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大哥”的怒火，上海闸北童的梦宾馆4.3持枪抢劫案侦破始末

参考资料：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我所经历的形形色色的案件——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季宗棠办案手记》

1993年4月3日凌晨2时07分，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接到市局110指挥中心的出警指令：接到位于中兴路上的童的梦宾馆值班保安的报警，称在宾馆的408号客房有个男子，左右膝盖上各中了两枪，脚筋被挑断……

闸北分局治安科和刑侦科接到报案后立即出警，当他们赶到童梦的宾馆408房时，看到两名男子正扶着一个姓范的男子（那两名男子是498房的另两名住客），范姓男子身上浑身是血，双腿用毯子裹住，两名保安正在一旁看护。

经出现场的法医验伤，范某的左右膝盖各有一处伤口，系枪弹射击所致，造成双膝关节枪弹伤，左侧膝关节内取出7.62毫米51式手枪子弹弹头一枚，右侧膝盖被枪弹贯穿造成贯通伤（子弹弹头连同两枚弹壳在对现场的勘查中被找到）；双脚的脚后跟开始各被锐器切开一条10厘米长的刀口，造成双脚跟腱开放性断裂，双胫后动，静脉断裂，左尺骨上端、左腓骨和右胫骨下端开放性骨折（经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鉴定，范某的损伤程度被定为重伤一级并八级伤残）。

根据报案的宾馆保安叙述，在凌晨2时左右，他正在值班室看监控，突然监控画面中有7~8个男子闯入宾馆，行色匆匆，他们一律穿着灰色的西服，身高都在1米70左右，年龄大约都在20~30岁之间。他们不走电梯却走楼梯上楼，有1人留在二楼，有1人奔上五楼，其余的都上了四楼。保安觉得奇怪，就走出值班室叫来另一个正在一楼服务台值守的同事，这名保安是亲眼目睹这帮人进来的，两人讨论着这帮人进来是干什么的，虽然感觉有点诡异，但也一时吃不准该采取什么行动。

当他们准备上去查看情况时，那帮人又突然下楼，根本无视2名保安，快速冲出宾馆，跳上停在门前的一辆白色车身、绿色顶棚的中巴车扬长而去，前后不过5分钟的时间。

于是2名保安立即上楼巡视，最后在408号房看到被2名房客搀扶着的范某。

根据和范某同一间房的2名房客描述：凌晨2点的时候，有人敲门，范某下床去开门，结果一下子冲进来了6个人，其中2个人手里各拿着一支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其余人手里拿着马刀。房间里的3个人全部被刀枪逼住，来人根本不管他俩，而是直接要求范某“跟我们走”，用的是南汇口音。

范某好像认识他们的样子，虽然不断哀求饶命，但就是不肯跟他们离开。见范某不肯听话，2名持手枪的人各自对着范某的左右膝盖各开了一枪，随着两声“噗”声，范某的左右膝盖上各多了一个冒血的枪眼，范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拿枪的人又威胁道：“你走，还是不走？”

范某虽然疼，但依然坚决不肯走，于是4~5个人一起动手将范某摁倒在地，用一柄马刀沿着他的脚后跟切开，将他的跟腱挑断，随后扬长而去。

在接下来的现场勘查中，警方查获了两把马刀的皮质刀鞘以及一本驾照，驾照上的身份信息显示驾照持有者姓朱，南汇人，但根据范某的同屋住客回忆冲进来的人里面没有这个人，宾馆保安目击的人中也没有这个人，宾馆的监控录像里也没有这个人，那有较大概率这个朱某当时就在停在宾馆门口的中巴车上。

范某经过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在神志恢复清醒后向警方叙述了他遇袭的原因：

大概两年前，他受南汇“道上大哥”王某的雇佣参加了一场赌局，和一个大款对赌了整整一个白天，靠着“出老千”将大款当天带来的30万元现金全部赢光，赢钱后，他和王某二八分账。

几天后想要翻本的大款又带着10万元来找他赌，这次他没有通知王某，而是自己和大款又赌了一个白天，又将这10万元赢到了手，全部揣入自己的腰包。

然而没过多久，王某就带人气势汹汹地找到了范某，指责范某“竟敢不交‘孝敬费’”，随即指使手下的小弟将范某一顿臭揍，将范某打成了猪头不说，还逼着他写下了8万元的欠条（还是按照二八分账的比例），然后将范某丢在马路上。

范某气不过，从地上爬起来后没耽搁，直接去了南汇县公安局报了案，南汇县公安局迅速出警将王某等人抓获，随即王某因敲诈勒索罪和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然而王某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半年出狱，出狱后就扬言，一定要出这口气，就算搭进去两个兄弟也要出这口气，不然没法再在道上混。而4月3日凌晨来找他的人里就有王某，他的膝盖就是王某和他的“小弟”张某给打穿的，王某还亲手用马刀挑断了他的脚筋。

开枪射穿膝盖骨，还用刀挑断跟腱，伤害性极大、侮辱性极强，如此带有黑恶势力色彩的犯罪行为震怒了上海市公安局，朱达人局长下令将4.3童的梦宾馆持枪伤害案列为年度挂牌攻坚大案，指示市局刑事侦查处和闸北分局立即组成专案组，由处长张声华亲自挂帅担任组长侦办此案。

