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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失踪,中间发生了什么,出差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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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失踪,中间发生了什么,出差再也没有回来
【本文选自《零的焦点》,作者:不详,有删减,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秋天,经人做媒,板根祯子和鹈原宪一订了婚。
祯子二十六岁,鹈原三十六岁。年龄倒很相配,但社会上看来,结婚似乎晚了点。
“三十六岁还打光棍,不知过去有过什么事?”
提亲时,祯子的母亲最为介意。
也许有过什么事,三十六岁还没有碰过女人,似乎说不过去。但媒人说绝对没有。好像是在撒谎。作为一男人,也太懦弱了。工作已经多年,置身于男人世界里的份子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和女人完全没交往的男人,会叫人瞧不起。女人是靠感觉来发现男人的。对这样的男人很少有清洁感,反而有一种虚弱无能的感觉。、祯子对男人过去是否和女人发生过关系并不在乎。听说他曾和一个女人同居过。只要现在分手了,就不必再去追究。总之,不要留后患,怎么都行。
祯子如果再年轻些,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其次,假如迄今没有谈过两三次恋爱,也许挑选对象还要严格些。年龄和经历使她变得成熟和宽容。
在公司里,祯子算得上是漂亮的。这样的评价在女朋友中多少带有恶意,但男人则具体地夸奖她的某一部分的特点。
几次恋爱,不可思议地都没有成功,有的是祯子主动撒手的。因为对方算不上是位出色的男子。此外,有人给她提亲时,正好地在谈恋爱,只好回绝了。她不谈恋爱时,又没有人给她提亲。就这样老是处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
就在这时,有人给她介绍了鹈原宪一。
鹈原是a广告公司驻北陆地方办事处主任。媒人是祯子先父的朋友,与a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佐伯先生。
媒人说,a公司作为广告代理业,在东京颇有名气。但祯子和她的母亲对广告代理业几乎一无所知。
佐伯先生摊开报纸,指给换子和她的母亲看,说道:
“你瞧,这报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广告。单靠报费,报社是经营不下去的,它的经费几乎全靠广告收入。但报社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可能直接和客户打交道,于是就有中间人,这就是广告代理业。日本首屈一指的广告代理商是d公司,除报纸外,它还代理杂志。广播、电视等广告。a公司只代理报纸的广告,营业额居第二三位。
公司的职员,连地方上一起算上,约三百人。总之在广告业中是第一流的。鹈原君是该公司驻北陆地方办事处主任,是一位诚实可靠、前途有望的青年。”
对鹈原完一的职业,大体上已有所了解。对外行人来说,不像家电销售、药品制造等一说就懂,但总算略知一二。
佐伯先生说,鹈原的学历是大学肄业,退学的原因是发生了战争,战争结束两年后从中国回来。以后他干过两三种职业,六年前进了a公司。
“六年就当了地方办事处主任,那算是优秀的。办事处设在金泽。
“那结婚后,就得住在金泽了?”母亲问。
“不,没有这个必要。鹈原君现在每个月里有十天回东京来。
因总公司设在东京,只要有了生意,必须在东京谈判。因此,他愿意在东京成家。”佐伯先生说。
“这么说,一个月里有二十天大夫不在家,似乎太多了些。”母亲有些放心不下。
“不,听说最近要把鹈原君从金泽调回来。自从他去金泽以后,总公司两三次想把他调回来工作,可是,他说再等一等,于是拖延至今。”
“那为什么?”
“大概是生意上的事。说得明白些,北陆地方是乡下,没有什么大的广告客户,因而也没有什么效益。鹈原君希望再努一把力,既然在地方上干了一阵子,总想做出点成绩回来。这是人之常情。c事实上,他只要努力干下去,成绩会节节提高的。”
佐伯先生又说。“因此,这一回如果总公司调他回来,他就趁此机会回东京结婚。
你说丈夫出差多了些,那只是暂时的。”佐伯先生对坐在母亲旁边的祯子笑着说道。
相亲按照常规在歌舞伎座进行。那一天身材矮小的佐伯先生领来了鹈原宪一。他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虽说三十六岁,看起来要年轻些。也许因为颧骨高之故,但比想象的老些。乍一看,他那浅黑色的容貌给人的印象,既不是超过三十六岁,也不是不到三十六岁。初次见面,鹈原宪一并不算朝气蓬勃,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有一种沉着稳重的感觉。但有时候他的表情却与此相反,显得开朗明快。祯子对鹈原宪一的表情复杂,不由地产生了一种直感。
吃饭的时候,祯子的母亲问:
“金泽是个好地方吧?我一次也没去过。”
“不,那地方没有多大意思,一年到头给人以阴暗、沉重的感觉。”
鹈原的回答好像在说,因为工作,没有法子,只得强忍着。他摆弄着叉子,目光落到盘子上,他的眉宇间显出北陆地方的空气所带来的忧郁。
祯子答应这门亲事后,向工作了多年的公司辞了职.
