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向你描述这样一副场景:一群有着智力障碍的劳工在火热的砖窑里工作,他们衣不蔽体,裸露的皮肤上爬满了被殴打的痕迹。做工进度稍微慢了些就要遭受监工的鞭打,每天的餐食就是一些白开水和一些少到可怜的面粉,晚上即使休息也只能睡在肮脏坚硬的冰冷地面上。
你觉得这样的场景会发生在什么地方?也许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在描述一两百年前黑奴的悲惨命运,但他们都想错了。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就发生在十年前的河南各个黑砖窑里,就发生在离我们生活并不遥远的城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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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河南的黑砖窑事件并不是孤例。早在2005年的山西,一些地方上的公安部门就已经查处过一批黑砖窑相关的案件。而2007年引起强烈社会震动的山西洪洞县黑砖窑事件披露的时间来划分,甚至算得上是比较晚的一批了。自黑砖窑事件被披露之后,这个严峻的社会问题才引起人们的重视。
而如果不是一通求助电话,如果不是一位勇敢的记者冒着生命危险深入龙潭虎穴,也许河南驻马店里的30名智障劳工也许会被压榨到死,也依然不为人知。正是河南都市频道首席记者崔松旺接到求助电话后的疯狂举动,才得以让黑砖窑里那惨无人道的一幕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崔松旺作了什么样的决定?他潜入黑砖窑之后又看到了什么让他触目惊心的场景?这一切,都要从2011年一个打往河南都市频道的求助电话说起。
求助电话引起记者注意,探访发现惊天秘密
崔松旺出生于1986年的河南漯河。也许是老天爷赏饭吃,这个孩子从小就展露出了自己对于摄影的爱好与天赋。虽然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富裕,但他依然想办法满足了自己想要将生活记录下来的欲望。
崔松旺
长大后的崔松旺在高考时面对了人生的一个重大抉择:一边是自己喜爱的摄影专业,一边则是家人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就读的医学专业。他思前想后,顾虑再三,最后还是选择了医学专业。对于孝顺的他而言,家庭的幸福比自己的爱好更加重要。
但也许是连上天都希望他成为一名记者,他的高考成绩因为没有达到要求,志愿滑档到了天津体育学院,而在那儿却刚好有他热爱的新闻与法学的专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他十分高兴,并用行动展现出了他对这份来之不易的专业的珍惜。
在大学期间,他不仅认真学习,闲暇时刻里也会积极参与学校组织的摄影大赛和辩论赛。在各种各样的比赛当中,他逐渐锻炼出了成为一名记者的基本素养。
由于他对于新闻事业的热爱和他在相关方面的勤恳和努力,他刚从大学里毕业就被河南的都市频道录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记者。被录用的崔松旺很是高兴,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了。对待自己的梦想,他自然要格外认真。
崔松旺
参加工作没几年,崔松旺就已经在台里有了不小的名气。他平时对待工作十分认真,对自己的职责怀揣着近乎严苛的态度,有的时候审核过两遍都没有问题的文件,交给他的时候就能发现一些细小的错误。在面对一些比较有争议的采访任务的时候,他更是说道:自己死了也要拍。
而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崔松旺接到自称是逃出黑砖窑的智障劳工的父亲的求助电话时,他立马就警觉了起来。黑砖窑?智障劳工?崔松旺很快就联想到了前几年引起大众关注的山西黑砖窑案件。类似的案件现在就发生在自己的家乡,他不由得愤怒起来,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先压着怒火,耐心地倾听着求助者的叙述。
打来求助电话的,是洛阳市伊川县吴堂村的一位白姓老人。他说自己的儿子白飞飞在去年的3月走丢,就在一家人发动了所有力量找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他,近乎要绝望的时候,白飞飞却自己回家了。
但此时的白飞飞和一年前的他大相径庭,刚到家时的他浑身上下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只有一口气吊着。经过一番救治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经过检查,他身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痕,有新的也有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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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白飞飞天生智力障碍,但他仍然向家人讲述了这一年来的恐怖遭遇。原来他走失之后,被人贩子卖到了黑砖窑当劳工,身上的伤都是在做工的时候被砖窑老板打出来的。我们无从得知那一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当崔松旺去探访白家人时,看到生人的白飞飞下意识地躲在了父亲的身后