张声华受命后带领专案组成员在闸北分局召开案情分析会，盘点手头已经掌握的线索：

1、根据童的梦宾馆保安和408室另2名住客反映，闯入者中有数人操南汇方言。

2、遗留在现场的南汇驾驶员朱某的驾照。

3、根据被害人、目击者的描述和宾馆的监控录像，大致掌握了多名歹徒的体貌特征，并请上海铁路公安局刑事侦查处模拟画像专家，未来的“刑侦八虎”之一，有警界“神笔马良”之称的张欣同志绘制了模拟画像。

结合上述三条线索，结合他们的作案手段，张声华判断这是一群来自南汇的黑恶势力团伙。而最有可能的突破口就是这张遗留在现场的驾照的主人朱某。

张声华随即下令对整个南汇县境内的所有中巴车驾驶员进行排摸，确认朱某的身份，所属单位以及现在的下落。并向全市范围内的公安机关和保卫部门印发协查通报，以获取有价值的线索。

由于驾照是真实的，所以专案组很快就在4月7日查到了朱某的身份——上海运通汽车客运有限公司驾驶员，家住南汇县东海乡。而宾馆门口出现过的白色车身绿色顶棚中巴车就是朱某所驾驶的那辆车，因为整个公司车队里只有朱某的这一辆中巴是白色车身+绿色顶棚的涂装组合，独生子，别无分店。从而确定朱某与童的梦宾馆4.3持枪抢劫伤人案有重大关系。

侦查员随即赶赴朱某的老家东海乡，但朱某的家人表示朱某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换句话讲：自从案发后，他就没有回过家，线索断了。

张声华随即迅速启用特情力量，对南汇地区的“道儿”进行暗访，希望尽快查出这伙人的蛛丝马迹。

一周后，久等南汇县好消息就是等不来的专案组突然接到了一个浦东新区公安局（今上海市公安局浦东分局）打来的电话，说该局下属的某派出所拘审了1名毒贩，该毒贩为了争取宽大，意外地说出了一条关于4.3童的梦宾馆重大持枪抢劫伤人案的线索。于是专案组迅速派人赶往浦东新区治安拘留所，对这名毒贩进行审讯。

毒贩交代说：一星期前，他在游戏厅玩电子游戏的时候听到旁边机子上的一个人一边玩一边在向他的同伴吹嘘：“我在清明节之前帮大哥办了一件事，把一个人的膝盖打碎，脚筋挑断，厉害吧？”然后他听到这个人口中的“大哥”就是南汇县的王某，这人的“威名”他也有所耳闻，是一个狠人。

专案组对这条线索如获至宝，立即投入力量对这条线索进行深挖，但是这群人警惕性极高，行踪诡异飘忽不定，拥有相当强的反侦察意识，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作长期停留，而且成员和成员之间都是单线联系，除了结伙行动之外几乎不发生横向联系。这个组织已经具备黑社会组织的某些特征，结构严密、人数较多，有明确的上下级分工，骨干成员基本固定，有较为严格的帮规戒律。主要在南汇活动，但也活动于闸北、宝山和浦东新区。

为此，专案组整整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将这个以王某为首、以张某、朱某等为骨干的团伙的全部19名成员的行踪进行固定和掌握，最终在6月2日下午，由闸北分局刑警队、宝山分局刑警队、浦东新区公安局刑警队和南汇县公安局刑警队分头同时实施抓捕，最终全部的犯罪团伙成员无一漏网，全数就擒。并当场缴获54式手枪两支、子弹若干，包括在本案中行凶的马刀在内的长短管制刀具十余把。

经闸北分局预审科科长、未来的“刑侦八虎”之一的季宗棠亲自布置分头预审（由他亲自审讯主犯王某和张某），王某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拒不交代任何问题，妄图顽抗到底。季宗棠采取避实就虚的策略，转而猛攻心志不那么坚定的张某身上打破缺口，先迫使张某的两个姘头交代了她们所掌握的张某的一般罪行，随后用这两人的口供成功突破了张某的心理防线，迫使张某交代了4月3日凌晨在童的梦宾馆对范某行凶的过程。

根据张某的交代，王某一直对让他在号子里蹲了一年半的范某耿耿于怀，出狱后就一直命小弟查找范某的行踪，直到4月2日上午得到线报说范某住在童的梦宾馆，但是线人要求当面交易，一手交信息，一手交钱。因此王某就在4月2日下午用BP机通知了张某和另一个小弟去浦西某宾馆，与线人交换了关于范某住在童的梦宾馆408号房的情报。

王某决定在夜里行动，所以拿到线报就回到南汇并让张某召集人手，张某召集来了11个人，众人在一家酒家饱餐一顿后又去泡了个澡，至4月3日0点，总共13个人登上了朱某的中巴车驶往闸北，在路上王某做了分工，有“行动”的、有“警戒”的，有“接应”的，并且指示：把那个住宾馆的人带回南汇，如果带不回来，就废掉他。完事后大家各自寻地躲藏避难，生活由王某这个大哥接济。随后就在4月3日凌晨2时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真相大白后，季宗棠和张某又有了如下的对话。

季：“你为什么要帮王某干如此残忍的事情？”

张：“王某是我们的大哥，他说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季：“做事情的时候是否考虑过后果？”

张：“没考虑，大哥说了，出了事情，他会帮我们处理。”

6月5日，本案侦办完毕，移交检察院，次日，王某、张某、朱某等9人被批准逮捕（其余团伙成员因罪行较轻够不上刑事处罚标准被处以治安拘留处罚），判决请知情小伙伴积极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