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I 顶级超模华裔姑娘石瑞，从蝙蝠到凤凰

《纽约时间》出品

编辑：江南

纽约华人资讯网特约记者 Immanuel

在刚过去的2022-2023秋冬季时装周，一个20岁的华裔超模石瑞（Sherry Shi）走完了36场时装表演，排名世界第一，成为时尚圈内的“大满贯”得主和让超模同行们在社交平台上发帖赞叹的“劳模”，也成为继刘雯之后，第二个在国际时装周拿下世界冠军的华人模特。

石瑞将今年几乎所有国际顶级品牌大秀收入囊中，从巴黎的圣罗兰、香奈儿到米兰的范思哲和伦敦的巴宝莉一场不落，中途还回纽约压轴了汤丽柏琦的闭场大秀。

石瑞的“60后”爸爸妈妈是两位来自中国大陆的一代移民。爸爸是贫穷的农家孩子，靠读书和留学改变了人生轨迹，妈妈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出身。他们原本也是在按照“读书改变命运”的思路培养自己的儿女，但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除了读书的“华山一条路”之外，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华二代孩子还可以这样光芒四射的站在时尚之巅。

“幸好没有放弃，也多亏她坚持了下来。”石爸爸暗自庆幸，为了帮女儿“圆梦”，他甚至辞去了工作，勒紧腰带陪她去满世界跑，一场一场的试镜，不放过一次机会。

以前他还总是愁孩子成绩不好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今后要如何养活自己？没想到眼见着她走一场秀的报酬一路飙升，拍广告的报酬更是丰厚，感觉自己的认识也都被刷新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父母开眼界的，年轻的女孩辗转纽约、巴黎、东京、伦敦……跟设计师们沟通如何引领下一季世界的色彩，跟杂志主编对话社会矛盾和种族问题，跟超模前辈讨论环境保护和时尚业改革——他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走到了一个她的父辈以前完全没有见过的世界。

石瑞为美国本土品牌汤丽柏琦拍的广告画。受访者供图

“不务正业”的小女孩

像藏赃物一样藏起成绩单

2002年2月，石瑞出生在德克萨斯州休斯顿市，她还有一个比她大6岁的姐姐和一个比她大3岁的哥哥。姐姐从小就是学霸，哥哥成绩也不错，全家就只有活泼好动的石瑞让父母焦虑她的学习成绩。

每到学期末的时候，姐姐就像骄傲的将军一样，将耀眼的成绩单递给眉开眼笑的父母；而石瑞则是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一般，藏匿赃物似的将成绩单塞进包里，面对爸爸失望的表情和严厉的训斥，她也只是默默的流泪。

“在你成绩能到全年级前50名之前，都不准再玩手机，不准再看电视，不准再走秀！”石爸爸以为自己的威胁能有用。

在2009年的时候，在热心朋友的再三敦促甚至“威逼”之下，石爸爸和石妈妈勉为其难的把石瑞的姐姐被送去了当地的少年模特课外辅导班。

就像大多数“技多不压身”的华裔孩子一样，姐姐的课外班训练更多是学习之外的“加分项”，但是7岁的石瑞却如同被魔法击中了一般，对时尚之美着了迷。她踮起脚跟在姐姐身后，学着模特的步伐，并开始关注电视里面的时装表演。她也缠着父母，跟着去了姐姐所在的培训班接受训练，还参加了一些演出。

再大一些的时候，她就开始读各种模特的自传，并且暗暗下定决心要走进他们的世界里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兴趣爱好问题了，这在家长眼里，显然已经是过犹不及，主次不分，“不务正业”了。尤其是当过多精力和热情的投入导致她学习成绩下滑后，石爸爸动了想要阻止她的念头。

但是看着女儿噙满泪水的眼睛，他又心软了。从读书时就在中餐馆卖力打工，到毕业后埋头苦干三十年，他也就是想要尽自己所能，给自己的孩子他们想要的生活，女儿要是有自己想要坚持的梦想，即便只是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愿意做她的后盾，陪她去赌一把。

2015年，13岁的石瑞身高就已经接近1米8，已立志要成为超模。受访者供图

你见过凌晨三点的巴黎吗？

没有超模是不吃苦就能成功的

2018年，16岁的石瑞被总部位于纽约的IMG经纪公司看中，签约为旗下的模特。经纪公司提供资源，帮忙联系试镜机会，但是所有的成本需要模特自己负担。新出道的模特缺乏经验和名气，只能马不停蹄的跑各种小秀场碰运气，路费也都是自己出。