和白飞飞经历类似的还有许昌市的袁浩杰。袁浩杰同样有着智力障碍,但相比白飞飞他的经历更加凄惨。他5年前就被卖到郑州做奴工,这几年来他被当作牲口辗转卖到各个地方,黑砖窑,炼钢厂和摩配厂,这些地方都曾是他挥洒血泪的地方。
在接听过几个类似的求助电话之后,崔松旺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在向领导申请了之后,崔松旺火速去往求助者的家中,希望了解更加详细的情况。
经过一番实地探访之后,崔松旺发现这几个逃出来的智障劳工的情况比电话中描述的要更加悲惨。全身上下遍布了各种各样的疤痕,有殴打的痕迹,鞭打的痕迹,甚至还有拿烟头烫出来的瘢痕。
带着采访记录回到电视台的崔松旺心情很不好。身为记者,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揭露黑砖窑的内幕,有必要为所有被当作奴隶对待的智障劳工讨回一个公道。为了侧面打听黑砖窑的情况,他和同事们配合,为自己伪装了好几个身份,在河南不同的地方都寻找途径和黑砖窑的相关人员联系过。
崔松旺
但这些人的警惕性超出了崔松旺的意料。好几次崔松旺打算深入黑砖窑,探一探这些地方的核心情况的时候,总是会因为一些细节被这些人察觉出异常。因此他们对于智障奴工的生活情况以及遭受到的虐待实际上知之甚少。
尽管如此,他们调查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暗中搜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了。手上的素材也足以让他们做出一个能够和几年前揭露山西黑砖窑案件的新闻相媲美的节目了。但是每当崔松旺想到他们在黑砖窑看到的那些智障工,那些人眼里几乎没有了光芒,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时,他就会想,要不要继续调查下去。
记者的正义感让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向领导提交了申请:他打算把自己伪装成一名智力障碍者,然后寻找机会被卖入黑砖窑,探寻罪恶之地的黑色心脏。
记者装疯卖傻为暗访,终被人贩盯上
这样疯狂的举动被他的同事们知道之后,马上就来以各种理由劝阻他。有的人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例子吓他,有几个记者之前也想过这么做,结果现在音讯全无;有的人以为他是为了新闻素材才去冒险,便劝说他不必如此拼命;有的人更是说他已经有了家室,应该多为家里着想。
崔松旺
还有的人则是问了好几个问题,把这样做的风险都点了出来:他们虽然前期探访过几个黑砖窑,但如果崔松旺去的不是其中任何一处怎么办?如果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他在里面被发现了之后,下场又会怎么样?
崔松旺当然知道这样亲探虎穴的举动多是危险重重,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的命交代在里面。但是为了帮助那些智力障碍的劳工逃出生天,也为了收集到黑砖窑里最为核心的犯罪证据,崔松旺认为,这些风险不得不冒。
最终,经过周密的规划,以及事先计划好几个应急方案之后,崔松旺的团队这才同意让他伪装成智力障碍者想办法混进黑砖窑里。
崔松旺身上带着隐藏式的录音设备,鞋子里也藏了个小摄影机,同时还准备了个很小的手机方便联系同事。做好了以上这些准备之后,他才开始伪装成智障人士,在火车站附近晃悠。
为什么要在火车站附近?因为在崔松旺和他的团队前期调查时发现,给黑砖窑提供智障劳工的人贩子经常会到火车站附近寻找合适的目标。为了能够被这些隐藏着的人贩子盯上,崔松旺便决定来到这里碰碰运气。
而为了更像一个真正的智力残障者,崔松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本身有近视,为了这次伪装,他摘下了辅助他生活的眼镜。干净整洁的衣服一看就不像智力障碍者,于是每天在城市周边的脏乱处来回奔波,只为了让自己更脏一点。在炎热的八月,崔松旺更是不洗澡不刷牙不刮胡须,能有多邋遢就多邋遢。
崔松旺
在这样“改造”形象半个月之后,崔松旺已经是一个活脱脱的智力障碍者了:黝黑的皮肤上是各种灰尘,不需要很靠近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气味,衣服上更是沾满了各种污渍。觉得自己足够像了之后,崔松旺才来到了火车站附近。
第一天,崔松旺只是在这里晃悠着,时不时捡点地上的烟头,去翻翻垃圾桶里的垃圾,有的时候还会去餐馆门口乞讨食物。但也许是人贩子过于谨慎,这一天都没有人来向他搭话。
