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皇帝劫：南燕二帝㈣

慕容超信用奸佞之徒，诛戮贤良之士，田赋捐税繁多，民间劳役不断，自身的统治已糟糕至极，却还穷兵黩武，屡屡挑起边衅，进犯东晋帝国。而他挑起边衅的原因，说起来实在荒唐：当年他向后秦皇帝姚兴提出要接回母亲与妻子时，是以向姚兴称藩和给以“太乐诸伎”作为交换条件的。所谓太乐诸伎，就是皇家的歌舞乐团，包括乐师及以女性为主亦包括少数男性的歌舞艺人。当时中国境内虽然诸国林立，而一流的歌舞乐团估计只有两家：一家在东晋宫廷；一家原在前秦宫廷，前秦灭亡后被西燕掳去，西燕灭亡又落入后燕，后燕被北魏攻入、一分为二后，这歌舞乐团就留在了南燕。

慕容超出于一片孝心，接受了姚兴的全部条件，不但向姚兴称藩，还把一百二十人的大型歌舞乐团送给了姚兴。母亲与妻子回来后，太上五年（公元409年）正月初一，慕容超于东阳殿大会群臣喜迎新年，按照规矩，皇家歌舞乐团自然要来演奏，由于原先的乐团精英都送走了，这班新组建的歌舞乐团，其艺术水平自然远远比不上先前。慕容超深为叹息，懊悔不该把那么出色的歌伎舞伎送给了姚兴。怎么办？只有往东晋国寻求补救了：于是慕容超不顾大臣的反对，悍然于二月份派军队攻克东晋边城宿豫（今江苏宿迁东南），大肆抢劫掳掠而去。接着，慕容超命令从掳掠的人口中挑选二千五百名青年男女，由皇家乐官教授他们歌舞演奏。

没过多久，南燕军又再次进攻东晋侨置于淮水以北的济南郡，“俘男女千余人而去”（《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大概慕容超认为偏安东南的东晋朝廷软弱可欺吧，却不知渐渐掌握东晋实权的刘裕可是个厉害人物，你不去撩拨他，他或许还想找个借口来收拾你呢；如今你不识高低地激怒了这位太岁爷，真可谓自取灭亡了。当年三月，刘裕决定给予反击，亲自率师北伐。面对强敌，慕容超又不听劝阻，不派兵扼守地势险要的大岘（音xiàn）山（今山东临朐东南），结果晋军长驱直入，围住广固，四面攻打。

太上六年（公元410年）是南燕灭亡的年头。正月初一，慕容超登上广固南城门，接受文武百官的新年朝贺——这一次如果仍然有歌舞乐团演出助兴的话，由于增添了不少“新鲜血液”，其艺术水平肯定远远高于去年，可惜这位慕容皇帝大概已经没有欣赏的雅兴了吧？因为据史书所载，正月初二，即接受朝贺的第二天，慕容超和他的宠姬魏夫人再次登上城头，看见晋军阵容严整，威风凛凛，夫妇二人握着彼此的手，唯有相对流泪而已。

当然，慕容超还是颇有“骨气”的，他拒绝了部属投降的建议，声称：“吾宁奋剑而死，不能衔璧而生！”二月初五日，广固城破，慕容超率左右数十骑突围而走，被晋军追上擒获。刘裕历数慕容超不及早投降、负隅顽抗的“罪状”，慕容超倒也有点视死如归的气概，神色自若，一言不发，只是把母亲段氏托付给东晋将领刘敬宣。原来，当年桓玄叛乱时，刘敬宣曾逃往南燕避祸，大概在那时候与慕容超有了点交情吧。正如胡三省先生所云，母子俩一齐做了俘虏，却把母亲拜托他人，实在是太“庸浅”了：堂堂南燕“皇太后”的性命，掌握在刘裕手中，区区刘敬宣能起什么作用？即使能起点作用，他又何必为你这个亡国之君的母亲求情？

慕容超随即被押送晋都建康处斩，年仅26岁，从公元385年年底到410年年初，在位只有4年多一点。南燕从公元398年年初立国，到此时灭亡，恰好一纪12年。至于慕容超的母亲段太后、妻子呼延皇后，还有那个魏夫人的结局如何，虽然不便臆断，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刘裕因为广固城久围不降，心中忿恨，准备把城中老少全部坑杀，妇女则赏赐将士，经人劝谏后才改变了主意。然而，最终他还是杀掉南燕“王公以下三千人，没入家口万余”（《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与历史上大多数专制王朝一样，南燕王朝的覆灭，同样充满了血腥。

再来说说慕容德，他的儿子虽然被杀光了，却侥幸留下一个女儿，慕容德称帝后，封她为平原公主。14岁那年，平原公主嫁给了段丰。段丰估计是南燕王朝的一位官员，职务不详，可惜“为人所谮，被杀”（《晋书·列女传》）。杀他的自然就是岳父慕容德了，当然，做父亲的不会让亲生女儿受委屈，慕容德已经替平原公主物色好了另一位驸马爷——寿光公余炽。平原公主对一个贴身婢女说：“我听说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嫁二夫。段郎无辜被杀，我既然不能与他一起去死，又哪里还有重新嫁人的心情呢？如今父皇不顾礼义让我改嫁，我如果不服从，就是违抗君父的命令了。”

平原公主

于是，到了大喜之日，她照样与余炽举行婚礼。《晋书·列女传·段丰妻慕容氏》用“姿容婉丽，服饰光华”来形容这位迷人的慕容氏新娘，又用“睹之甚喜”来形容新郎余炽的心情。过了两个晚上，平原公主假称有病，不与丈夫行夫妇之事，余炽想想反正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来日方长，也就没有逼迫她。到了第三天，按规矩新娘子要“回门”，余炽也毫不怀疑地让她回娘家。到了娘家后，平原公主先沐浴，后安排酒席招待亲友，谈笑自如。到了晚上，她悄悄地在裙带上写道：“我死以后，请把我埋于段郎墓侧。倘若魂魄有知，我将要回归那里。”然后就在浴室里自缢而死。

她的死很快就轰动了广固城，送葬的那一天，男男女女前往观看的有一万多人。灵车途经余炽宅前，余炽“闻挽歌之声，恸绝良久”。平原公主从结婚到自缢都是慕容德在位期间，也就是说，如果是慕容德登基的公元398年结婚的话，到父亲405年逝世前，当初14岁的平原公主最多也只活了21岁，她的悲剧故事倘若经过民间流传或文人加工润色，其震撼力或许可以与焦仲卿之妻刘兰芝媲美，只可惜没能演绎出新的《孔雀东南飞》罢了。只不知制造这一悲剧的当事人之一、南燕皇帝慕容德，在悲剧发生时，是否会像刘兰芝的婆婆、焦仲卿的“阿母”一样，“零泪应声落”呢？至于慕容超，但愿他无儿无女。因为倘若有儿子，刘裕绝不会留下这些有可能替父亲报仇的“孽种”；倘若有女儿，能够侥幸活下来，多半也只能成为身份低贱的婢女或供权贵玩弄的乐伎吧？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