一次巴黎时装周，顶级品牌的大秀场都有超模撑场面，新人连试镜机会也没有，但是周边却可能有好几十场小秀场可以去试一试。那年秋天，石瑞走在香舍丽榭大道上，看着满大街都是从世界各地赶来的美女帅哥模特。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心里早有此觉悟，因为即便是一场小秀，可能都有三四百人去竞争三四十个上场的机会。面试分为三轮，第一轮是经纪公司为你争取到机会去跟人见个面，看基本条件和风格是否符合对方的要求，一大部分人就被淘汰掉了；第二轮才是“卡司”面试（casting），可能有一百个人参加；第三轮是试装（fitting），看看你穿上衣服是否合适，一般到了第三轮，才基本上算“有戏”了。

石瑞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揣着饼干和矿泉水瓶连轴转的跑遍了四十多场秀面试，脚上打满水泡，反复做造型和拆洗的头发也硬生生的拉伤了头皮，最后她成功拿下来大约六七场的机会，虽然入不敷出，但对新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

石瑞在商场里自己的照片前模仿自己。受访者供图

一场秀的正式演出大约四个小时左右，一般报酬从500欧元到2000欧元不等。唯独有一场秀，来自中国的品牌方给了她4000欧元的报酬，让她大感震惊。她能感受到这个品牌很努力的想要打响自己的名声，为此不惜付出比其他品牌更多的成本，但更令她遗憾的是，这个品牌在世界时尚界并不被认可。

“我是石瑞，我出生在休斯顿，我是一个华裔美国人。”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会强调自己的“根”。她也告诉来自中国的时尚杂志主编，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应该有很多好的品牌。她希望今后能到中国去，帮助将更多的中国时装品牌推向世界。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是基于外交辞令或者那些宏大的民族主义情怀，而更多的是对在巴黎时装周的边缘地带渴望得到认可，渴望走向世界的那些品牌感同身受。

2020年，石瑞在巴黎走秀。受访者供图

年仅16岁出道的石瑞此前从未独自出过远门，放心不下女儿的石妈妈便决心陪着她闯荡江湖，一路跟着她的行程跑，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可是晕机晕车的妈妈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招架不住，在凌晨转机的候机大厅里快要瘫倒。石爸爸接到妻女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石瑞一见自己连累了妈妈，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算了，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工作我也不去了，要不然我就放弃了吧，我还可以继续上学。我也不能这么自私，让我妈这样受罪。”

“你在巴黎首战告捷，不要就这样放弃，你不用担心，爸爸可以辞职了陪你。”

石瑞抬起头，惊讶的看着爸爸。她深知这个决定对他和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全家5口人，就爸爸一个人在工作。姐姐刚考上纽约大学，一年学费七八万美元，哥哥马上也要上大学。但是爸爸也看到了女儿为了追求梦想付出了什么，他算了算自己的退休金和股票，觉得就算现在不工作了，也是可以陪女儿搏一搏的。至少撑到女儿成年，自己再去就业，也是可以的。

于是，55岁的石爸爸辞了工作，专职当起了女儿的保姆，女儿拍照片拍到凌晨三点回来，他已经在酒店给她做好饭；女儿用右手吃饭，他就给她的左手卸指甲油；女儿一边刷着牙，他就一边帮她吹着头。这样她就能够抢在下一个品牌凌晨四点半来接她的车到达之前，睡上四十分钟。

孤注一掷，

但不放弃底线

从16岁到18岁，石爸爸见证了女儿玩命一样的努力过程。比如说，她可以在气温零度的富士山下穿着短袖在雨中拍夏季广告照片，从凌晨拍到下午，拍摄团队在一旁裹着皮衣撑着雨伞瑟瑟发抖。

还有一次在新加坡，石瑞刚下飞机，感冒加上时差让她呕吐不止，但她也会坚持去到约定的地点拍杂志图片，“我不能让几十个人在那里等我，”石瑞说。她的敬业和专业很快就让她成为了那些大牌设计师、大牌编辑的“团宠”，工作邀约也是越来越应接不暇。

2021年9月《时尚》杂志封面上，身居C位的石瑞。图片来源：VOGUE

对于工作过程中的各种折腾和辛苦，石瑞从未有过抱怨，除了有一次，她遇到了让她很不开心的尴尬状况。

“他们要我穿的衣服很暴露，上身就是一层透明的薄纱，也不让我戴胸罩，这样的衣服我是不会穿的！”17岁的女孩气得手哆嗦，以至于把 “薄” 字都打错了。她给在屋子外面一边看樱花一边等她试装的爸爸发短信，告诉他在东京的这家公司无视了她工作合约中 “不裸露胸部，不穿性感服装” 的条款，连胸贴都不让她使用。

工作人员看起来态度很坚决，说这场服装秀本来就是要表现那种 “性感” 的感觉，如果 “遮起来” 了就会破坏整体的形象。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石爸爸想看看女儿会怎么自己解决问题。

