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故处富贵,贫贱,夷狄,患难,皆有自得之乐,而其下手之处尤在勤俭。」四儿东渡求学书此警之。父隐尘。
此一行书条幅乃先外祖隐尘公赐予家慈,悬挂于客厅之中,笔力雄伟,字体刚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家慈曾说:「外祖幼时上学将用过的洗脸水仍置于盆中,留待放学回家之后再用,表示爱物节用;外祖身形高挑而声量宏宽,前厅讲话在后厅也可听到;中过秀才,拔贡出身,官至巡抚。」笔者所知亦仅于此。虽然家慈所赐书翰过百,未曾言及有关先外祖事迹卒付阙如。
抗战胜利之后,笔者与家人自重庆迁居武昌胡林冀路,就读于东卷棚的省立实验中学。时任湖北省政府主席万耀煌之二公子,文鹤二哥时任职武昌市税捐稽征处科长之职,在他七姑妈家中见过;这是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廿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那是在台北新店武樵二伯府上。
第三次见面是在美国加州。这次相隔竟有卅年之久。
去年(二〇〇一)冬天,文鹤二哥来加州旧金山探视其女若全(时在旧金山第廿六号电视台担任采访主任之职)。笔者闻讯专程前往SAN RAMON居停之处拜望并作专访。事缘文鹄三哥曾吿诉笔者谓:「知晓令外祖李公开侁之事迹,当今在世者唯文鹤二哥一人而已。」
走进客厅见一长者坐在长条沙发上,似在养神,但其神情似乎是在武昌见过的文鹤二哥,而容颜大有不同。「二哥好」「宗麟你好。」二哥起身迎上前来,我们双手相握,紧握着久别以来第三次重见的喜悦,叹喟时间消逝里刻记在鬓发上灰白和稀落的痕迹,在各自的回顾中,我们双双落座。主人端上香茗和精美糕点;文鹄三哥陪座在侧。在沉于往事的回忆长河中,二哥用右手轻托一下金丝眼镜,娓娓而谈先外祖李公开侁字隐尘的事迹。
以下是口述历史部份:
『李公开侁字隐尘,湖北黄冈人氏,行六,人称李六爷。有清一代以科举取士,先考中秀才,再应鄕试考举人。选拔在学生员之文行俱优者贡于京师日拔贡,由礼部奏请廷试,取入一二等者以七品小京官或知县,敎职分别任用,选拔之事每十二年由朝廷派大臣至省城面试甄选。本公为拔贡出身,虽具有知县任用资格,惟须至省城候补,何时派任须视督府藩司等上级长官而定,候补三五年未见派用者常有之。李公先至贵州候补。唯候补者并无收入,故生活多困苦;其后再派往云南候补,其困苦可知。
李公长于书法,故有人求其墨宝[1],当时云贵总督张人骏,某日下鄕出巡,于一小店中稍歇,见店中壁上贴有书联,笔法遒劲,苍阔雄伟;清致秀逸,潇穆淡雅;诗文简约,间有感愤。总督奇之,乃问店家此书联何人所写,店家回曰:「此为一住此之候补老爷所写。」
总督回府之后即嘱传见李公。盖李公仪表出众,才思敏捷,应对得体而获张督赏识,纳为幕僚。未几,张人骏调两广总督,李公随往,由此而于广东发迹也。」
说到这里,文鹤二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在表达藏在心中已久的往事,而今在李公的后人之前,娓婉道来视为生平快慰之一事,脸上绽出满足的笑容。
二哥端起茶来,浅浅的啜上一口,慢慢的往下继续说道:
『其时,全国最大的行政地区为上海道,广西龙州道则因地与安南(今之越南)接壤,涉外事务繁多,其位置重要且职责艰巨,故益受朝廷关注,可谓因缘际会。李公任龙州道其间,其声望之隆如日中天。』
『民三年至六年李公任广东省长。民七、八年国父孙中山先生在广州成立护法政府,与北京政府对抗,李公离粤寓居上海。北京政府任命李公为总统府顾问,继任命为库伦都护使。
民十年萧耀南任鄂督军,萧亦黄冈人氏。时李公已卸任都护使,寓居武汉。
民十一年,湖北钟祥县内临汉水之王家营堤防溃决攘成水灾。萧督军主张以工代赈,报请北京政府任命李公为长江工赈督办,负责修护堤防,消除水患。万武樵二伯应李公之召由沪赴汉参加工材采办,堤防修护艰巨工作;二伯时値壮年,处事周延,应变力强,深谙修护堤防进度与适时适量器材之供应息息相关,料件供应无缺,顺利完成堤防维修巩固工程,而使受灾百姓重建家园。
李公是以对二伯极为赏识,二伯受李公重用心存感激而视李公家人为至亲。
民十二年黎元洪大总统特派李公为宣勘豫鄂两省禁烟大员。民十五年鄂督萧耀南逝世,革命军随即占领武汉。李公寓居汉口日本租界。
民十六年中,公之幺女李四小姐浩辉字永侠于归前陆军总长金永炎之二公子金华隆君于法租界功德里,婚后东渡扶桑深造。
民十八年中,李公病逝汉皋。享年六十。」
文鹤二哥多年以来藏诸心中的事而今以口述历史的方式畅所欲言,且倾听者则是李公在海外唯一的后人。我们彼此在精神各自得到舒解,而笔者能以听到前所未闻的宝贵史实的确弥是珍贵。
在此次卅年后难得的聚会中有此难得的谈话开始着手整理。其间在台北的文鹄三哥(武樵二伯三公子)提供本文可贵相关资料,并建议提稿湖北文献,拳拳盛意至当乐从。
[1] :民六十三年(一九七四)秋,陶希圣岳母万母夏太夫人百岁寿辰于沪上,陶府于台北设宴。席间陶希圣,万耀煌与蔡维屛谈古。陶曰:「未悉李六爷如何发迹?」时文鹤在侧。述及李六爷在云南候补时甚不得意,其曰,云贵总督张人骏出巡,于鄕下一小店歇脚,瞥见店中悬挂之书联,书法遒润有风致诗亦精雅,总督奇之。店家曰:「此为一后补老爷所写。」总督回府嘱传召李公。此际,陶先生突打断话语,以指敲桌曰:「成了。」盖李公谈吐出众,举止不凡,尤工书能诗,必将脱颖而出,一朝受赏识即发迹也。」注二:结婚之新人为宗麟之双亲。
作者:金宗麟 刊名:湖北文献 卷期:第146期 出版时间:2003-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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