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大厂离职，我在村里写代码

初识杨同学，是被他的ID吸引——“麦田里的程序员”，这错位的词语搭配令我好奇。看了他的自我介绍，我明白了由来，原来他是一名远程办公的程序员，做一线城市的工作，过农村老家的生活。

▏杨同学居家办公的工位

在联系杨同学前，我看了他的视频号，拼接出了他的生活现状：他住着380平的三层大别墅，吃自家种植的新鲜果蔬，除了偶尔快进的工作片段，更多展现的是跑步、撸猫、晒太阳的闲适画面。

▏杨同学的家乡

不清楚状况的人听了这样的描述，大致会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人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正在享受人生，但杨同学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他只是换了一种工作方式就享受到了这样的生活。于是，我走进了杨同学的故事。

▋ “在大城市有房有车，我却要回农村老家”

采访那天是周三上午九点，这个时间点放在一线城市，正是许多互联网人焦头烂额地挤地铁、堵车的时间。而同一时间，杨同学却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吃着母亲做的粥和包子。他和我说，一年前，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杨同学母亲做的早饭

那时的他在苏州有房有车，还在大厂工作，这听起来似乎就是一个“人生赢家”，可他却觉得不幸福。

杨同学从安徽阜阳农村一路打拼到上海，这其中吃了不少苦。二十多岁时他挤地铁从苏州到上海跨城通勤，住过几平米的群租房，发现打工可能一辈子买不起房，于是开始关注创业公司。（关于一线城市的房价，可以参考往期文章《是什么让我结束十年北漂生活》）

毕业几年参加了互联网创业，幸运的成功了，他在苏州买了房和车，又继续寻找创业公司，但苏州机会很少，只能跨城通勤到上海，单程一个小时，赶上堵车要一个半小时，这让他愈感疲劳。（关于一线城市的通勤，可以参考往期漫画《双城记》）。随着年龄的增大，杨同学对生活质量的需求越来越高，对于跨城通勤越来越难以接受。

杨同学想如果能拿一线城市的薪资，去更便宜、更宜居的地方生活，那该多好。毕竟程序员仅需一台电脑，在哪里都可以工作，并不受制于工作地点，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被束缚在高消费低品质的大城市呢？

事实证明，杨同学并不是国内唯一产生这样想法的人。在刻意搜寻中，他找到了一家支持全员办公的软件公司，2021 年成立，已经吸引了很多喜爱远程、追求自由的大牛加入，薪资也不低，而且是少见的大规模创业公司，于是他果断的加入了。

▋ “远程办公生活的喜与忧”

入职后不久，杨同学就回老家住上了大院子。和上海动辄十多万一平的房价相比，老家的自建别墅低到难以想象，才一千一平。380平才花费四十万，连上海房子的零头都不到。杨同学说在上海买一套同样大的房子要上千万，我隔着屏幕感受到了他仿佛赚到几千万的得意。

▏杨同学的380平大房子

▏杨同学特意在家设计了一个秋千

入住新房后，杨同学开始了远程办公的生活。早晨省下的通勤时间可以让人一直睡到8点半，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早起，迎着清晨的薄雾，穿过麦田跑上几公里，尽享大自然的新鲜气息，或扛起锄头，帮助父母一起打理菜园。吃过早饭后，九点他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工作疲惫时，窗外的麦浪正是放松身心的绝佳风景。下午六点准时关上电脑，他的夜生活就开始了，陪父母看电影、唱卡拉OK，或用电视打游戏机，他的娱乐活动丰富多彩。乡村重新唤醒杨同学的生活热情，令人感到幸福的往往是生命中那些平凡而温馨的画面：母亲端上热气腾腾的咸馍，父亲在院子中种花，赶集时买到便宜又新鲜的鸡鸭鱼，散步时捡到漂亮的鸟巢……

▏杨同学母亲在切咸馍

▏杨同学父亲在为菜浇水

▏杨同学在阳光下办公

在中国，远程办公曾经是一个很遥远的词，但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后，远程办公日益成为人们工作的新常态。据艾瑞咨询数据显示，仅2020年中国有超过1800万家企业采用过线上远程办公模式，超过3亿用户使用远程办公应用。这种工作方式的好处是显而易见，可以节省通勤时间，自由选择工作地点，灵活安排工作时间。但与此同时，远程办公也带来新的问题，比如工作效率下降、与同事沟通协作不便、模糊工作与生活时间、感到孤独等问题。

▏杨同学在家做运动

但对杨同学来说，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因为杨同学遇到了一个对“远程办公”很专业的公司。公司会为他提供专业的办公设备，采用敏捷开发与视频会议的工作模式代替线下的团队协作沟通，并时不时组织线下团建解决孤独感的问题。

▏杨同学在家打游戏

杨同学真正感到担忧的问题是交通、医疗、教育资源等问题。

杨同学是一名售前架构师，出差见客户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每次出差，他都要打车一个小时才能抵达附近的高铁站和机场，而且村里打车有时候要等很久，交通不便成了一个问题。

医疗与教育也是一个问题，优质的医疗与教育资源一般都在核心城市，农村一直以来都是医疗与教育的低洼地，即使跑到离村最近的县城，也可能好不到哪去。

以杨同学家所在的小城市阜阳为例，阜阳的人口总数达817万，面积是上海的两倍，但它的三甲医院仅有七所，还多以“县级”医院为主，医疗资源相对薄弱。同样就教育而言，安徽省本身是高考大省，每年的录取分数线也高得吓人。如果父母需要看病或孩子需要上学，这些就会成为问题。但是杨同学并不打算再回到一线城市重复以前的生活，他对乡村生活感到很满意。他考虑着将来搬到一二线都市圈的乡村（比如有的同事在上海周边的嘉兴、南京周边的滁州、合肥周边的巢湖），这样既可以远离城市的喧嚣，又可以享有优质的医疗教育资源。