结婚典礼在十一月中旬举行。
在这期间,鹈原宪一向公司请了一星期假。在结婚宴会上,公司董事兼营业部长致了祝词:
“……鹈原君是能干有为的青年,是我公司最负期望的职员之一。这样说,有人会认为是老一套陈词滥调,请诸位耐心听下去,我是鹞原君的上司,作为上司在诸位面前饶舌,好像我会保证鹈原君不断地涨工资。那么清夫人放心。因为我说的不是老一套公式化的祝词。”说到这里,引得客人们都笑了。“今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新娘,想我失利,我对新娘的理智洒脱、美丽端庄惊叹不已。鹈原君到了三十六岁的今天,对于一切诱惑……是不是有,我不甚详尽,一直忍耐、等待至今天的理由,我这才有所了解。如各位所知,本公司的业务,是千方百计说服广告主向我们出稿,这是一件非常需要忍耐的工作。鹈原君为了有机会得到如此美貌的夫人,一直忍耐着独身之苦直至今天,这是本公司的工作的影响所致,我窃引以自豪。”
客人们微笑着听他讲。他的话也传到了一直低着头的祯子的耳朵里。乍一听,不过是一般结婚宴会上听惯了的祝词,她仍然若失地听着,但直到后来,才感到他的话另有所指。
鹈原宪一父母双亡,兄嫂住在青山。哥哥长得和他完全不一样,胖胖的圆脸,一脸孩子相。他在一家商务公司当科长,爱好喝酒;他妻子——也就是祯子的嫂子,骨瘦如柴,只有一双眼睛较为对称,高高的颧骨,会错当成她和鹈原宪一是姐弟俩.
鹈原迄今和兄嫂住在一起,为了和祯子结婚,在涩谷租了一套新的公寓。新房地处高坡,推窗一望,东京就像沉在大海里,一览无遗,夜晚灯火通明,更是美不胜收。
从提亲到举行婚礼之前,祯子还没有机会单独和鹈原一起散过步。即使有这种想法,也无法实现。鹈原大部分时间在金泽,不在东京。祯子对结婚前的交往并不像以前那样向往。对只见过一面的鹈原宪一,祯子感到非常满意。
这和积极地喜欢他的感情,尚有一段距离。首先,祯子对鹈原宪一了解太少了,只知道他在哪里供职;做什么样的工作;和兄嫂住在一起。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然而,仅凭这些概念,她似乎已理解了鹈原宪一。不仅对鹈原,她以为所谓结婚对象,都是在茫漠的理解下结合在一起的。对女人来说,对对象的无知才会感到魅惑。
结婚以后,慢慢地去了解未知的部分,解除了恐怖,魅惑才会习以为常。——祯子是这样想的。
祯子希望去北陆新婚旅行。这样,可以马上了解鹈原宪一的未知的部分。原鹈宪一在北陆工作。她有一种冲动,想去看看那片土地。在她的意识中潜藏着对天空阴沉、波涛汹涌的北海的想象。
而媒人佐伯先生则转达了鹈原宪一的希望,尽可能去热海或箱根,最远到关西。
“本人对北陆实在提不起兴致来,也许是老呆在那里的原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是想去稍微热闹一点儿的地方。”
祯子听着,使她不由地想起,鹈原宪一提到令人忧郁的北国的阴云,就皱起了眉头。
然而,祯子顶了回去,说去箱根‘关西’没有兴致,希望去信州,绕到木曾山,再去名古屋,然后回到东京。正值秋日,红叶盛开。
虽然有过这样小小的纷争,但在婚宴结束后,他们立刻按计划乘上从新宿发车的二等车厢。
列车到达甲府已经深夜。事先订好了旅馆,领班已打着灯笼在车站迎接他们。
领班叫来汽车。两人上车后,领班关上车门,向他们鞠躬行礼。祯子见了这领班,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人生的歧路上。
旅馆在汤村。假如在白天,可以从正面望见富土山。他俩下榻的旅馆有宽广庭园。此刻天已黑了,只能看见近处的草坪和石子路。
待女招待一走开,鹈原宪一走近祯子,第一次搂住她的脖子接吻。刚才在火车里还是平静、沉着的鹈原,突然变得年轻起来,充满热情。
“别这样,女招待马上会来的。”
祯子推开鹈原紧吻不放的嘴唇说道。鹈原为了平息急促的呼吸,向沙发走去。
当女招待来通知可以洗澡时,祯子主张各洗各的。
“为什么?”鹤原惊奇地问。
祯子怕女招待在隔扇后面偷听,低声答道:“就这一次。”人们都说她眼睛美,她总是从下往上看,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成为她的一大特点。
旅馆的大厅里放着音乐,鹈原请她去跳舞,祯子虽兴致不高但还是去了。大厅已有好几对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男女,在快节奏地跳舞,好像是公司组织的旅游团。
祯子靠墙站立了一会儿,微笑着对鹈原说:
“跳吧!”
