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宝整理：《春在堂随笔  九九销夏录》

《春在堂随笔 九九销夏录》， [清] 俞樾著，王华宝整理，凤凰出版社2021年6月版。

内容简介

《春在堂随笔》，共十卷，分卷列条，每条无标题，大体按成稿先后排序。内容由平日所作笔记整理而成，或为以经学、小学、诗文、石刻之考释和评定，或为师友间之酬和文字，或为游历览胜之实录实感，或为朝野之轶闻掌故，或涉时事评论，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

《九九销夏录》，共十四卷，前三卷着重于对《易经》《诗经》《四书》的考校，后各卷则内容广泛，涉及多种典籍、典章制度、琴棋书画、文房四宝、汉瓦京砖、文人轶事等，考文献，谈文事，说历史，记当下，聚焦点，议论风发，颇富意味。

总 目

春在堂随笔

目录

前言

正文

九九销夏录

目录

前言

序目

正文

《春在堂随笔》前言

《春在堂随笔》是俞樾众多杂著中的一种，共十卷。从内容来看，分卷列条，每条无标题，主题不集中；由篇幅而言，各卷大体相当。可见，该书是他根据平日所作笔记整理而成，大体按成稿的先后排序。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有残稿本一卷多，据于天池的研究，成稿后又续有订正。

清刊本《春在堂随笔》

一、书名的来源

俞樾有据所居之处为书命名的习惯，如《俞楼杂纂》《右台仙馆笔记》，且有以“春在堂”命名的系列，本书也是其中之一，并将一生著述亦总括为“春在堂全书”。卷一首条即谈及，因试诗中首句“花落春仍在”为曾国藩所激赏，称“他日所至，未可量也”，尽管俞氏在官场并不得意，“虽名山坛坫，万不敢望，而穷愁笔墨，倘有一字流传，或亦可言‘春在’乎。此则无赖之语，聊以解嘲，因颜所居曰‘春在堂’。他日见吾师，当请为书此三字也”,阐明了居处及书名的来源。

二、本书内容及其学术文化价值

《春在堂随笔》是一部包含有学术考证、诗文杂录、社会民情、时政议论、个人经历等的综合随笔录，多有可取之处。

有涉时事及议论者，如卷二记“西人有医士名合信者，著《博物新编》，内载有用电气制炼字画铜板之法”，卷七有“自鸦片烟入中国，而受其害者日甚，于是戒烟之方亦日出”，而记戒烟方；卷九记“道光辛丑岁，英夷犯定海，陷之，浙东西皆耸”；卷十记“露宿黄河之堤”作诗，连及“后读《汉书·沟洫志》”，“光绪十三年，河决郑州，安徽董紫珊毓琦献二策”，参见《尔雅》等，纵论治理黄河事。

俞樾

有文史考释或议论者，如关于经史的议论，卷三有“经学无底，史学无边。经学深，故无底，史学太汗漫，故无边”之说；又有关于同治时书局会刻“二十四史”事，记潘鸿的观点，论各版本之优劣、“备校各书”以及“天文、历法等志，非平时所专习者不能订其讹夺，每局应延请精于历算星学者一二人，专校天文各志”；又记述《明纪》成书经过“盖此事惟余知之详也，故纪之于此，以告海内读《明纪》者”；卷二记“永怀堂《十三经注》”“今其版在浙江书局，余取观之，其谬误甚多。尤可笑者，《孝经》题汉郑氏注，而实则唐玄宗注也”。其说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谈文学的如卷九“诗人不解经义，由来久矣”，“乃知小说家多依仿古事而为之也”的议论，卷十记“许氏长外孙女三多……于归后，为其婿捉刀，作试帖诗甚工。女子能诗者多，能为试帖诗者颇少。因录二首”，均有可观之处。

关于个人行历，书中多有记载，其中可用以研究俞氏本人的材料极多，如卷一记曾国藩之言“李少荃拼命做官，俞荫甫拼命著书”；卷三记有“余舅氏姚平泉先生……尝自谓，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斯言余终身诵之”；卷四考述俞氏所自出；卷八“余于庚辰岁，既免丧，其明日，即手题一联悬春在堂云：‘越水吴山随所适，布衣蔬食了余生”；卷一记《春在堂全书》各书情况“今列所著书目于此”；卷八“余着《右台仙馆笔记》以《阅微》为法，而不袭《聊斋》笔意，秉先君子之训也”，等等，对研究俞氏著作当有帮助。