杨同学认为影响远程办公舒适程度的最重要因素是气候。一般来说，「冬暖」和「夏凉」是矛盾的，比如海南冬天暖和而夏天炎热，烟台夏天凉快而冬天寒冷，最可怕的是长江流域「冬冷夏热」，毕竟「鱼米之乡」的含义是适合鱼和米的生长，在古代适合人类生存，而不适合现代人类的生活，最近高温 40 度，相信大家已经感受到了。按照气候排名，云南在他心中排名第一。那里冬暖夏凉，一瓦一房都书写着诗意盎然的风光，正是宜居养老的好地方。他的一个同事就在云南腾冲买了一个别墅，这令杨同学十分羡慕。他打算着再打拼几年就退休去云南，那生活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杨同学同事在云南的房子

和杨同学聊完已近中午，挂掉电话后我陷入了沉思。高晓松说过生活不仅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但我们在紧张忙碌的节奏感下更多的是在苟且地活着，疫情更把我们与远方阻隔，在拥挤的地铁和群租房中，我们心中的诗已经逐渐淡化。或许我们应该停下脚步，问一问自己，到底是为生活去工作，还是为工作而生活。

▏杨同学和父母在家看电影

杨同学2010年计算机毕业，成为了一名程序员。经历过创业成功买房、创业失败、大厂小厂，2022 年加入极狐GitLab，开始远程办公，创办视频号「麦田里的程序员」，分享田园生活。

采访实录

杨同学，您好，我是码客人生

幸会，我是杨同学。

码客人生：你觉得远程办公为什么在国内并没有流行起来呢？

因为许多公司怕管理失控。现场办公都管不好，换成线上更要出问题。许多公司的「结果导向」仅停留在口头，实际是「时间导向」，无论你干的多好多快，都要待满8小时甚至12小时。所以许多人会摸鱼，因为他们知道工作做完也不能下班，还会有更多的任务，不如慢慢做拖时间。这样的工作安排其实是不懂得程序员的工作属性。这世上有三类工作----科研、工程和生产。科研工作是最不可被量化的，因为创新需要的时间是不确定的；而生产类似富士康的工人，按照步骤去执行，工作是可以被量化的；而工程处于两者之间，用已知的技术创造未知的产品，所以不能完全量化，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时间。程序员的工作就是软件工程，很多人觉得编程像盖房子，其实编程像土木工程设计房子，而不是工人盖房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该如何考核程序员的工作呢，业界探索出了「敏捷开发」，不考核工作时间，而是按照固定的速度产出，做完即可以休息，不会再有新任务压过来。

码客人生：公司会为你们提供什么办公设备？

公司寄过来 Mac笔记本，一年四季都寄衣服，基本不用买了，还报销人体工学坐椅、办公桌、千兆宽带、体育器材、健身费。

码客人生：你为什么选择在老家办公？

远程办公需要宽敞的书房、优美的风景、和家人在一起避免孤独，这些在乡村自建房都可以实现。现在这个房子有 180 平的院子，父母已经退休了，种了各种蔬菜水果，我还搭了鱼池，和大自然接触让我非常放松，减轻了工作压力。

码客人生：可以理解你选择远程办公是选择躺平吗？

不，我选择这家公司不止为了远程，还为了创业。

我之前待的公司大部分是创业公司，我喜欢创业公司的不确定性。2010年大学毕业时，正是移动互联网崛起的时候，我赶上了那个黄金时代。大概在大学毕业的第三年，我懵懵懂懂地进入了一家创业公司，结果公司创业成功了，我分到了一大笔钱，买了房。后来我继续加入大大小小的创业公司，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也算赶上时代风口，赚到一笔钱。但特别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加入一个规模宏大的创业项目中，我亲眼目睹了身边很多暴富的故事，许多去了头条、小米的朋友，后来都实现了财富自由。

2018年的时候，我和朋友搭伙创业，半年做出产品，但我们发现没钱请运营团队，我尝试自己去网上写一些文章做推广，反响也一般，我就发现我在商务能力上的欠缺。再加上创始团队没有业界知名度，找不到投资，结果关闭了。

后来我想，加入一个顶尖的创业团队，成功率才能高一些。当时找远程办公的时候，发现这家公司还是个创业，团队实力很强，所以我就想再拼一把。这次创业成功的话，我就可以退休了，真正的回归乡村，比如承包土地、开民宿。

码客人生：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创业呢？

这可能和个人性格有关，有的人从小时候就显出一些端倪。我小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拆东西研究，或自己做玩具，农村的孩子没什么玩具，我就自己做什么能在水上开起来的小船，能自己跑起来的小车。后来大学的时候做网站，我希望创造一个有用的东西，做出一番事业。但我自己创过业后，发现很难，需要全才，比如既能写代码，又能谈生意，又能做运营推广，又能识人才聚人心。所以我建议大学生最好工作五年或十年再考虑创业的事情，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码客人生：远程办公的薪资如何？

待遇在一二线城市之间之间，比二线城市高，如果生活在二三线，或者老家，生活质量非常高。

码客人生：远程办公会觉得孤独无聊吗？

这可能看个人性格，我是比较喜欢清静的。比如说无法和同事面对面够沟通这个事，很多程序员本来就不爱说话，可能在公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所以我觉得还好，而且我们真需要沟通的话，直接点开视频就能沟通。另外我觉得大城市的那些文化娱乐资源，比如图书馆、KTV，我其实基本都享用不到，一是工作忙，二是我也不需要。我现在每天打游戏，做运动，种葡萄，剪片子，看电影，唱k，我觉得我可以自娱自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