鹈原比预想的跳得好。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祯子一边跳,一边觉得自己在无意识中拖长时间。
祯子第一次感动得热泪盈眶。
吃过早饭,坐车去升仙峡。观赏红叶的人山人海。在狭窄道路上,汽车开不动。
鹈原宪一和昨日没有丝毫变化。他的表情宁静,举止沉着,落落大方。与三十六岁的年龄十分相符。而现在祯子了解了不属于鹈原宪一的那一部分。仅仅一夜,未知的一角崩塌了,或许祯子自己也是如此。但男人的表情似乎比女人安祥些。
鹈原宪一对祯子比较放心。为什么放心?因为祯子的身子没有留下有过“过去”
的痕迹。从他的表情上看,作为丈夫的立足点比过去宽多了。从表面上看,鹈原宪一和昨日没有变化,但从他的平静中表现出做丈夫的倨傲。
“第一次来升仙峡吗?’鹈原将目光投向长在溪流上的红叶,亲切地问道。
“嗯。”祯子点点头应着。
“是吗?那太好了。”丈夫心满意足地笑着点点头。
这样哄孩子的说法,如果在以前,祯子早就会厌烦了。如今虽然也有反感,对丈夫孩子般的傲慢,只得抑止住自己的感情。她不知不觉已成为他的妻子。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撒娇,那么新婚夫妇的感情已经开始融洽了。
下午从甲府启程。八岳山脉的景色慢慢地在窗户中移动。鹈原把手时靠在窗框上,眺望外面的景色。来到这里,更加荒凉,森林中落叶铺地。从侧面望去鹈原的颧骨突出,眼角上已有细细的皱纹。祯子心里想:可不,此人已经三十六岁了。
不管有多长的交往,恋人的目光毕竟和夫妇间的目光不同,祯子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鹈原。一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感觉身体开始变质,心里特别害怕。
鹈原转过脸来问:“怎么啦?”他发现祯子在注视自己。
“没什么。”
祯子脸红了。“怎么啦?”这句话的口气似乎包含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火车超过情浓,在富士见一带加足了马力。在高原的斜坡上,一排排的红星项和蓝屋顶向后移去。
“真美!”祯子小声地说。
鹈原朝那边瞟了一眼,立刻摊开放在膝盖上的周刊杂志。他并不读它,好像想着别的事。
他终于放下周刊杂志,仿佛下了决心,对祯子说:
“听说,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吗?”他点着了香烟,烟呛得他眯起了眼睛。
“嗯。”城子点点头。“怨我任性,我真想到那儿看看。”
“那边可没有这儿漂亮。”
祯子觉得他在拿眼前富士见高原的美景和北陆作比较。鹈原说完,吐了一口烟。
他的口气好像是拒绝。宛如在说,那地方一看就够够的了,还是不要去吧。他吐出的烟撞到玻璃上,使车窗外的景色模糊了。
祯子思忖,鹈原为什么如此讨厌北陆。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因为谁愿去平时工作的地方作新婚旅行。鹈原在那里已滞留了两年。一个月中有二十天在金泽,其余十天回东京。简直是落脚在金泽了。鹈原宪一选择别的地方去新婚旅行的理由是不难理解的。即使箱根、热海或关西过于平凡,没有意思,但比起荒凉、冷清的北陆来还是强多了。
然而,鹈原宪一考虑到妻子的愿望,想去看一看丈夫工作的地方,这也无可非议。但自己为什么非坚持不可,感到在思想上和祯子拉开了距离。
“你在都市里成长,憧憬着北陆这阴郁的幻象,是不是?”也许他已意识到祯子不高兴,笑容可掬地注视着她问道。“谈到诗情,这信取浓和木曾峰会更多些。
至于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去怎么样?”
