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何处：寻找牺牲的抗联英雄赵尚志始末（下）

文/窦应泰

虽找到杨靖宇等烈士的遗骸，但赵尚志烈士的头颅仍不知去向

事后知道的真相是：早在３月初，赵武成（中统长春站头子）就密令长春所有中统特务，四处寻找杨靖宇、赵尚志头颅的下落。为此事，赵武成又亲自找长春警察局局长袁家佩密议。袁家佩认为郭雁峰可能知道杨靖宇和赵尚志头颅的下落。

赵武成急忙召见郭雁峰。这个老牌特务，在谈到杨、赵两人的头颅时，向赵武成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半月前的夜里，从前的学友李铁夫忽然找到自己，闲谈中提到杨、赵等人的头颅可能被日本关东军藏在“八大处”的情况。当时，李铁夫打探杨、赵头颅的事没有引起郭雁峰的注意。现在赵武成亲自询问，他才意识到李铁夫的闲聊决非空穴来风。

赵武成顿时警惕起来，他认为李铁夫寻找杨、赵的遗骸，很可能和围城多日的东北民主联军有关。于是，他当即下令逮捕了李铁夫。这时，李铁夫正在二道河子联络站，准备和交通员关常信接头。但是，当关常信刚进入联络站不久，就发现几个黑影跳进了院子，同时传来了急促的打门声。关常信和李铁夫见焚烧文件已来不及了，便迅速将东北局的指示撕成两半，各自吞咽进肚里一半。这时，中统特务破门而入，关常信和李铁夫被投进了南岭监狱。郭雁峰亲自审讯李铁夫和关常信，要他们交待打探杨靖宇、赵尚志头颅下落的来历。经过三天三夜的严刑拷打，最后，赵武成下令将李铁夫和关常信在南岭监狱里秘密处决了。

就在追查杨靖宇、赵尚志头颅的线索中断不久，赵武成在出席国民党某副军长的家庭酒会上，意外获知了杨、赵头颅下落的确切消息。有人证实杨、赵的头颅已被移至长春医学院的地下室里，现由五十六师负责看管。酒会散后，赵武成立即率中统特务驱车前往长春南关。当他们由一排卫兵前呼后拥走进幽深的地下室时，发现日伪时期的许多重要医疗档案都在，唯独装有福尔马林液体的三个标本瓶子不翼而飞！

赵武成和随行人员很是吃惊。他们急忙来到一只木柜前，赵武成发现那是个空木架子，但上面却显而易见地曾放置过三个大瓶子，木柜上的尘土痕迹还依稀可辨。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重兵防守的地下室里，密藏的三个玻璃瓶子，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负责守卫大楼的五十六师的熊师长也感到责任重大，连夜在这幢灰色大楼内外派兵搜索。几乎所有的楼层和房间都搜查过了，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赵武成认为：三个标本瓶子的突然丢失，说明有中共人士隐藏在五十六师中。他还断定，盗窃这些标本瓶子的人现在仍藏在军队里。可是，熊师长在对守卫这幢大楼的数百名官兵进行排查的时候，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者。最后，赵武成亲自带领中统特务进驻医学院，再次对全院的角角落落进行搜索。然而在偌大一所医学院里找三个瓶子谈何容易！这时，有人向赵武成密报新来不久的伙夫白殿生行迹可疑。于是，赵武成下令逮捕白殿生。白殿生宁死不承认自己与三个丢失的瓶子有关，最后赵武成一怒之下将白殿生枪毙了事！

白殿生被捕后，长春形势变得非常紧张。李野光领导的敌工组在短短几天时间就连遭重创。张正平和孙耕野也遭到了逮捕，5个行动小组几乎都有人入狱。1948年6月2３日深夜，李野光命令敌工组人员撤离长春。行前，他来到东二条20号的建华医院。这是他保留在长春的最后一个秘密据点。李野光向以医生为掩护的刘亚光交待任务：虽然敌工组撤走了，可是寻找杨、赵两人遗骸的工作不能停。现在进驻长春医学院的是国民党保安骑兵二旅，他们都是本地兵。所以，我想让你以军医的身份打进去，在这白色恐怖的时候你敢完成这个任务吗？

刘亚光毅然受命。自李野光等撤离后，他利用医生身份，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英雄的遗骸。后来刘亚光通过李野光安排的内线，顺利进入了骑兵二旅卫生队，终于来到了重兵防守的医学院。他发现教学楼里到处都有国民党军，后边平房里也变成了骑兵二旅的马厩。当年无人敢接近的地下室已是一片狼藉。刘亚光无法知道白殿生的牺牲，是否与失踪的杨靖宇、赵尚志的遗骸有关？如果真是白殿生将两位烈士的遗骸转移了，那么现在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呢？他知道运出医学院是不可能的。

