当众宣布,同时喜欢班上的三个男生,喜欢程度分别是60%、30%和10%。
我就是那荣幸的60%。
虽然貌似力压群雄,但我还是感觉到不爽。
感情这东西是可以共享的么,或者是众筹?
我顿时又感到无趣。
花姐上完初中也消失了,但是高中的时候我们居然又很偶然地联系上了并且还偶有来往。
一次她跟着我还有另外一个伙计去省体看球,伙计随身带着的ZIPPO打火机过安检的时候是肯定要没收的,于是特意把ZIPPO交给花姐,因为一般是不会搜身女生的。
保安果然没有搜她的身,只是象征地问了一句,没有打火机吧,花姐说,有呢,然后把东西交了出来。
我和伙计瞬间石化。
2
在两场情感挫折之后,我暂时没有了早恋的欲望。
毕竟老师和家长教导我们,学习才是正事。
但是初中的课程不比小学,如果说对付小学的数学还算是招架的住,那么初中的代数和几何就已经有点生猛,何况还有如狼似虎的理化生。
我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显现出文科生的体质。
一次英语考试,我和几个伙计相约开考5分钟交卷然后去耍,5分钟我们几个确实都交了卷子。后来成绩发下来,我99,他们不及格。
然而在有的课上就没有这么风光了。
代数考了89,卷子要家长签字,我费尽心思偷偷改成90,终因技术拙劣东窗事发,被长的像《西游记》里面女儿国国王的年轻女老师一顿训斥:“小小年纪,虚荣心还强的很,90比89好听是吧,有本事自己考呀!”
从那以后我就更怕上数学课了。
但偏偏她还是我们的班主任,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一说一,她其实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但不笑的时候居多。
快放寒假的时候,我和同学课间在操场上放火柴炮,很不幸又被她逮个正着。
她那杏核般的圆眼又瞪了起来,配着分贝不低穿透力极强的嗓音。
印象中她上一次笑是在某次开学发数学课本的时候,她正告我们把课本最后几页的习题答案撕下来上交,不得不说是在她的提醒下我们才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悔之晚矣,只得在恍然大悟后极不情愿地照做,她笑得很开心。
女儿国国王虽然不讨喜,但好歹也是女士,还是能斯文一些。
相比之下,生物老头就残暴的多了。
老头子人高马大,脑门以及奔楼占据了整张脸面积一半,头发自然卷,顶着地中海,戴着黑框眼镜,爱穿皮夹克,浑身烟味。
老头有一个嗜好,弹脑崩,就是把中指窝在大拇指指肚上然后以极强的力度将中指照着别人的脑门弹射出去。
但凡上课不好好听讲的或者回答不出问题的,总之是令他不满意的,基本上免不了要挨他的脑崩。
我自然也没有逃过厄运。
老头手劲不小,粗大的手指皮糙肉厚,泛黄的指甲里面挂着灰色的泥垢,夹杂着些许烟味,一个脑崩弹下来,叫人眼冒金星,脑袋发麻,嗡嗡作响,半天缓不过劲来。
我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会用到这种手段。
我也不知道其他老师或者学校领导知不知道他的这个嗜好。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生物课自然也学的好不到哪去。
什么细胞壁、细胞质、细胞核,傻傻分不清楚,而且,在他弹脑崩的时候,我常常在想,我们可怜的脑袋里不知道有多少细胞又樯橹灰飞烟灭了。
语文老师也戴眼镜,但眼镜的型号比化学老怪要小一圈。梳个小偏分,西服、西裤、衬衣是日常标配。说话一板一眼、抑扬顿挫。
比如有一篇课文叫《这不是一颗流星》,读的时候一般重音会放在“不”或者“流星”上,但他会把“这”、“不是”、“一颗”、“流星”全部都加重音,而且是分量不一、比例各异。
一次周六补课,阿飞和语文老师顶嘴,后来吵了起来,再后来发展成要对打的局面。虽然阿飞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大家公认的古惑仔、社会人儿,但是以他当时的体格,应该还是不足以和语文老师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对打。
但这件事对语文老师的打击还是比较大的,他伤心于自己的学生竟然有想打他的念头,然后竟然哭了起来。
而阿飞看到老师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后来全班都跟着哭了起来。
那次补课就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下课了。
■ 《银河补习班》剧照
1998年元月份的一天上午,第二节课是语文课,临近下课,马上要做课间操。操场的大喇叭已经开始播放运动员进行曲,语文老师还完全沉浸在讲课之中,这时电皮突然发现教室的日光灯以及灯绳都在晃悠,然后就向老师报告了这一情况,被严肃告知好好上课不要捣乱。
随后有人敲教室的门,一看是我妈(我妈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妈看到我们一屋子的人大惊失色:“地震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坐着?!”我们这才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跑。到了楼下才发现,全校,除了我们班,都已经跑到了操场上。
好在那次地震强度不大,也没有造成什么大损伤。
政治老师长的像体操运动员李小双。
小双同志的嗜好是让人背书,每节课开始前,他都会点名提问两到三名同学,背诵上节课的知识要点,如果背不出来,就到教室后面站着。
我又是没能逃脱厄运的那一个。
一次,我和几个同学正在后面站着,小双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过来,踱到我跟前,停了下来,揪起我外套的一角,撇撇嘴:“学生嘛,穿衣服就要有个穿衣服的样子,穿个外套,拉链都不拉,像什么样子,把拉链拉上!”
