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寺濑由纪 | 来自资深当代艺术顾问的市场洞察与收藏建议

“过去两年艺术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改变：人们如何购买艺术品、如何建立收藏，这些行为和活动都受到了巨大的影响……由于旅行受限，准确地链接和传递专业知识将变得愈发重要，我们希望在这方面发挥作用。”寺濑由纪（Yuki Terase）谈到。

寺濑由纪 开启 了 她在艺术世界的新事业 ——Art Intelligence Global

寺濑由纪的艺术事业开始于2011年。2018年她被任命为苏富比亚洲当代艺术主管。在任期内，她将香港一年两次的当代艺术拍卖会推向了超1亿美元的规模。除了推动亚洲主要当代艺术家作品创下价格纪录以外，寺濑由纪还为西方艺术在亚洲市场建立了新的基准，并在将众多蓝筹作品纳入重要的私人和机构收藏方面做出了贡献。

在拍卖行工作期间，寺濑由纪以其创新的策展方式而闻名，她与周杰伦、T.O.P等文化领袖合作，组织了开创性的主题拍卖会。她深度影响了亚洲市场的收藏习惯。在加入苏富比之前，她在摩根斯坦利位于东京的并购咨询团队工作。

去年寺濑由纪离开了任职10年之久的苏富比拍卖行，与两位合伙人——苏富比前美术部主席艾米·卡佩拉佐（Amy Cappellazzo），以及全球艺术数据平台LiveArt创始人兼联合主席、苏富比前首席营运官亚当·钦（Adam Chinn）联合创立国际艺术顾问公司贤艺汇（Art Intelligence Global，AIG），于纽约和香港两地分别设立总部，旨在提供与艺术收藏相关的全方位服务。

这所国际公司在亚洲的业务如何布局？创始人如何看待近期市场的趋势？对于藏家有何重要建议？在贤艺汇创立半年之际，寺濑由纪接受了《艺术市场通讯》的专访，聚焦其对亚洲艺术市场的洞察，亦将深度回顾其于苏富比任职期间重要专场的幕后故事与策划思路，以及透露新机构的策略和动向。

寺濑由纪 × 艺术市场通讯

艺术市场通讯：创立AIG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和考虑？

寺濑由纪：公司成立以来我们很荣幸收到各方的询问。艺术顾问在亚洲还是一个相对新鲜的概念。大家对贤艺汇的好奇和兴趣极大地提振了我们的信心。我在苏富比工作了10年。很感谢苏富比提供平台让我推出那些主题性拍卖项目，并且以健康、有趣的方式开发亚洲市场。

但是近两年市场发生了巨大变化，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回应。所以我离开拍卖行是积极的举动，希望以便更好地聚焦个人兴趣和目标。我希望能够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行业里，更灵活地与收藏家、艺术家、拍卖行、画廊合作。

寺濑由纪接受电话委托竞价

艺术市场通讯：作为一名艺术顾问，您觉得当下亚洲艺术市场的主要痛点是什么，您会如何去回应这些痛点？

寺濑由纪：疫情导致的旅行限制依然存在。亚洲藏家总体上比较年轻，精力充沛，学习能力强。疫情之前他们经常飞行到世界各地去参观展览、吸收艺术养分。但现在一切变得困难重重。而且亚洲收藏当代艺术的历史不像西方那么悠久，因此博物馆和画廊数量也比较少，亚洲当代艺术界的基础条件和生态系统还有待完善。

但从积极的角度来看，亚洲的收藏人群非常年轻，他们思维敏捷、精通互联网、对新鲜事物态度开放。他们可以快速适应全新的艺术体验方式。

于我们而言，首要的就是了解可用的工具，并将它们与广泛的信息链接起来。我们在纽约和香港都设有办公室，这使我们能够直接与西方的艺术家和画廊取得联系，同时向这里的藏家提供信息。面对物理限制，链接专业人员和专业知识将非常重要，我们希望在这方面发挥作用。

寺濑由纪推动巴斯奎特《无题》在苏富比香港上拍，落槌价： 2.5亿港币，2021年春拍，图片致谢苏富比

艺术市场通讯：在亚洲范围内，您的客户和业务的分布大致如何？

寺濑由纪：我们在亚洲的业务分布和拍卖行类似，以下每个地域大概各占三分之一比率：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台湾等地区；以及东南亚、韩国、日本等地区。