第二天,崔松旺接着在火车站附近装疯卖傻,希望能够引起人贩子的注意。这一次有了些结果,在外围负责观察保护的同事发现有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子在观察崔松旺,很有可能是个人贩子!得到消息后的崔松旺知道有鱼上钩了,便更用心地伪装起来。果不其然,当天下午这个男人在他周围徘徊了一阵后,跟他搭讪了一会儿。
虽然没能被直接带走,但崔松旺坚信,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来把他拐走。果不其然,就在灰衣男子跟他搭讪的第二天,就来了另外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两人在一处卖凉皮的摊铺里秘密商量着什么。
见此情形,崔松旺决定抓住机会。他来到凉皮摊附近转悠,和老板乞讨些吃食。他成功地吸引了两个人贩子的注意,但很明显,仅仅是这副扮相和乞讨食物并不能让这两个人放松警惕。
崔松旺狠下心来,做出了一个到现在都觉得屈辱的举动:他看到旁边桌上有一份别人吃剩下的凉皮,便端过碗来将里面的凉皮吃得干干净净。崔松旺后来回忆道,当时强忍着心理和生理的障碍吃下那碗凉皮的时候,他的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为了查清黑砖窑而不得不伪装成乞丐的屈辱感。
崔松旺
他吃完之后还用一双脏兮兮的手随便擦了擦嘴,然后抹了抹脸,对那两个人憨笑了几下便走了。正是这个举动,打消了那两个人贩子的顾虑。第二天的下午,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绕着崔松旺转了好几圈之后,下来了一个男人。男人把崔松旺叫醒后,就半推半拉地把他送上了车。崔松旺知道,人贩子已经上钩了。
不久之后,出租车就停在了一处砖窑的外围,幸运的是,这家砖窑正是崔松旺团队前期暗访过的其中一家。这家砖窑的包工头见到人贩子又带人来了,很是开心。在他的眼里,崔松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能够给他带来丰厚利润的牲口。
包工头先是试探性地问了崔松旺几个问题,都被他一一应对。之后又要求他跑上几圈,看看他是否健康,能不能正常干活。看到崔松旺跑了几圈之后并不是很累,包工头更加高兴了。随后包工头和两个人贩子开始协商崔松旺的价钱。很显然,这三个人都没有把崔松旺当作人来看待。
最终,崔松旺被以500元的价格出售给了包工头。从见面到交易完成的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十分钟,对于智力障碍人士而言,这十分钟就足以决定他接下来的人生会有多么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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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松旺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他十分清楚,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便是黑砖窑的罪恶核心。虽然他给自己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但进入砖窑之后的所见所闻依然极大地震撼到了他。直到今天,当他回想起在黑砖窑的那些时光时,他依然感到阵阵后怕。
潜入黑砖窑一探究竟,仿佛回到黑暗时代
进了砖窑之后,监工便来搜他的身。崔松旺感觉处境危险起来了,因为他的身上藏着一整套设备,而且他现在和外围的同事暂时无法联系,如果被发现了,那他很可能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他灵机一动,假装走路不稳摔倒了,趁机就把隐藏设备扔到了远处。
可搜完身还不算完,那个监工看到崔松旺穿的鞋挺不错,便想要扒下来。可鞋里也有一套偷拍设备,还有和同事联系的手机!崔松旺这下更着急了,面对准备动手的监工,他果断展现出了一个智力障碍者的举止:他擤了一大把鼻涕在自己的鞋子上。监工看到他这样的举动,立马就嫌弃地让他滚开,这才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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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松旺进入黑砖窑之后发现,这里设施极其简陋,卫生条件更是差到令人发指。很难想象那些智力障碍的劳工竟然还要在这种环境里被奴役,被驱赶做工。他更是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仅仅是因为向监工讨点水喝,就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就在他还想继续观察黑砖窑里的情况时,一个男子拦住了他让他去搬运砖块。崔松旺为了能够伪装下去,便按照指挥开始做工。做工的时候崔松旺也在寻找机会收集黑砖窑里的情况。可以很明显地体会到的是,在整个黑砖窑里,智障劳工基本没有作为人的尊严,做工稍微慢点就会挨上一顿好打。