我盯着他同样敞开的外套,以及晃晃荡荡的拉链,不知所以。
当时班上的学霸小付,为了应付小双的抽查,每节政治课上课前课间休息的时候跑到楼道里突击背书。
后来他拉着我跟他一起,我当真和他去过好长一段时间,但更多的时候,是我盯着他上下翻飞的嘴唇以及上下翻飞的书页发呆。
还有一次上课,我和同桌妹子在底下悄悄拉手,小双正在讲台上高谈阔论,突然话锋一转:“现在社会发展是开放了,比如男女同学上课拉拉手什么的,也都是很正常的……”我俩像触电一样赶紧同时把手撒开了。
之前老师经常告诫我们上课不要在底下做小动作,讲台上看的一清二楚,我一度很不以为然,从那次事件以后深信不疑。
3
98年除了地震,还有世界杯和洪水。
大街小巷飘扬着98世界杯主题曲《生命之杯》、《泰坦尼克号》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以及任贤齐在央视春晚上一夜爆红的《心太软》。
为了赶时髦,班上踢球的男生集体去康复路购买了印有罗纳尔多头像水印的非正版巴西国家队球衣,并非常隆重地编排和印制了球衣号码,但奇怪的是没有人选罗纳尔多的9号,似乎过于大牌、承载不起。
■ 图源网络
春天,学校组织了一次非春游的春游,集体参观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旁边的“世界八大奇迹馆”以及一个叫“秦始皇园”的地方。
“世界八大奇迹馆”印象最深的就是就是解说在天花乱坠地介绍了一通后总是以“该处景观在一场灾害/战争中毁灭了”作为结尾。
而“秦始皇园”更是一个神奇的所在,印象里有很多宫殿,每个里面都充斥着木质老建筑发霉的味道,室内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泥塑,每一组有一个主题。
比如有一组就是在全方位演示“宫刑”是怎么回事,虽然道具材质比较粗糙,但人物表情动作十分到位,而且有游客觉得隔着栏杆参观不过瘾,竟然翻了进去近距离观赏。
长江沿线洪灾爆发的时候,我们正在经历另一场军训。与一年前那次在学校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是直接被拉到了位于北郊的某陆军学院集中封闭训练。
大巴车上,小军神秘地告诉我他有一张球星签名的世界杯正版球票,在行李箱里放着,等到宿舍以后就给我看。
我至今也没有见到那张传说中的签名球票。反而是初中毕业时,小军送我了一件亲笔签名的球衣,至今还躺在我的衣柜里。
军训的宿舍楼里没有厕所,要想方便得到操场旁边的厕所(茅坑),也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了“蛆”这种东西,以及其庞大的家族,乌泱乌泱的。
为此,我们能不上厕所就不上,创下了连续五天还是七天不拉屎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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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下半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学校的清理运动。
彼时,从初一到高三,每个年级都有数量不等的小混混。
每个年级都有一个小混混组织的头目,而在众头目里面,还有一个总的头目。
简直就是现实版古惑仔。
和电影中一样,古惑仔们抽烟、喝酒、劫钱、打架、泡妞,发型怪异,打扮奇特。
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面前,同学们一度很恐慌,家长们也怨声载道。
在综合评比中,不但被马路之隔的名校越甩越远,甚至有被周边其他超过的趋势。
学校实在是忍无可忍,下决心将这些混混全部开除了出去。
打那以后学校校风发生了明显转变,教学质量也趋于稳定。
■ 《古惑仔》剧照
初二的时候,为了庆祝澳门即将回归,学校搞了一次大型歌唱比赛。我们班选唱的曲目是《大海啊故乡》以及《七子之歌》。
我们为这次比赛做了充分的准备,每天放学后全班集体在教室排练。男生们还特意去骡马市步行街买了V领紧身T恤和西裤、皮鞋。
歌唱比赛的领唱小青也是学习委员,和我家住过好几年楼上楼下。
由于近水楼台,再加上又是同班,所以我们的互动一度比较频繁。
我们经常趁对方家长不在的时候去对方家,看书,听歌,借磁带,借杂志什么的。
我们还做了土电话,我把线从窗户伸出去,她在楼下接着,一头安一个用纸壳子做的话筒。
