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手镯与脖圈

五年前，动物园有一只通灵的猴子，年纪已经非常大了，没有了攻击性，被管理人员用铁链拴着，供人观赏抚摸喂食。

那是细雨朦胧的午后，与好友闲逛来到此处，在路上买了一些果脯投喂这只上年纪的老猴。

不知是见过的人多了，还是本就不怕生，老猴悠闲地在树下散步，吃着游客投喂的食物，友好地与人合照。那个模样，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主人，丝毫不介意游客的亲近，合影时还会咧嘴大笑。

“这猴子真的通灵了，居然带着几丝人性。”

这是朋友对他的评价，老猴日久成精，日日与人相伴，沾染了不少的人性习惯。

伸手将果脯递给老猴，他也不见外，挑挑拣拣，找一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塞进口中，对于那些不喜欢的东西，丢在一旁也不搭理。

他拽了拽束缚自己的脖圈，似乎是松了一些，继续吃着那些挑选出来的食物。

当时是年后不久，动物园人还比较少，我们上前与他合影，还被他塞了两三个别的游客赠予的食物，他好像知道回馈，灵性十足。

我上前与他合影，伸出右手，他就将左手搭在我的手上，温和地吱吱叫着，“丑陋”的嘴脸咧开，笑得难看。

“看哪儿。”

指指朋友站的方向，正拿着手机帮我拍照。老猴心领神会，朝着我指向的方向看去，一张非常完美的合影就这样被保存至今，成为我怀念老猴的唯一纪念品。

合影结束，我轻轻拍拍他瘦弱的肩头，以示表扬。

就在这时，老猴冲我吱吱大叫，两只爪子抓住我的右手，朝我手腕处抓去。

由于老猴并不狂躁，我并没有及时将手抽回来。老猴一把抓住我戴在手上的银质手镯，两只爪子使劲往下拽，然而，手镯依旧稳稳地戴在手上。

这只手镯是前几年生日时，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上面带着她对我的祝福，一直戴在手上从未摘下来过。

不知为何，这枚带着幸福气息的吸引了老猴的注意力。老猴尝试了几下，并没有将手镯拽下来，他反而有些气急败坏，焦急地吱吱叫着。

“怎么了？”

朋友拍完照也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他好像对手镯挺感兴趣的。”

手镯只是普通的银质手镯，古朴无华，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只因为这是母亲送的生日礼物，我才一直戴着。

老猴焦躁地尖叫着，急得抓耳挠腮，在原地乱跳，弄得铁链哗哗作响。

他狂躁地跑开，几个健步就爬到树杈上，又跳下来，如此反复，焦躁的心情不见平复。

我与朋友还有管理人员都有些疑惑，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老猴究竟为何如此狂躁。

“这只猴子好久没有这么狂躁了。”

就连管理人员都非常不解，鉴于老猴没有太大的攻击行为，也就听之任之，看着老猴乱窜。

如此反复几次，老猴再次跳到我的面前，再次伸出爪子想要朝银手镯抓去。

结果依然如此，银手镯并没有被他拽下来，他有些气羸，吱吱叫着，好像要发泄情绪。

期间，他又尝试了几次，试图将银手镯拽下来，一成不变的结局让他知道，再也没有尝试的必要。

就在这时，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只见老猴冲我吱吱叫了两声，伸手在自己脖颈间拽了两下，一根同样颜色的脖圈在他略见灰白的毛发下若隐若现。

那是一根拴着铁链的脖圈，动物园管理人员将他拴在此处的束缚之物。

“看懂了？”

朋友在一旁看了半天，有些疑惑地问我。

我轻轻摇摇头，我们两人齐刷刷看向管理人员，天天相伴的老猴的意思估计只有他能懂。

管理员神色有些暗淡，一言不发盯着老猴。老猴还在拽着他的脖圈，吱吱地冲我叫着。

“估计他是将你的手镯当成脖圈了。”

管理员终于开口，他这句话更加让人疑惑，不明所以。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猴通人性，但缺少辨别判断能力，他以为你与他一样，是被脖圈拴着的。”

他以为我是被拴着的，所以才拼命想要将我的手镯拽下来，让我自由？

“他是想让你自由！”

“但他发现没办法给你摘下来，就告诉你，他也戴着脖圈，与你一样，想必是在安慰你。”

管理员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一只被拴在动物园里多年的老猴，想要解放游客的自由？

听起来是多么匪夷所思的行为，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老猴小时候是野猴子，后来生态破坏，山林退化，他就被送到动物园了。”

管理员话语很是沉重，他转身离去，突然停住了脚步：“你把手镯摘下来吧。”

看着老猴滑稽的动作，我实在笑不出来，默默地将右手母亲的祝福摘了下来，揣进口袋，放到让老猴看不见的地方。

我蹲下身，轻轻揉着老猴的头，想要咧嘴笑笑，但我知道，我笑得肯定非常难看。

之后的日子，经常去动物园看望这位“长辈”，我刻意记住他喜欢吃的东西，每次都会给他带着。

他还是那样悠闲，吃零食、睡觉、晒太阳，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每次他都咧嘴笑着，笑得十分难看，吱吱地冲我叫，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半年前，我再次去看望他时，在那株树下只剩下一根长长的铁链，末端只拴着一个白色的脖圈，老猴不见了踪迹。

管理员告诉我——老猴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