鹈原安慰妻子道。祯子想起孩提时代向母亲撒娇,要买这买那的情景。
当车窗左侧出现宽广的访湖时,鹤原站起来从网架上卸下两个人的行李,祯子伸手去接,鹈原一手提一个行李,说道:
“不用了。”
“对不起。”祯子说。她对自己刚才的任性表示歉意,但鹈原是不是领会则不得而知了。其实,感到自己任性,说明双方还有隔阂。但自己不能不这样想。
到达取访车站,旅馆的领班前来迎接。
“坐车吗?步行去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怎么样?”领班接过行李问道。
“是啊,走过去也不远,不过有行李,还是坐车吧。”鹈原答道。看他的口气,以前好像来过。
旅馆离湖岸稍远,打开窗户也看不见湖水。狭小的庭园就在鼻子底下。庭园用围墙隔开,隔壁是另一家旅馆。祯子原以为能看到湖水,不由地有些失望。
“客人们都这么说,这儿要是能看见湖水就好了。”女招待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房间倒是蛮不错的。
“好吧!回头我们到湖边去走走。”鹈原说。
女招待一走出房门。鹈原便走到坐着的祯子跟前,跪下来接吻。鹈原嘴唇又厚又硬,吸起来特别使劲。这和昨夜经历过的一样。祯子的身体快倒了下来,用一只手支在榻榻米上。但鹈原仍旧楼住她不放。
迄今为止,祯子也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这样被男人压在底下,还是第一次。
鹈原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得比较文静,但在封闭的世界里,他的行为叫祯子狼狈不堪,她不能不想到丈夫毕竟是三十六岁的男人。即使如此,难道身体的爱就应该如此激烈。她弄不懂,但也没有感到不愉快。


“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其余的由家属认领,或采取明确法律手续的另当别论。本县发现自杀三件,伤害致死一件;福井县烧死一件,自杀一件;富山县,自杀两件。这样看来,在短短几天内,有许多不幸而死的人。”
警司看到记事本,感叹地说:
“男的四人,女的四人,各占一半,真奇妙。”
警官的意思是,目前要搜寻的当事人尚未死亡。本多说:
“好吧,今后如有线索或发现尸体,请跟我们联络。”
“那么跟请求书的人联络。”警司看了一下请求书,那上面写的是东京的住址和祯子的名字。祯子瞅了一下本多的脸,本多马上明白了。
“是这样,如果在近处发现,就请您跟在金泽的我联络。夫人不久就要回东京。
我的名片上回已经给过了。”
“是的,那就这样办吧。”警司点了点头。
出了警察署大门,本多站住了。
“现在看来,还没有发现我们所担心的事实,因此可以放心了。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的……鹈原先生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是不是?”本多为了安慰祯子,断言道。
“因为不存在死亡的原因,也许是我们过分慌张,说不定,过一两天鹈原先生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话虽这么说,可是丈夫为什么失踪的原因还不知道。本多也不提及。祯子踌躇不决,也不想说出来。一般情况下,人们涉及到根本问题时总是往后拖延。
“我们光想阴暗的一面,是不是?比方说,鹈原先生拿着公司的钱出走,可以考虑到各种情况。但没有事实,一切都被打消。再说,夫人也不知道他失踪的情况。
当然不可能自杀或他杀。总而言之,不存在担心的原因。”
本多说这些话是为了使祯子放心,同时也在说服他自己。然而,祯子不会得出这样的逻辑。她的心不能接受,但又不会归纳起来说出自己的看法。
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本多见到夕阳西下说道:
“今天您累了吧,回旅馆去吧,怎么样?尽可能给您找一家僻静的旅馆,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我领您去。”
祯子道了谢,和他一起走。他说,放在办事处的行李,回头送过去。
旅馆离电车道不远。后边可以看到城墙和山岗。
“城墙那边一带的地方是兼六园。”
本多为了负责,一起上了二楼祯子的房间,指了指窗外的景色说。没过五分钟,他说:
“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这就告辞了。”
“多谢了,百忙中给您添了麻烦。”祯子把手支在榻榻米上说。
“不用客气。在东京时,我和鹈原先生岗位不同,并不特别亲密,但他是我的前任,再说寻找鹈原先生的下落是公司的命令,请您不要介意,我始终把它当作公司里的工作。”
本多自己也觉得局促不安,说罢就走了。
屋子里点着暖炉,但祯子并不想马上钻进去。窗子还打开着,她向外面眺望。
天渐渐黑下来,只有城楼的白墙在暮色中透着光亮。背后的山岗覆盖着一片松林,煞是美丽。
那是兼六园吧?祯子在小学时代学过,也多次见过照片。可是祯子不喜欢旅行,此刻也引不起兴致。
女招待端着菜进来。
“您从东京来,这儿真是乡下了。”女招待把茶放到暖炉的板上,和颜悦色地说。
“不,这儿也挺热闹的。”祯子关上窗户坐下。
“怎么说好呢?总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当地人也像大城市人一样盛气凌人,摆臭架子。可这儿唱歌跳舞倒是很时兴的。”
“你也是东京人吧?”