刘亚光利用给骑兵二旅官兵治病的机会，到处寻找三个瓶子的下落。9月的一天夜里，他刚在医务室里睡下，忽然进来一个人。他认出来人是医学院的总务主任黄中仁。黄中仁对他说：“老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来寻找那三个瓶子的吧？”刘亚光心里一惊，顺手操起木棍想打黄中仁，对方却笑了，报出了自己的暗号：“别打，我就是‘老舅’啊！”

刘亚光早在白殿生进入医学院时，就从李野光那里得知医学院里有个内线，代号“老舅”。此次他奉命打进医学院，也是敌工组通过面前的“老舅”。可是，刘亚光到医学院已３个月了，今天才见到这代号“老舅”的内线。黄中仁很快将白殿生牺牲前的情况告诉了刘亚光。原来，白殿生来后不久，即要求黄中仁协助他寻找杨、赵的遗骸。一天深夜，白殿生和黄中仁从教学大楼的侧门进入了地下室，就在他们将三个瓶子抬出主楼不久，白殿生便被捕了。白殿生牺牲后，黄中仁决心将三个标本瓶子永远地保存下来。他将三个瓶子都藏在自己住的宿舍的后院的菜窖里。

黄中仁将乱草扒开，刘亚光看见乱草下果真隐藏着三个圆柱形的玻璃瓶。三个瓶里均盛有澄黄色的福尔马林液体，有两颗头颅浸泡在液体里。其中的一颗正是刘亚光在报纸上见过的杨靖宇的头颅！但另一颗头颅却并不是赵尚志烈士的，据黄中仁说，那是东北著名抗联将领陈翰章（抗联第五军二师师长、第三方面军总指挥，绰号“老北风”。1940年12月8日壮烈牺牲）的头颅！

第三个瓶子里装的是当年威震敌胆的抗日志士常基隆的心脏。刘亚光对常基隆在敌伪军里行刺日本关东军高级将领楠本世隆中将的义举早有耳闻。他虽然没有找到赵尚志的头颅，却在这里发现了杨靖宇、陈翰章的头颅和常基隆的心脏，也算收获不小。

1948年10月17日，长春国民党守军司令曾泽生率部起义。三天后，我军解放了长春。在卡伦东北局联络处待命的李野光，又接到再去长春寻找杨靖宇、赵尚志头颅的紧急任务。

11月2日，东北局决定将杨靖宇、陈翰章、常基隆烈士的遗骸移送到哈尔滨。松江军区派一辆专车从黑龙江省五常县驶往长春。当日，吉林省委在长春火车站举行了隆重的送灵仪式，省委主要负责同志都冒雪赶到车站，为三位民族英雄的遗骸送行。当李野光等人亲手将装有杨靖宇、陈翰章头颅和常基隆心脏的玻璃瓶交到松江军区前来接灵的军官手中时，大雪飘飘的长春站月台上响起了悲怆的哀乐。烈士的遗骸被运抵哈尔滨时，前来迎灵的不仅有黑龙江省委的主要负责人，还有当时东北局的主要领导，如林彪、黄克诚、刘亚楼等人。从此，杨靖宇、陈翰章、常基隆等人的遗骸，就被安置在哈尔滨东北烈士纪念馆里，成为该纪念馆中的重要展品。

赵尚志的头颅或许被掩埋在长春般若寺中

建国以后，吉林和黑龙江两省的党史研究部门和文物管理所，一直都在努力地寻找赵尚志烈士的头颅。特别是与赵尚志在抗战时期患难与共的老战友，如周保中、冯仲云、陈雷等人，也一直挂念着。遗憾的是上述这些抗联老战士和相关部门的寻找，都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赵尚志的头颅在由佳木斯被运往长春以后，日本关东军和伪满军政部是如何处理的。赵尚志烈士头颅的下落从此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个谜！

1989年冬天，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一位从事战争史研究的日本女学者山崎枝子（林郁），从日本东京飞到了黑龙江省佳木斯，亲自去梧桐河查看了赵尚志牺牲的地方。山崎枝子是一位同情中国、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正义学者。在哈尔滨期间，她特别拜访了黑龙江省中共党史专家金宇钟。金宇钟用多年时间研究赵尚志的第一手资料，并撰写了一部《赵尚志传》。山崎枝子对《赵尚志传》中关于赵尚志牺牲后头颅下落不明的记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金宇钟告诉她：赵尚志的头颅，是由当时参加制造“梧桐河”事件的日本特务田井久二郎和东城政雄等人，亲自运往伪“满洲国”首都新京的。但是，全国解放以后有关部门却再也没有找到赵尚志烈士的头颅。

山崎枝子同时还了解到这样的情况：赵尚志烈士在梧桐河殉国后，当年打入我抗联部队中对赵尚志行踪进行刺探的特务“张玉清”，早在赵尚志牺牲的次年，就在一次治病过程中因药物过敏死于非命；另一个参与杀害赵尚志的凶手、伪满梧桐河警务所所长李树森，已在1950年的镇压反革命斗争中被罗北县人民法院判处死刑。上述两人在死之前，也不曾对赵尚志头颅的下落有任何交待。至于直接策划杀害赵尚志烈士的日本特务、原兴山警务署署长田井久二郎和特务主任东城政雄，在日本投降后，曾被苏联红军逮捕，辗转到苏联赤塔囚禁。新中国成立后，苏联将上述两人引渡给中国。他们在辽宁省抚顺战犯管理所改造多年后，均于196３年被中国政府特赦送回日本。