亚洲的购买力分布广泛。其中，中国大陆是极其重要的市场。中国大陆市场正在增长，并将继续增长。我坚信中国会成为全球最大的艺术品市场之一，而且这个转变的发生可能比大家想象得更快。同时，我们也有来自大中华区其他地区的客户，这些地方的藏家收藏经验可能更丰富，收藏群体稳定。

艺术市场通讯：目前贤艺汇的业务的重点是什么类型的交易和作品？

寺濑由纪：我和我的合伙人艾米很擅长二级市场的交易。但自公司成立以来，我们也交易了很多一级市场的作品，有些来自展览，有些来自艺术家本人。作品的价格范围很广，从单价一万美元到几千万美元都有覆盖，尽可能满足客户的个性化需求。

现在藏家品味变得越来越多元。很少有人只收藏印象派或者只收藏极简主义。客户往往会基于自己的审美去涉猎各种作品，收藏变得非常开放而不拘一格。因此，我们的工作不仅仅关注某些国家、某些时代，或者某些流派的艺术家，而是以多元的需求为基点。

艾米·卡佩拉佐与寺濑由纪

艺术市场通讯：您在苏富比时和很多文化领袖合作组织主题拍卖，这种创新的策展方式获得了很好的反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当时的策略吗？

寺濑由纪：2016年T.O.P（崔胜铉、최승현）和我们合作时还不到30岁。作为BIGBANG乐队的成员，他白手起家，年轻有为。那时他已经收藏了一些“蓝筹艺术家”的作品，比如德国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等，但同时他也非常关注年轻的新兴艺术家，在Instagram上直接联系他们购买作品。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行为模式。

与他合作并不是因个人声誉，而是因为他的收藏方式颇具代表性，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亚洲市场的发展方向——人们越来越开放，不受规则约束，按照自己的美学和准则行事，这是教科书无法提供的路径。这也是我们与T.O.P合作的出发点。

在某种意义上，周杰伦也有非常强烈的个人喜好和品味。并不是说他在项目期间来拍摄一两次照片，剩下的就交给团队了。实际上最终呈现的每一件作品，他都亲自参与讨论。

所以，我们选择的是能够代表亚洲藏家收藏行为的文化领袖。假设只是邀请一些名人参加拍卖会，安排他们在红地毯上谈谈某场拍卖，一定无法取得相同的效果。因此，关键在于合作的文化领袖代表了亚洲收藏家的成长方向。

T.O.P在五木田智央《离婚》（1969）前，2016年苏富比香港与T.O.P合作策划专场拍品，图片来自YG Entertainment

艺术市场通讯：去年您与周杰伦合作的拍卖大获成功。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幕后的故事吗？与他合作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他的身份对拍卖有什么影响？

寺濑由纪：周杰伦是当今最受欢迎的华语歌手之一。每次我们推出拍卖预告视频，他都会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观看量很快就突破百万。这是其他任何拍卖都无法实现的。即使是拍卖史上最昂贵的艺术品恐怕也达不到这样的数据。

所以，最大的收获就在于可以影响到那些平时可能对艺术不太感冒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毕加索、巴斯奎特这样价值连城的作品。但至少粉丝会在偶像的影响下开始对艺术感兴趣，他们可能会因此开始去博物馆看展览。这成为了许多人进入艺术世界、开启艺术之旅的催化剂。

周杰伦在巴斯奎特《无题》前，图片致谢苏富比 x Enviseam

周杰伦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对他而言，组织一场成功的拍卖，实现商业价值固然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以拍卖会为契机，打破当代艺术小众且封闭的固有标签，让更多人享受艺术、理解艺术、欣赏艺术。

所以策划拍卖预览的时候，周杰伦明确表示希望预展现场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那场拍卖的其中一件重磅拍品来自上世纪80年代活跃于纽约的艺术家巴斯奎特。于是周杰伦决定复刻1980年代的纽约街头，呈现出舞台布景一样的效果。这只是他为那场拍卖悉心策划的布景的其中一个例子。拍卖预展通常是光洁无瑕的白墙配合一丝不苟的灯光。但周杰伦非常清楚，想要和更广泛的观众发生对话，必须把预展变得更平易近人、身临其境。他非常热衷于此，最终也获得了很好的反响。

