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例重金雇凶案：厂长说跟司机老婆值班，司机起疑心，反被厂长杀

因为一句玩笑，花炮厂司机怀疑老婆与厂长有染，到处举报厂长。不想举报信都落到厂长手中，厂长比对字迹发现是司机所为，重金雇凶杀司机。

为了两万块钱的“酬劳”，师徒两人受雇当杀手，把司机骗到野外杀害。

为了花炮厂长给的一点好处，信访科长泄露机密，给厂长通风报信，因泄露罪被判刑。

这是发生于1990年的中国大陆首例重金雇佣杀手案。

一、一辆白色上海牌小轿车和一个死于荒野的司机

1990年12月8日，天刚蒙蒙亮，萍乡市党政机关派驻南坑乡的社教队员就起床晨跑，跑着跑着，他们突然发现路边停着一辆乳白色的上海牌轿车。1990年，私家车还没有进入普通家庭，小轿车数量不多，一辆白色小轿车很引人瞩目。

大清早，一辆小轿车停在路边一动不动，晨跑队员感到很奇怪，凑过去一看，只见车门紧闭，车内空无一人。晨跑队员心里更奇怪：司机哪去了？莫不是在路边方便去了？他们往旁边一看，只见一片脚印和血迹延伸到坡下的荆棘丛里。

坏了，出人命了！晨跑队员无心晨跑，赶紧打电话报警。

公安人员封锁现场，他们在荆棘丛中发现一具男性尸体。该死者的头骨被砸碎，脸上血肉模糊，喉管、动脉都被利刃挑断，惨不忍睹。从死者身上带的证件上看，他是上栗镇花炮厂司机，今年27岁，名叫柳坤发。公安人员在警犬带领下在周围搜索，发现了沾血的鎯头、螺丝刀、起子等作案工具，柳坤发应该就是被这些工具杀死的，凶手至少有两人。

死者身上衣物完好，口袋里的200多元和一只银戒指都在。车子稳稳停在路边，不像是紧急情况下的停车。所以不像是劫财，也不像是劫车。

难道是情杀？

公安人员来到花炮厂了解柳坤发的情况。花炮厂厂长陈艳洪前几天去东北出差，出事后两天才回来。他对司机被杀非常重视，向公安人员反映了很多情况。据他说，柳坤发生活作风不好，跟好几个女人有染，这越发让公安人员怀疑是柳坤发死于情杀。

但是在对与柳坤发有染的女人逐一排查之后，公安人员发现柳坤发虽然与几个女人有染，但是他与几个已婚女性的关系都很隐秘，案发之前没有泄露，她们的丈夫都不知情，不存在她们的丈夫报复杀人的情况。那几个未婚女性，本来是水性扬花的女流氓，逢场作戏，也不会为情杀人。

公安人员心想：难道是仇杀？柳坤发有什么仇人不成？

这时，有群众反映，7号傍晚在某饭店门口看到一辆白色上海牌轿车。公安人员来到这个饭店，在住宿登记册上发现6号晚上106房间住了两位上栗镇客人。柳坤发是上栗镇花炮厂司机，这两位上栗镇的客人与柳坤发之间有没有关系？

登记册上的两个人，一个名叫叶继德，一个名叫叶光余，两人是师徒关系。叶继德是一个江湖游医，早年练过几套拳脚，叶光余见叶继德舞手舞脚，似是有两下子，就拜师学艺，成为叶继德的徒弟。

公安人员传询“二叶”时，叶继德不知到哪里去了，叶光余说。6号晚上他跟师傅在饭店住过一晚上，7号晚上他们住在公交车司机刘某家中，他不知道柳坤发的事，也跟花炮厂毫无关系。公安人员通过调查发现叶光余师徒确实跟花炮厂没有关系。

就在案子陷入困境时，有群众反映，花炮厂供销科副科长刘德泉曾经多次打听柳坤发的行踪。公安人员注意到刘德泉与叶继德是同村。有没有可能叶继德受刘德泉指使杀害柳坤发呢？叶继德有犯罪前科，公安系统留有他的指纹档案，公安人员把叶继德的指纹与现场提取的指纹对比，发现其中一个涉案人员就是叶继德。

叶继德逃到齐齐哈尔，被公安人员抓了回来，叶光余和刘德泉也被逮捕。刘德泉老奸巨滑，不肯招供。22岁的叶光余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交待了出来。