山崎枝子从金宇钟的谈话中得知，赵尚志烈士的头颅，极有可能仍在长春。她原本想在结束对黑龙江的调查采访后前往长春，可是，当她获悉了当年杀害赵尚志的凶手、日本战犯东城政雄仍然活着的消息后，急忙飞回日本东京。

行前，这位日本女学者特别给吉林省委主要负责同志写了一封信，说明她对赵尚志头颅下落的估计和希望能在长春寻找的愿望。省委主要负责同志对此事非常重视，将山崎枝子的信批转给当时的长春市委书记吴亦侠。吴亦侠马上作出批示，要求长春市委党史研究室按照山崎枝子信中提供的线索，在可能的范围内认真寻找赵尚志烈士的头颅。即使这颗头颅已不在世间，但至少也要得到这颗头颅被毁于何处的证据。长春市委党史研究室对此事相当重视，下大气力对赵尚志的头颅进行了寻找访查工作。然而毕竟年深日久，他们翻遍了保存下来的敌伪档案，也找不到与此相关的任何线索。

山崎枝子回到日本后，很快就会见了年已75岁的东城政雄。据他说，当年策划杀害赵尚志的另一主凶田井久二郎，早在从中国返回日本后不久即生病死了。东城政雄作为当时直接参与运送赵尚志头颅的主要当事人，他对那桩数十年前自己犯下的罪行仍然记忆犹新。

东城政雄告诉山崎枝子：赵尚志烈士的头颅是他和田井从冰封雪裹的佳木斯，乘一架日本战斗机运往长春的。当时佳木斯的气温在零下40度，所以飞机起飞前赵尚志的头颅是冰冻着的，被放置在一只特制的小木匣里，由东城政雄和两个伪警察护送着向南飞去。由于那架日本飞机中途在哈尔滨落地加油，又吃了午饭才起飞，以致中间耽搁了几个小时。飞机越往长春飞气温越高。所以，当飞机在长春大房身机场降落的时候，东城政雄发现赵尚志冰冻着的头颅已经开始解冻。赵尚志牺牲后，烈士怒目圆睁；被割下头颅以后，烈士的两只眼睛依然怒目而视。可是，飞临长春以后，烈士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东城政雄和两个伪警察将装有赵尚志头颅的小木匣带下飞机后，便坐着一辆军用卡车向伪满军政部驶去。由于伪满军政部内的气温更高，所以赵尚志那颗没有被进行防腐处理的头颅，已经有血水渗出。

赵尚志的头颅在伪满军政部办公室里未加任何防腐处理，又存放了三天。当伪满军政大臣于芷山和一群日本军官亲自查验赵尚志头颅的时候，头颅已经散发出变质的气味。据东城政雄说，当时，日本关东军准备将赵尚志的头颅公开示众，然后密封保存，与杨靖宇、陈翰章等烈士的头颅一样，伺机运往日本，以炫耀武力占据中国满洲的赫赫战果。但是，由于赵尚志的头颅在没进行药物浸泡之前就发生变化，保存已不可能。所以，经于芷山请示关东军总司令部，决定将烈士的头颅焚烧灭迹。

东城政雄又对山崎枝子说，就在日本关东军准备将赵尚志的头颅在城外火化场焚烧时，有一位僧人及时赶到了。他的名字叫炎虚，是长春市般若寺的主持，当年在伪满新京德高望重。由于当时的日本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信奉佛教，多次去般若寺拜见过这位僧人，所以，此次当炎虚法师听说为抗日捐躯的赵尚志烈士的头颅将要被焚毁时，便亲自出面请求将赵尚志的这颗头颅掩埋在般若寺内。关东军最高司令官居然对炎虚法师的要求破例允许了。

东城政雄还说，炎虚法师出于何种用意冒险保护赵尚志的头颅，他对此并不太了解。赵尚志烈士的头颅运到般若寺后是否被马上掩埋，还是被这位同情抗日志士的高僧供奉深藏，后情均一无所知。

事后，长春市委党史研究室的同志，曾多次去保存地般若古寺，寻找赵尚志头颅的掩埋之地。但是，光阴荏苒，当年供奉和藏匿赵尚志烈士头颅的炎虚法师早已作古。对于赵尚志烈士的头颅究竟掩埋在这座寺院的何处，般若寺现在的僧人均不知详情。所以，关于赵尚志的头颅掩埋的确切地点，时至今天仍是个不解之谜！2003.4

（全文完）

责编：张欣羽

编审：郑国伟

制作：王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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