用了两次之后,发现土电话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际意义,于是后来的接头暗号改为更为实用的敲暖气管。
后来我才意识到,小青一度对我很有兴趣,但我当时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心思没在她身上,等我反应过来并且对她也有点兴趣的时候,她好像对我又没有兴趣了。
小青最大的兴趣其实还是学习,后来考上了交大。
4
上了初中以后,和小学一些死党渐行渐远,正在我郁闷之时,一些新伙计又走入了我的生活。
瘦瘦高高戴着细细金边眼镜的曹师是少白头,人送外号“白头翁”。
有一阵课间休息的时候,男生之间流行一种健(wu)身(liao)活动,就是在教室排队挨个跳起来摸日光灯管,而曹师似乎不用怎么跳就能够着,于是又得一江湖绰号“曹师不用跳”。
有一次放学,我和曹师过马路,来了一辆出租车,车过去后我继续往马路对面走,他却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响,我说咋不走,他说脚被车轮轧了。
还有一次课间,同学给我们发秀豆吃,就是一种很酸很酸的糖果。
曹师把秀豆放到嘴里之后,整个人从课桌上弹了起来,往教室外冲了出去,在操场上了跑了两圈之后才又回到了教室。
曹师还有板儿厅小王子之称,一个币可以把拳皇打翻版。
初中上完,曹师就去工作了,在西郊一家国防军工企业,据说那时一个月的工资就有5000多。
一次我去找他,他跟我抱怨周围有钱没地花,就是想买包烟或者吃个凉皮也得走很远。我则暗暗羡慕他这么早就实现了财富自由。
电皮是另外一个新朋友。
电皮老家在青海,所以似乎在地震这件事上比我们有更多的经历,所以上次上语文课的时候最先发现了地震。
而更辗转的经历是,他原本是曼联球迷,但后来竟鬼使神差地成了曼联死敌阿森纳的球迷。
就相当于不吃香菜的人突然吃了香菜、不吃榴莲的人开始吃榴莲。
电皮家离交大南门很近,所以我们经常去交大踢球,冬天下雪夏天暴晒都照踢不误,俨然踢出了职业球员的风范。
国力还在的时候,我们也没少去省体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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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俱乐部》杂志以及《体坛周报》更是我们日常消费的重要支出。
和电皮的友谊一直延续到现在,反而是因为年头太长,想要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电皮结婚的那个5月,我专程从西安赶到西宁参加婚礼。
半夜两点接新娘的习俗闻所未闻,而就在我们一群人摸黑赶路的时候,西宁下雪了。
而我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和薄外套。
不过西宁的羊肉是真的好吃。
在我们的交通工具还停留在步行或者普通自行车的时候,年纪略大的昆老师已经骑着他的“死飞”招摇过市了。
昆老师身材苗条,爱穿夹克牛仔裤皮鞋,一副标准的“公鸭嗓子”,长相看似秀气,其实是典型的“斯文败类”。
在我们的发型普遍还停留在圆寸、板寸、乱寸的年代,他的发型已经向拳皇中的“八神”看齐,至少在长度上有的一比。
昆老师学习一塌糊涂,初中毕业之后好像就去当了兵,之所以叫他老师,是因为他成功地教会了我们一些课本以外的知识。
5
伴随着春节晚会本山大叔的《钟点工》,千禧龙年到了,同时也就意味着,离中考越来越近了。
学校的政策是,中考成绩年级前20名一律争取留在本校继续上高中,于是20个人中除了2、3个出走的以外,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我也是其中之一。实际上一向在前途问题上后知后觉的我也并没有想过要去别的学校。
中考后我最大的改变是,自己买了一小瓶简陋的染发剂,把最前面的一撮刘海染成了板栗色,用后来的话说叫“挑染”,而且随着时间增长,越洗颜色越显,我颇为得意。
但年少轻狂的岁月最终还是像头发一样被剃走了。现在,除了电皮,我不知道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去向。下班后,和老婆推着宝宝推车遛娃,路过中年人踢野球的场子,我除了驻足观望羡慕不已,也会回想起当年一群翩翩少年在烈日下奔跑的影子。
作者 | 尘墨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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