“提的,我原住涩谷,战时疏散到这儿,便在这儿落户了。”
女招待问是不是马上开晚饭。祯子回答再待一会儿,她丝毫食欲也没有。
女招待走后,只剩下她自己,在电灯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榻榻米上。祯子这才感到寂寞。
到此刻为止,她身边总有人陪伴,在火车里有青木,以后本多。此刻只剩下她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已被撇在一边。在这陌生的土地,她一半感到胆怯。
陌生的土地,——实际上就是如此。这儿留下过丈夫的足迹,但空漠、寂寞,没有丝毫亲密感。新婚旅行时,在路上望见过的北方的天空,憧憬变成了虚妄。她甚至觉得和鹈原宪一结婚都没有现实感,好像是一种错觉。
祯子忽然想到:丈夫的失踪是不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
女招待在隔扇外喊道:
“有人送东西来。”女招待拿着祯子的手提箱进来了。
“啊——已经送来了吗?那个送东西的人还在吗?”
在的话,祯子要向他道谢。女招待说:
“就是刚才领您来的那一位,还在门楼里呢。”
本多自己把行李送来,使祯子感到意外,祯子急忙下楼去。本多站在门楼的石板上。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总以为您派人送来,还让您特意跑一趟!,真对不起。”
“不。工作干完了,我顺便送来的。有什么不便之处,请不用客气,跟旅馆方面说。”
本多客气地站着,祯子听懂他的意思,今夜的旅馆费由公司负责。
“谢谢。不进来坐一会儿吗?”祯子抬起眼来说。
“不,我这就告辞了。”本多答。他考虑到夜间访问不方便。
“那怎么可以呢?”
连杯茶也没喝就回去,祯子也不能和他一起外出。门楼旁边事间会客室,不管怎么样,她要请本多坐一坐。
六铺席大的西式会客室里,放着一排软椅。祯子让女招待端杯咖啡来。
“请不要张罗。”本多坐到椅子上,低着头掏出了香烟。
“您累了吧,我马上就要告辞。青木君向您问好。”
祯子低头行礼,想起青木那张冷冰冰的脸。
“青木君明天一早回去。不过在中途还要转两三个地方。’”祯子知道,这也是为了寻找丈夫的下落。两三个地方或许是公司客户的所在地。
“真是的,这回给各位派了麻烦了。真对不起。”祯子再一次表示歉意。
“不,到了这样时刻,彼此彼此。还是夫人最最担忧,没过几天就跑出来了。”
本多指的是新婚。祯子不禁脸红了。祯子说:
“本多先生,正如您所说的,我和鹈原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不知该说不该说,我对结婚前的鹈原一无所知。结了婚,到现在也不十分了解。这一次出了事,我一点也摸不着头绪。本多先生,您也没有线索吗?如果鹈原真的失踪了,您能不能找出原因来?”祯子提到了白天不便说的问题的中心。本多耷拉下眼皮说:
“这事儿,我也曾考虑过,我也想不出什么线索,问公司的同事,谁也说不出鹈原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工作认真,没有歪门斜道,不喝酒,对赛马、打麻将也没有兴趣。在夫人面前说,很失礼。也没有听说他有男女关系。怎么说好呢?