朝华出版社影印版《春在堂随笔》

俞樾治学，注意运用石刻、碑帖、画像资料等，来考证古代经史之文，如卷一有“吕本南茂才，又以王右军《平安帖》墨迹见示”，卷二有“沈韵初孝廉树镛，以赵廿二年石刻见示”，“韵初又示余南武阳功曹墓阙画像题字”，“咸丰二年，余姚客星山新出一汉碑；俞氏且注意与他书互校互证，以见其价值。如卷二记绍兴禹穴的石刻，因得拓本，与王昶《金石萃编》、阮元《两浙金石录》互证，考其“至今可辨者”。卷七有记龙洲所存韩愈《偃王庙碑》拓本残文，与清刻韩愈文集相校，辨其异同。显示其治学的特点。

其内容，赵宣、张桂兰《文献学视域下的<春在堂随笔>考略》（《图书馆学刊》2015年第3期）一文有详细的统计、分析和归纳，分类统计为：一、轶闻掌故一百三十九则，二、小学考释十九则，三、文学考释与评定三十则，四、史学考释与评定十四则，五、经学考释与评定三则，六、钟鼎石刻考释与评定二十三则，七、佛经考释与评定四则，八、天文历法考释与评定六则，九、天文历法考释与评定六则，十、游历二十一则。并揭示“轶闻掌故”“是全书占比最大的一部分，除了十九则名物、五则人物、二则地理、六则书法外，还涵盖了一则记时、一则围棋、三则西学、一则外域历史、二则造船、一则时政。”并进而归纳“他的特点是不专攻经学，重视民间文学，于文学也颇有成绩。所以，反映在《春在堂随笔》中，‘经学考释与评定’仅占很小的比例，其余则广泛涉及‘小学’‘文学’‘史学’‘钟鼎石刻’‘佛经’等诸多领域。”

商务印书馆版《春在堂随笔》

这些统计和分析，印证该文揭示的《春在堂全书》的学术文化价值：“自道光二十年（1840）到清末的七十年间，更是清代笔记的百花齐放时期，俞樾的一生则恰恰贯穿了晚清这七十年的光阴。欧风东渐，晚清各种社会思潮此起彼伏，为笔记与文学以多重价值、多重视角审视历史与记录现实创造了条件。所以，它不仅是中国古典笔记的终结，而且是近代白话笔记的开端。”

三、版本传承与整理概况

本书版本，多为《春在堂全书》本，由八卷增至九卷、十卷本，也有几种单行本，并民国版附小浮梅闲话共三册本等。

又有残稿本一卷多存世。据于天池《跋<春在堂随笔稿>》(《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2期）介绍：

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春在堂随笔》为俞樾的手稿本。一册，半页八行，行十九字，封面题：“俞曲园手写《春在堂随笔稿》，煜峰”，扉页小篆“春在堂随笔”，为俞樾亲笔题签。《春在堂随笔稿》通篇用隶书书写，体现了俞樾“自幼不习小楷书”，“寻常书札，率以隶体书之”的特点。稿本不分卷，起于“余自幼不习楷书，而故事：殿试考试，尤以字体为重……”，止于“余姚新出一汉碑，……吴君康甫有释文，当求其详并证异同也”。相当于通行本的第１卷及第２卷的前半部分。

广文书局版《春在堂随笔》

吴受福在跋文称稿本为“随笔第一卷”并不十分符合实际。与通行本比较，稿本除不分卷外，在内容编排上缺通行本卷一第十八条“余壬子散馆后未引见”，卷二第一条“陆存斋观察心言尝问余曰”。