他说：是花炮厂厂长陈艳洪指使他们杀的柳坤发。

二、厂长陈艳洪与司机柳坤发有什么怨仇？

陈艳洪是个农村娃，初小毕业回家务农，在庄稼地里摔打成一个十几岁的健壮少年。一个偶然机会，他被人们介绍到上栗镇拉板车。这个工作比骆驼祥子中祥子的工作更苦更累，拉板车是拉货的，一次满满一车货，陈艳洪一拉就是十几年。

1983年，28岁的陈艳洪成为上栗花炮厂业务员。他非常珍惜这个让自己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命运的工作，走南闯北，卖力地推销花炮厂的产品。他的潜力得以发挥出来，成为一名优秀的销售员，受到区领导的重视。

1989年，陈艳洪当上花炮厂厂长，花炮厂在他经营下，生意兴隆，成为上栗镇财政收入大户，职工们的工资、奖金、福利一点不比城里的职工差。所以职工虽然对陈艳洪的生活作风有意见，也没人反对他。

陈艳洪把花炮厂搞得风生水起的秘诀是擅长“拉关系”。

陈艳洪当上花炮厂厂长的第一个中秋节，他就让人采购了1000斤上好的茶油，分成20斤一份，派专车送到26户领导和单位负责人手中。听说镇党委书记和镇长要搬房子，他以祝贺“乔迁之喜”的名义给两家各送一台高级冰箱。

公司要发展，贷款不能少。为了拉贷款，陈艳洪把在区农行主持工作的副行长张维和的儿子安排到花炮厂“打零工”，每个月工资跟正式职工一样，年终还给他发了3000元奖金。

1989年，萍乡市职工工资只有100元左右，这一笔年终奖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3年的工资总和。

仅给副行长的儿子送钱，陈艳洪觉得还不够，有一次上粟区里组织党政机关和银行、企事业单位领导到外地考察学习，陈艳洪特地与张维行分到一组，在考察过程中，他找了个借口，送给张维和夫妇3000元。

所以别人贷款的时候被银行百般刁难，陈艳洪贷款，十万八万不在话下。那时的人们都朴实，没什么心机，长袖善舞的陈艳洪被人们看作是“能人”。

“能人”陈艳洪当然不会只给别人好处，他自己也要落好处。当上厂长第二年，他就豪掷3.2万元在平安大道购买了一块宅基地，建起一座气派的四层楼房。

陈艳洪不仅爱财，也爱色。当上厂长没多久，他就拥有了5个情妇。对情妇，陈艳洪同样出手大方，情妇王某怀孕流产，他大笔一挥，给王某1万元营养费。情妇柳某，陈艳洪一次给她2万元包身费。

陈艳洪出去搞女人，都是司机柳坤发开车送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艳洪在外面搞女人，柳坤发也在外面搞女人，谁也不嫌弃谁。

陈艳洪跟柳坤发是怎样闹起矛盾的呢？原来，陈艳洪在外面嫖宿，怕影响自己名声，在旅社登记姓名时，不写自己名字，而是写柳坤发的名字。这让柳坤发心里很不高兴，你干这种破事，怎么能写我的名字，遇上扫黄打非，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柳坤发心里生气，也只得忍了，谁让人家是厂长呢！

但是有一件事让柳坤发忍无可忍。原来，陈艳洪为了搞关系，在厂里设了个招待所，柳坤发是他的亲信，所以安排柳坤发年轻貌美的媳妇在厂招待所上班。由于陈艳洪是个色狼，只要是美女都不放过，柳坤发非常担心陈艳洪给自己戴绿帽子。

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有一天晚上，柳坤发老婆在厂招待所值班，陈艳洪流里流气地给柳坤发打电话说：“坤发啊，你跟你老婆一起在招待所值班，你老婆不回去陪你了，哈哈哈哈。”

陈艳洪以为他开了个很有趣的玩笑，哪知柳坤发当了真。柳坤发心想：“你这个不要脸的色狼，我每天开车带着你出出进进，你竟然给我戴绿帽子，还打电话羞辱我。”

柳坤发越想越气，就写信举报陈艳洪。

三、陈艳洪重金雇凶，杀死柳坤发

柳坤发给各部门写的举报信，转了一圈儿，都落到陈艳洪手里。

很多部门负责人拿过陈艳洪的好处，处处维护陈艳洪。那些暂时没有拿到好处的人，知道陈艳红出手大方，也想施恩于他，将来从他那里拿好处。所以柳坤发写的举报信，都被他们扣留，转给了陈艳洪。