他是一位一心一意工作,而没有嗜好的人。真弄不懂。”
祯子子听着本多说话,却听不进去。像耳边风一样从身边滑过。这种不满情绪从何而来?一时也说不清楚。
“鹈原是自己隐藏起来的吗?还是……”
还是外界的暴力?这句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说鹈原先生让自己失踪,还为时过早。至今还没有找到原因。十一日分手时,他还说要回办事处来,桌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
是啊!祯子想起来了,鹈原从金泽寄来一张明信片,说十二日回东京。因此,他应该在十一日从金泽出发。可是,这一天他有事去了高冈,说十二日再回金泽,然后回东京。高冈在去东京途中,有事要办,为什么不中途下车?那比折返金泽,再乘火车去东京方便得多。
祯子说了这个疑问,本多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鹈原先生十一日去了高冈,打算第二天返回金泽。这事至为重大。
说不定,那是问题的关键。”
“你说鹈原现在住的地方是否在高冈?”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说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不至于吧。不瞒您说,在夫人到来之前,我去高冈调查过。到现在还找不到鹈原先生住在高冈的痕迹。而且,正如夫人刚才所说的那样,如果去高冈,那么去东京正好顺路,没有必要再折返金泽,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听到这里,祯子想起今天早晨本多曾说过鹈原说去高冈是撒谎。
那么,鹈原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办事处的人呢?祯子这才找到为什么对本多的话不满的原因。
“本多先生,我这才知道,您在我到达以前,早早就去寻找鹈原的尸体了。”
祯子说。本多眼睛里显出尴尬的神情。
“是不是因为鹈原的住所不明,换句话说,鹈原身边有秘密,在下落不明的同时,就和尸体联系起来了?”
本多端起茶碗,放在嘴边,他在考虑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答道:
“已经报了警,总会有眉目的。夫人,您过虑了。我已经说过多次,您不必担心。我相信鹈原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祯子掉过脸不去看他。本多的安慰反而使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丈夫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她把目光移向奶油色的墙壁。墙上挂着金泽的晚景照片。祯子想起自己手提箱里有丈夫的照片。
祯子请本多稍等片刻,上楼从手提箱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本多的面前。
“这是夹在鹈原书中的两张相片,是不是有关连,还不知道。本多先生,您能从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找出什么线索来吗?”
本多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一张是类似文化住宅的高级的房屋,一张好像是农家似的简陋的平房,背景是山脉。本多歪起了脑袋。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是鹈原先生自己照的吧?”
’‘大概是的,他有照相机。”
“那个漂亮的房子,在东京是常见的,但没有背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或许是在外地也未可知。”本多想的和祯子一样。
“这个农家,很明显是本地的乡下,门小,厢房在里首,格子窗,是它的特征。
可是,在哪儿呢?”本多把照片翻过来看。
“是冲洗房冲的,你瞧,35和21是冲洗房做记号。从纸张陈旧的程度来看,不是最近照的。不知鹈原先生是托哪家照相馆冲洗的。”
“我结婚以后没见过,所以也不知道。”
“是吗?或许公司里人知道,我去问一问。”
“本多先生,您顺便问一下,要是有人知道这两处房屋,那么都在哪里。”
“明白了。”本多把照片放进口袋里。祯子虽不说,他也猜得出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和鹈原的住处有关。
天色晚了,本多站起来告辞。
“多谢了。”祯子将本多送出门口,心想今后还要给他添不少麻烦。
回到房间里,演于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从今早晨起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此刻突然弛缓了。一幕一幕往事像远方的景致似地惆然地回转。
丈夫为什么十一回去高冈,离开了办事处,为什么第二天还要回金泽来?本多说,这也许是问题的关键。她想起本多说过的话:‘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祯子给账房打了个电话。
“有没有石川地图?我想看一看。”
女招待把地图拿来了。
“想去参观吗?旅行该是很有乐趣的。不过,现在天气不好,要是在春天,可以到能登半岛转转。”