“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是未成年人，不被允许穿这样的衣服表演，但经理不在，工作人员说这是舞台导演的安排。”石瑞跑到厕所里，打电话告诉石爸爸，她随后给自己的经纪公司发了消息，要求他们出面协调。要么换一套服装；要么允许她用胸贴；要么加一件外套；都不行的话就放弃这次走秀。

2019年春，石瑞在日本的樱花树下。受访者供图

按照纽约州的法律，未成年人工作需要申请特殊的工作证，需要提供体检证明和学校的成绩单；18岁以下的未成年模特工作需要有监护人陪同，并且不允许穿具有性暗示和诱惑嫌疑的表演服。

经纪公司也十分注意避免 “踩线” ，事先就会与当事人签署详细合约确定可接受的工作内容和尺度，在边界可能不太清晰的时候也会跟模特自己确认，比如说泳装是否可以接受？

“用性来挑逗和诱惑的那种衣服我是不接受的，就是满了18岁我也不会穿，这不是时装秀的意义所在。如果我所从事的行业是靠性感来吸引人，那我宁愿一辈子都在快餐店打工。”

然而，涉及未成年模特保护的这些法律在其他一些国家及地区都是缺失的，这给刚走上国际舞台不久的石瑞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冲击。尽管后来由经纪公司出面斡旋，客户最终让她多穿了一件外套完成了表演，但她还是很不开心。

石爸爸比她更了解两国法律、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心里面觉得她可能是有些反应过度，但看着她沮丧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怕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但他此刻心里面已经对女儿有了充分的信任，知道她有自己的主见和化解问题的能力。

顶级模特告诉你，

什么是真正的时尚

穿着一身顶级奢侈品走秀逐渐成了石瑞的日常，她成了香奈儿、迪奥、普拉达、范思哲、巴宝莉等公司爱不释手的新生代模特。但她私下平日里的装扮却极为朴素，以清爽宽松的休闲装为主。

作为那些大牌设计师的宠儿，她获赠了不少饰品和包包，而这些往往都成了她妈妈和妈妈的朋友们的福利。她喜欢美的东西，喜欢穿着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衣服和首饰走秀，但她本人却并没有陷入对奢侈品本身的物欲中去。

石瑞日常的装扮。受访者供图

大牌之所以成为大牌不是贵在价格，而是贵在引领时代的潮流。“我要是有一天能走香奈儿的秀，那该多好啊。”16岁的石瑞曾经这样对自己说。

香奈儿向来都是模特们的心头好，但在石瑞眼里，它之所以闪闪发光，吸引着人们趋之若鹜，更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那种文化和精神。那些一次又一次的创新设计，呼应着不同时期的前沿思潮，通过一代又一代人形象的改变诠释着社会历史的进程，这真的太酷了。尤其酷的是，就在石瑞满18岁这一年，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香奈儿的模特，在万众瞩目的巴黎时装周T型台上，穿着下一季的香奈儿春装登场。

香奈儿T台上的石瑞。受访者供图

看着石瑞以专业的冷峻表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在世界最顶级的T台上，石爸爸和石妈妈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们完全清楚这一刻对于一个模特的职业生涯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石爸爸眼前一幕一幕闪过去的不仅有那个满身油污，在餐厅里打工，和因为欠租被房东呵斥的留学生时代的自己；还有穿着补丁衣服，喝着泡菜水充饥的自己的母亲；以及那个因为裹了小脚，造成脚骨折断的奶奶。祖祖辈辈的亲人，从来就没人能像女儿这样光芒万丈的站在她所向往的山之顶端，骄傲的成为她自己。

三代人经历的所有的委屈和煎熬仿佛都在女儿此时的高跟鞋下烟消云散，“她实现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梦想，她就像是一只从贫困山区飞出来的小蝙蝠，带着几代人的血泪，飞进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变成了一只金凤凰。”石爸爸红着眼眶说。

“以前我对她的要求是年级前50名，没有想到她现在成了Top50的模特，是世界的前50名，她的格局比我大多了。”

到了20岁，石瑞的脸上已经逐渐褪去了刚出道时候的稚气，但她标志性的爽朗笑容依然如故。

她告诉记者说，她的理想并没有止步于此，她还有很多偶像要追赶，比如说和她在社交平台上互相关注的“70后”超模安伯·瓦莱塔（Amber Valletta）。

安伯不仅是一个模特，也是一个演员、制作人和社会活动家。不同于很多从不第二次穿同一件衣服的女明星，安伯主张环保主义的时尚改革，主张旧衣服的再利用和分享，推崇环境友好的服装材料和可持续的时尚观念。

石瑞非常赞同她的理念，觉得安伯给了她很多启发和激励。她自己经常从一些品牌的秀场出来的时候，都遇见有动物保护组织在外面抗议，她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于是，她当面对偶像安伯说：“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在动物保护方面做出自己的贡献，为无声者发声。”

童年的石瑞和小鸭子。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