过了一会儿,崔松旺想上厕所。便找了个机会跟监工说想尿尿。没想到那个监工让他就在原地尿,这让崔松旺感到更加屈辱了。不久之后,天就慢慢黑了下来,即便如此,那些智障劳工们也不能休息,继续搬运着沉重的砖块。有的砖块刚烧好,温度还没有降下来,那些监工就强迫智障劳工去搬,结果烫出了很多伤口。
直到很晚,被当做牲口的劳工们才迎来了自己的晚餐:一大碗白开水中间夹杂着几根面条。仅仅这些吃食,怎么可能让一个劳累了一天的成年人吃饱?但是没有办法,如果不吃,那怕是只要一两天就会饿死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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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就又要干活,一直到了深夜,监工才让他们回了宿舍。宿舍十分狭小,目测面积不超过十平方米,而在这么小的宿舍里竟然要塞下十多个成年人!房间里没有床,只有铺在地上的稻草和脏兮兮的席子。汗臭味和腐败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鼻腔。有的时候虫和老鼠还会爬到人身上!即使崔松旺对此有过预想,但这样的场景仍然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崔松旺凑到一个老人旁边,向他询问这个黑砖窑的一些情况。这个老人正是下午讨水喝却挨了一顿打的那位老人。老人智力正常,只是年纪比较大了而已。这也是这个黑砖窑的一个特点:除了智力障碍者之外,也有几个智力正常的农民工。
老人跟他说,黑砖窑一天要工作十四,十五个小时左右,有的时候砖的数量大,那就得干上一天一夜没得休息。崔松旺又问了老人几个问题,都被他鞋子里的设备记录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崔松旺觉得,自己搜集到的证据已经足够吸引公众视野,引爆大众的怒火了。于是他开始寻找逃离的机会,想要逃出这个人间地狱。
寻找机会成功逃脱,非人场景得以大白天下
他先是想用墙砖磨断绑在手上的绳子,但没一会儿就被监工发现了。挨了两个重重的耳光之后,崔松旺压下愤怒和屈辱,装疯卖傻地说自己想去上厕所。那个监工也许是困倦了,也许是忍受不了劳工房间里的环境,给他解开绳子之后就骂骂咧咧地把他带出了房间,等他上完厕所之后竟没有再绑上他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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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松旺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在劳工宿舍里继续等待,等到后半夜监工差不多都睡熟了之后,他才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面对黑砖窑的围墙,他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翻了过去。一翻出来,崔松旺就开始往远处跑,此刻的他,只想赶紧逃离。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到自己身后远处传来了摩托发动机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了几声狗叫。他心里暗道不妙,那些监工发现自己逃了出来。他来不及犹豫,只能加快速度跑。
由于天黑,加上崔松旺进黑砖窑之前戴上的隐形眼镜掉了一只,他一路逃跑的路上摔进好几个砖窑取土的大坑里。但他只能咬牙忍着疼,继续向远处能够躲藏的地方跑去。摔了几次之后,崔松旺两只脚都崴了。他只好连滚带爬地继续逃亡。不一会儿他就躲进了一片草丛,草丛的另一边是一条小河,和草丛隔河相望的则是一片玉米地。
崔松旺举着设备趟过小河之后,躺在玉米地里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藏起来的手机联系同事,他只简短地说了句,快来救我,在河边。接到电话的同事比他还要着急,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躲起来的他。
崔松旺被解救
面对熟悉的同事,崔松旺还是显得那么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的崔松旺才说道:兄弟,见面真好。说完,他就抱着头痛哭了起来。
在这次惊险万分的潜入黑砖窑行动之后,崔松旺将收集到的证据和前期暗访时掌握的信息一并提交给了警方。河南警方雷厉风行,很快地就将所有的黑砖窑查处。而在崔松旺潜伏的那个黑砖窑里,三十多名有着智力障碍的劳工被解救,他们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年那个骄傲地喊出“死也要拍的”崔松旺如今也已经担任制片人一职。但他当年亲身涉险,潜入黑砖窑的英雄事迹不会被大众所遗忘。向敢于揭露黑暗的平凡英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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