「周杰伦 x 苏富比」拍卖预展入口，图片致谢苏富比

艺术市场通讯：关于亚洲流行歌手和文化领袖购买艺术品，有什么趋势可以和我们分享吗？这个群体在增长吗？他们对哪些艺术品类感兴趣？

寺濑由纪：以前艺术收藏是非常私人化的事情，但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发展，收藏几乎变成了一种公共爱好、一种公开的生活方式。就我观察和接触到的群体而言，他们似乎更倾向于选择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他们可以与艺术家交流思想，影响彼此的创造力，支持艺术家的发展，甚至建立友谊。

但也有一些颇具影响力的藏家对经典作品感兴趣。他们欣赏毕加索、马蒂斯，他们追求博物馆级的藏品。这取决于个人。艺术收藏的美妙之处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寺濑由纪

艺术市场通讯：艺术收藏有什么诀窍吗？请给藏家三条最重要的建议。

寺濑由纪：首先，我会建议藏家亲自去看作品。过去几年在疫情之下，虚拟体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我认为亲自去看艺术作品依然是最好的选择，除非你关注的是数字艺术。藏家需要充分锻炼眼光。看得越多，眼光就越成熟，他们会更了解色彩，也会更精通技术。看得越多，越能分辨出什么才是伟大的艺术，也越明白自己喜欢什么。

第二，用心收藏，而不是用耳朵收藏。艺术品作为一种资产类别受到了广泛的认可，这无可厚非，这也是艺术收藏广受欢迎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我总是提醒客户，买自己喜欢的艺术品，买那些可以陪伴你生活的艺术品。不要为了经济回报而只买自己能忍受的艺术品，不要单纯为了赚钱买艺术品。

有趣的是，我结识的藏家中有许多人关注那些伟大的艺术，关注与自身有共鸣的艺术。他们越热情，越疯狂，越不在乎价格，在未来转售的时候，越容易获得好的回报。优秀的收藏确实需要激情，要尊崇自己的内心。从长远来看，作品的价格并不会因为人们一时的议论而得到长足的维持或攀升。但用心收藏，最终会让你在艺术中获得更好的体验。

第三，真正享受收藏。收藏非常有趣的一个方面在于结交朋友，包括自己喜欢的艺术家，跟自己志趣相投的藏家，或是自己信赖的艺术顾问。大家走着不同的路，却因为艺术说着“相同的语言”，如果不是因为收藏大家的生活可能毫无交集。但艺术收藏却给了彼此相识相知的契机。人们因为对艺术的热爱而走到一起，我认为这是艺术收藏，尤其是当代艺术收藏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你可以去支持艺术家的发展，见证他们创作实践的变迁，你收藏不仅仅是实物，你也收藏了这些历史与故事。也不妨尝试找一位经验丰富的顾问与你一起走你的收藏旅程，协助你专研自己心爱的艺术家和艺术史，确保你的投资活动是经济上合理的，不会吃亏，不会承担不理性的价格。艺术顾问在亚洲仍然是较新的概念，在西方却是很受尊重的行业，这是有原因的，你支付的费用确保妥善投资，得到更大的回报。

寺濑由纪

艺术市场通讯：您对2022年亚洲艺术市场有何预测？

寺濑由纪：市场将持续变化。可以肯定的是，亚洲市场的驱动和主导作用将进一步加深。尤其中国大陆市场将在全球艺术市场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未来的几年里也将有更多活跃的年轻藏家进入市场。

艺术市场通讯：您和您的联合创始人希望贤艺汇在更长远的未来扮演什么角色？

寺濑由纪：疫情、隔离、NFT、新藏家……这是一个充满变化的时代。我觉得以专业知识和能力来驾驭市场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我的合伙人艾米从业30年，她见证并促成了美国市场指数级的增长。她的许多客户曾经也是充满热情的年轻藏家，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步步建立起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伟大的博物馆和美术馆。我希望可以用专业知识帮助到亚洲藏家，无论他们想建立个人收藏还是创立私人博物馆。我们希望可以为亚洲以及其他地区艺术市场健康、可持续地发展作出一些贡献。

*本文图片由AIG提供，特别注明处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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