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号,山西省阳泉市平定县疫情防控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出一则通知:“从即日起,全县餐馆、公共食堂暂停堂食,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新闻报道截图
堂食?是不是写错了?应该是食堂吧。揉揉老花眼再看两遍,白纸黑字,确确实实写的是“堂食”。
“堂食”一词,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极其陌生的。因为在现代汉语中,这个词已然不存在了,要不是这场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这个词估计会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当中,无人提及,也无人知晓。
新冠疫情下的“堂食”是什么意思
其实,早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堂食”一词偶有人提及,只是这个词太过生僻了,几乎没人注意。
新冠疫情下的店堂告示
比如,2015年出版的《2015中国室内设计年鉴Ⅰ》(陈卫新编):“随着步步深入,第二重天井展现于眼前,它位于堂食厅的核心,是整栋建筑的心脏。”
2018年出版的散文集《轻声说再见》(作者:松浦弥太郎):“店里设置有堂食吧台,我打开牛皮纸袋,开始吃起在纽约的最后早餐。”
2016年出版的《掀起面纱的美国真容》(作者:方焰):“其中家庭式的小馆,主要是卖堂食(在店内进食),兼营外卖。”
2018年出版的小说《青臂与蛋挞上》(作者:亡人越刀):“这家热狗店就是个墨西哥小帅哥开的,店面很小,几乎只能带走,不能堂食,但是滋味一绝。”
新冠疫情下的店堂告示
通过以上例子,我们可以知道,在现代汉语中,“堂食”是一个状中式动词,有两个义项,一是“在店内大厅而非包间食用”,二是“在店内用餐”。
再结合当代餐饮行业的发展历史,我们可以从逻辑上大致梳理出“堂食”意义的发展脉络。
最先,“堂食”是指“在饭店大厅用餐”,而“在包间用餐”是不能称之为“堂食”的。到了后来,不管在大厅,还是在包间用餐,都可以称之为“堂食”。
与“堂食”并存的餐饮词汇,还有“外带/自提” “外卖/外送”。
新冠疫情下的店堂告示
有些小餐饮店,就餐环境不是太好,有些顾客就想要把食品打包带走,到另一地点食用,这个时候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餐饮词汇:“外带/自提”。
再后来,网络越来越发达,一系列团购网站、外卖平台风起云涌,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享用美食,“外带”就转变成了“外卖”。
古代典籍中的“堂食”是什么意思
说起“食堂”,人们并不陌生,有点岁数的人都知道,在过去的计划经济时代,是指机关团体、公开企业供应本单位成员吃饭的地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集体食堂
再后来,食堂上了大街,“国营食堂” “集体食堂”便成了餐饮业的代名词。改革开放后,大街上的“食堂”不见了,被各种“酒店” “美食城”逐步取代。
可要是说起“堂食”,别说平定县,就是整个山西省,也没几个人知道,因为这个词老师没教过,书本里也没有提起过,生活中更是没有用到过,压根儿就是一个极其生僻的词汇。
当年的“公共食堂”
其实,不论是食堂,还是堂食,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因为长时间不用,就慢慢丢失了。
食堂,最早见于晋代,是旧时寺院或公堂中的公食之所。
晋代高僧法显《佛国记》记载:“入食堂食会,威仪齐肃,次第而坐,一切寂然,器钵无声。”是说僧人午斋过堂时,要注重礼仪,吃饭是要“止语、正身、端坐”。
僧人午斋
唐朝诗人柳宗元《新食堂记》也有这方面的记载:“贞元十八年五月某日,新作食堂于县内之右,始会食也。”这里的“食堂”是指政府官员们吃饭的地方。
“堂食”这个词,在古代汉语中,也始于寺院或公堂。
唐代李肇在《唐国史补》中这样解释“堂食”:“每朝会罢,宰相百僚会食都堂,故名。”
北宋《册府元龟》亦载:“唐朝定令式,南衙常参文武百僚,每日朝退,于廊下赐食,谓之堂食。”南衙,在唐朝特指宰相官署,因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均在皇宫之南,故称。可见,最初的时候,不是谁都有资格吃堂食的。
古代官员聚餐
元朝无名氏《赚蒯通》第一折:“为官的吃堂食,饮御酒,多少快活。”
可是,有的人就不喜欢吃“堂食”。五代时期后汉宰相苏逢吉,为人贪奢,嫌公家提供的“堂食”不好吃,便命令家厨给他送饭,每天都吃最珍贵最好的。这在《新五代史·汉臣传·苏逢吉》中有记载:“逢吉已贵,益为豪奢,谓中书堂食为不可食,乃命家厨进馐,日极珍善。”
在敦煌文献中也有“油叁胜,十二月六日中间堂食解斋用”的记载,这是唐五代敦煌僧人在工作现场饮食的记录。
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
“堂食”,在古代文献中,有时候也被称作“堂餐” “堂馔”,用现代汉语可表达为“朝堂的食物”,相当于工作餐,是个名词。这一点,和现代汉语中的“堂食”的词性是不一样的。
古今“堂食”之间有什么联系
大致到了元朝以后,“堂食”一词基本不见于文献记载,而且其义项非常狭窄,只是指“公署膳食或僧人饮食”,从未用于市井酒肆、酒楼、客栈等公共饮食场所,也未见有现代汉语的“堂食”的用法,因此我们可以判定,现代汉语的“堂食”与古代汉语并没有直接的继承关系。
如此说来,现代汉语的“堂食”是如何产生的呢?
在现代吴方言中,有一个与“堂食”非常接近的常用词汇,叫“堂吃”。
1984年4月10日《新民晚报》:“‘二泉村’的无锡小笼,选料精,外型美,卤汁多,可堂吃,也外卖。”
无锡小笼包
《温州方言词典》记载“堂吃”指“顾客到餐馆的餐厅就餐”,同时词典中还有这样一段记载:“特别是为睦族和增进宗族子弟之间的族谊,在祠堂举行的‘散胙’ ‘散福’和‘合食’(又曰‘会食’ ‘堂食’ ‘燕饮之会’)活动,使支丁蒙上一层温情脉脉的血缘亲族关系的面纱。”
这段记载中提及的“堂食”,与现代汉语中的饮食词汇“堂食”的意义以及词性完全吻合。
使用吴方言的地域,如上海、苏州、杭州、温州等地,近年来经济文化相当发达。一般来说,语言的发展与经济有着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经济是促使语言变化的最大外力,经济活动对语言起传播作用,经济的发展更为语言的整化提供了充分条件。
上海生煎包
于是,人们便把吴方言中“堂吃”这一词语,借用到普通话中,而又出于别的原因,并没有完全把形态借过来,而是选择了启用古代汉语中的与“堂吃”类似的“堂食”。
“吃”与“食”,是同一个概念的古今不同表达,相对而言,“食”比“吃”要雅致一些,更适合以新闻语体和告示语体等书面语体为主的使用环境。
比如,我们说一个人精于品鉴菜肴,常冠之于“美食家”的称呼,要是想贬低一个人,便詈作“讨吃鬼”,就是这个道理。
新冠疫情下的店堂告示
或许,第一家挂出“可堂食,也外卖”店堂告示的商家,未必知道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就已经有了“堂食”这个词汇,更不知道“堂食”在古代汉语中的确切含义,可就是他们这种“旧瓶装新酒”的做法,无意当中带火了一个几乎湮没于历史尘埃中的古老词汇,使其在现代汉语语言生活中重新表现出了强大生命力。(张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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