而在第八条后多出“刑部员外郎蒋君凤藻妻彭乃泳莪相国女孙，相国疾病，刲臂肉和药以进。同治四年，台臣以闻，旌如例。按国初定制，割股不准旌表。世宗宪皇帝以为既有此事，若不与旌表，无以彰苦志，见雍正六年上谕。是愚孝亦圣人所许矣。余亲串中有署安义县周祖诰女仲英割臂疗母，病竟愈。又有蔡子泉秀才妻姚惠割臂疗夫，病竟不愈。是二人者皆于例宜旌者也，姑识于此。周事在咸丰四年，姚事在同治四年。另外，稿本中第8条‘余着考工记世室重屋明堂考’，在通行本中则移入卷4第13条中，并且文字上做了很大的变动。”

于文认为“从具体的条目表达上看，通行本较稿本有了较大的增删润色。有的是内容上的补充……有的是文字上的加工……有的则是表达上的订正”，“稿本的校勘价值还是很大的”。

江苏人民出版社版《春在堂随笔》

新整理的单行本则有江苏人民出版社版、凤凰出版社版、辽宁教育出版社新世纪万有文库本、新文丰出版公司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版等。

本次整理标点，以光绪二十五年版《春在堂全书》重订本中的《春在堂随笔》为底本，参考蔡启盛《春在堂全书校勘记》及所涉相关典籍，参校新整理本，个别排版讹误径行改正。

王华宝

《九九销夏录》前言

晚清俞樾（1821-1907）留有《九九销夏录》十四卷，为其读《易》《诗》《四书》及考证古代典制、杂事的札记。这里参考前人研究，对该书书名及成书缘由、主要内容与价值、版本传承与本书整理情况做必要的说明。

清刊本《九九销夏录》

一、关于书名及成书缘由

人们通常所说的九九，指冬九九，是一种汉族民间节气。数九计日，从冬至算起，每九天算一“九”，一直数到“九九”，九为极数，是最大、最多、最长久的概念，九个九即八十一便是“最大不过”之数，汉族人认为过了冬至日的九九八十一日，“九尽桃花开”，春天就到了。梁代宗懔《荆楚岁时记》中记载:“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为寒尽。”

而古代将夏至后的八十一天也称为九九，即俞樾“九九销夏”的“九九”。数九习俗起源于何时，现在没有确切的资料。与“数九”相关联的九九表、九九歌之类，由传世典籍及考古发现可以证明，远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被人们广泛使用。

如《管子·轻重戊》：“虙戏（伏羲）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韩诗外传》卷三云：“齐桓公设庭燎，为士之欲造见者。期年，而士不至。于是东野鄙人有以九九之术见者。”数九反映着天气变化的时间活动，同时衍生的“九九消寒图”“销夏录”等也是“熬冬”“销夏”智力活动。

文人好雅趣，喜把玩金石，观赏书画，消遣苦夏之余，将有关记述、考证、品藻之作题为“消夏”“销夏”，如高士奇《江村销夏录》、孙承泽《庚子销夏记》、吴荣光《辛丑消夏记》、端方《壬寅消夏录》。诗人是不会让“消夏”成为书画界的专用名目的，诗题除“纳凉”“避暑”外，也有明张居正《奉和玉娘消夏诗五首》、清袁枚《消夏诗》、潘祖荫《消夏六咏》等，径以“消夏”入题。

刘文介旧藏《九九销夏录》

作为学者的俞樾，一八九二年夏日在苏州。该地夏日的生活情况，苏州文士顾禄写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的《清嘉录》卷六中记载：“土人置窨冰，街坊担卖，谓之‘凉冰’，或杂以杨梅、桃子、花红之属，俗呼‘冰杨梅’、‘冰桃子’。鲜鱼肆以之护鱼，谓之‘冰鲜’。”并引蔡云《吴歈》诗云：“初庚梅断忽三庚，九九难消暑气蒸。何事伏天钱好赚，担夫挥汗卖凉冰。”

俞樾当有“九九难消暑气蒸”的同感吧，自序说：“壬辰夏日，余在吴下，杜门不出，惟以书籍自娱。渔猎所得，则录之；意有所触，亦录之……不足言著者，聊以遣日而已，故题曰《九九销夏录》。曰‘九九’者，以夏至后亦有九九之俗语也。”