陈艳洪拿着举报信跟职工工资表上的签名对比，发现举报信都是出自司机柳坤发之手。气得陈艳洪在心里骂：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跟着我，又没亏你，我吃肉，你也跟着喝汤，你竟然忘恩负义举报我！

1990年11月，陈艳洪拿到一封带着市委书记批示的举报信，他一看字迹，又是柳坤发。陈艳洪再也忍不住怒气，叫来他的心腹——供销科副科长刘德泉，跟他商量怎样做掉柳坤发，让他永远闭上嘴。

刘德泉想了想，觉得同村的江湖游医叶继德最合适，有胆量，还会些拳脚。陈艳洪开出2万元的高价，叶继德动了心，答应了刘德泉的要求。叶继德觉得自己一人未必能制服柳坤发，以1千元的价格请叶光余做帮凶。

陈艳洪先给叶继德一万元，让他买了辆“南方125”摩托，让他撞死柳坤发。可惜叶继德车技太差，尝试了几次，都没撞到柳坤发。

刘德泉见叶继德没有撞死柳坤发，纠集他的妹夫梁耀富、梁国祝等人，怀揣匕首埋伏在柳坤发回家的路上，想把柳坤发刺死，因为种种原因还是没成功。

这时，陈艳洪又收到党委书记转给他的一封举报信，一看笔迹，还是柳坤发。

陈艳洪把刘德泉、叶继德叫来一通臭骂，跟他们说：“过几天我到东北去一趟，你们必须在这段时间把他弄死，怎么弄死我不管。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

12月初，陈艳洪装模作样到东北出差，以长途电话遥控指挥刘德泉等人下手。刘德泉以拉“私货”的名义把柳坤发骗出来，叶继德和叶光余装作是刘德泉的朋友，半路上了车。

他们想把柳坤发骗到山洞里杀死，柳坤发任凭他们怎么说，就是不下车，他们只好在车上动手，用铁鎯头把柳坤发的脑袋敲碎，把他拖下车，用螺丝刀挑断他的喉管、动脉，确认柳坤发必死无疑，他们把他的尸体扔到坡下，把作案工具也扔在坡下，这才跑了。

这个今天看来这群案犯其蠢无比，尸体扔在大路边，车上和作案工具上都留着手印，只要被列为嫌疑人，比对手印，一个跑不了。

而且，钱也不多，就是区区两万块钱。

但是在当年，这个案子非常轰动，国内各大报纸都深入萍乡做采访，港澳和很多国外的报纸也刊登新闻。这是九十年代公安部五大要案之一。

因为这个案子非常有典型性，这是建国以后，中国大陆首例重金雇用杀手案，以前，这种案子只会出现在香港、澳门和国外。这个案子不仅意味着出现了新的犯罪形式，还意味着中国社会的经济结构和人口流动出现了很大变化。

改革开放以前，不论工人农民，都从事集体劳动，社会上几乎没有流动人员，因而非常安定。改开以后，人员流动起来，资金也流起起来，流动带来繁荣，也导致黄赌毒沉渣泛起和贫富差距出现，有一段时期，犯罪率非常高。

建国以后，消灭了私人财产，人们贫富差距不大，没人能拿出“重金”，也就不可能出现“重金雇凶”的情况，改开以后，一部分先富起来，手中有了资产，还有柳坤发这种人，把集体资产当成个人金库，随意挥霍，于是雇凶杀人这种方式才会出现。

1991年5月27日，萍乡检察院以杀人、贪污、挪动公款、行贿罪对陈艳洪提起公诉，以故意杀人罪对刘德泉、叶继德、叶光余、梁耀富、梁国祝等人提起公诉。那几个收受陈艳洪的贿赂和给陈艳洪通风报信的人，也受到了惩处。

真是“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陈艳洪身上有八九十年代乡镇企业家的共同特点，他们能干，“会来事儿”，有些小见识，小聪明，也有专横跋扈、酒色财气、视人命如草芥的匪气。如果陈艳洪没有得罪司机，现在说不定成为“优秀”企业家，父死子继，儿子也成为“优秀”企业家了呢。

陈艳洪这样的人在每个地方都有，是那一代草莽企业家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