苏州有销夏湾，据宋范成大《吴郡志》卷十八记载：“销夏湾，在太湖洞庭西山之趾山，十余里绕之。旧传吴王避暑处。周回湖水一湾，水色澄彻，寒光逼人，真可销夏也。”而唐陆龟蒙有《销夏湾》诗咏之，云：“遗名复避世，销夏还销忧。”范成大《销夏湾》诗：“蓼矶枫渚故离宫，一曲清涟九里宫。纵有暑光无着处，青山环水水浮空。”

可见有“避暑销夏”与“避世销忧”的双重含义。俞樾因故革职后，居苏州潜心著述，正是古时吴县辖地，所取此书名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照应古迹，而又恰符其避世销忧之想。

中华书局版《九九消夏录》

二、主要内容与价值

该书十四卷，与《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及《诸子平议补录》等一样，着眼点仍为正音读、通训诂、考制度和明古义，前三卷集中于《易》、《诗》、《四书》等书，后各卷则内容广泛。

如各卷涉及多种典籍、典章制度、琴棋书画、文房四宝、汉瓦京砖、文人轶事等，由“字大宜老”“世说诸书”“杂论志例”“父子书集同名”“伪撰古人诗文”、“集字”“集句”“谐音格”“神妙能逸”“说梦”“汉瓦”“京砖”等篇名，可知其广博。

谈文事，说历史，记当下，聚焦点，议论风发。俞氏本人对通俗文学高度重视，曾改《三侠五义》为《七侠五义》，又对通俗小说进行作者和本事考证，卷十二《平话》一条可能是有关宋元平话最早的考据之一。卷八“百咏”对百咏诗广狭义的概括，至为精当。

中国的“南北”问题，为学术上一重大的议题，古今学者多有论述。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有：“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本书卷十四亦有《南北》篇讨论之。前有较为系统的论述，关于南北不同之原因，曲园写道：“愚尝谓，南之水江为大，北之水河为大。西北之地，皆河所环抱，故三代建都皆在河北；东南之地，皆江所环抱，故荆楚之强，自三代至今未艾。南北之分，实江河大势使然也。”是以水为其主因。

凤凰出版社版《右台仙馆笔记》

书中多有校读儒家典籍以外如道家、墨家、法家、阴阳家，乃至道教、佛教书籍的记载，读书既杂，或有未周之处。主废中医，今人多以其为主废中医之第一人。俞氏所论当否，今日仍应进一步研讨。

三、版本传承与整理概况

此书除《春在堂全书》本外，新整理本最为通行的是中华书局版崔高维点校本。该整理本有首创之功。薛正兴先生倡议整理《俞樾全集》，以《九九销夏录》为尝试，以测知整理工作的难易及可以提升的空间，先后撰写了“《九九销夏录》点校本断句标点疑误举例”“点校本专名号讨论”“点校本误字脱字举例”等文，主要部分为本整理本所吸收。

本次整理标点，以光绪二十五年版《春在堂全书》重订本中的《九九销夏录》为底本，参校新整理本及薛正兴先生的校补文章，查核引文等，做了少量校勘记，而对个别排版讹误或出校订正，或径行改正。

《薛正兴文存》

特别说明的是，本次整理参考了中华书局崔高维先生点校本，并大量吸收了薛正兴先生的校补成果，两位先生有导夫先路和修正完善之功，责任编辑王淳航博士认真校读，一并谨此鸣谢！

王华宝

个人简介

王华宝教授近照

王华宝，1965年生，江苏扬州人。文学博士。现任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历史系主任、博士生导师，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东南大学古典文献学研究所所长，兼任民进江苏省委文化出版传媒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学术兼职有中国训诂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史记研究会理事、江苏省社科联理事、江苏省语言学会会长、江苏文脉整理与研究工程编委、江苏省古籍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等。主要从事古文献整理与汉语史研究，侧重于《史记》、中国学术史研究。主持多项国家、省部级课题，多次获得各层次科研奖。出版专著《古文献问学丛稿》《段玉裁年谱长编》《徐复先生传略》《〈史记〉金陵书局与点校本校勘研究》《友于书斋漫录》等多部，整理古籍数百万字，发表学术论文、图书评论等数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