祯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摊开地图看。从金泽开出的支线很少。有去能登半岛北端的七尾线。这条线在离金泽不远的津幡分开。津幡站只有快车才停。因为它离金泽最近,应该考虑在内,此外从西金泽站开出,沿犀川,南下到白山溪谷,也有一条支线。还有一条支线从金泽去河北高,终点站为粟峡。另有两条私营铁路,沿海岸朝大野凑方向行驶。
一共有四条支线。
然而,除了支线以外,还有与东京相反方向,开往福非方面的干线。那个车站,非快车不停,因为它离金泽很近,可以乘普通列车去。
除列车以外,还有公共汽车,四通八达。在交通发达的今天如果单纯地考虑以金泽站为中心,十一日丈夫的目的地在何处?祯子无法给他限定。
祯子合拢地图,闭上了眼睛。
十一日,鹈原宪一还打算回金泽,去了哪儿,从此没有消息。事实就这些。
祯子想到过去在报上经常读到的奇怪的失踪事件。有一位年轻的学者在去上班的途中,突然消失了。有一位公司职员出去散步,从此一去不回。另一位少年在外面游玩,在回家途中失踪了。失踪原因,家人都没有线索。全国这样的事例不少,她在一本周刊杂志上读到过。
鹈原宪一的失踪,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例。没有任何原因。他没有自行消失或自杀的意志,还说第二天回金泽办事处来,抽屉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哩。
然而没有任何原因,祯子总无法相信。至少有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的暗流。从空间上来说,这次事件源于鹈原的住处不明,从时间上来说,发生在和自己结婚后不久。
祯子想到这里,给东京要了两个长途电话。
首先接通是鹈原的哥哥家。是嫂子接的电话。
“嫂子吗?我是份子。”
“哎呀,”嫂子高声答应道,“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明白,这几公司里的人正在帮助找。”
“真伤脑筋,难道~点也没线索吗?”嫂子担忧地说。
“已经报警了。请警方帮助查寻。您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不,没有。你哥哥正担心着呢。现在他不在家。他说,必要时,也去金泽。”
“嗯,要是哥哥的工作允许的话,那就拜托了。”
“好,明白了,我会对他说的。不过,祯子你也不用过分担忧。反正以后总会有眉目的。真伤脑筋。”
嫂子说话颠三倒四,挂断了电话。
她给大伯子夫妇打电话,汇报一下情况是自己的义务。至于让大伯子来金泽,也是心理上的负担。
其次,她给娘家打了个电话。
母亲也许也在担忧,然而祯子认为有必要让母亲了解鹈原宪一,不是作为亲属,而是作为第三者。她想问一问:“娶了新娘,是不是成为失踪的原因?”
祯子预感的正是这一点。这事儿难以理解,但必须理解。
电话铃响了,接线员说,东京接通了。祯子喊:
“喂,喂,我是板根祯子…”回答的正是母亲的声音。就像在东京市内一样,听得很清楚。
“妈妈,我是祯子。”
“哎,”母亲说,“你在金泽?接线员是这么说的。”
“是的,我在金泽,临行前没对您说。”
母亲听到从意外地方打来的电话,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好。和宪一在一起吗?”
“不,就我自己。”
“哎呀,他出去了。”
“不是外出,他一开始就不在。”
母亲弄不懂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在沉默之间使祯子感到金泽和东京的距离之远,她接着喊道:
喂!喂!
“喂,究竟怎么回事?”
“宪一十一日离开这里,从此就没有消息。我放心不下才来到这里,向公司方面打听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我也给青山大伯子家打了电话。”
“呕?——母亲在电话里不吱声了。祯子的眼睛里浮现出母亲愁苦的表情。
“不过,不用担心,妈妈,您也不必介意。”
“可是,这可是件大事啊,该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详细情况待我回东京后再跟您说。还有一件事拜托您。”
“什么事?”
“尽可能了解一下宪一的事。”这个··”
“现在和过去的事。比如说,我们只知道宪一的学校;现在在a公司工作,除此以外,以前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这又···。”母亲差点没说出来,这又有什么用?
是啊!一般提亲时,主要了解出身地,学校,现在的工作环境,亲戚关系,朋友关系。特别是与女人交往关系,以及品性等等。至于离开学校后干过什么,并不会严格探究。重点放在现在,而不去过问过去的履历。结婚是为了今后的新生活,提亲时,对过去敬而远之。
“这事对宪一这次失踪有无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了解一下总有好处。”
“了解?向谁了解?”
“我以为青山的大伯子最了解他。我不便直接去问他。也许他隐瞒着什么。因此最好去问媒人佐伯先生。”
“佐伯先生只跟a公司有关系,详细情况他不会知道的。”母亲说。
母亲皱着眉头的脸似乎就在眼前。是的,那么知道多少,就了解多少。公司里该保存着宪一的履历书,让他去看一看,事到如今,我都六神无主了。”
祯子不假思索地说。
这该是结婚前办完的事。可是结婚前和结婚后,媒人的话不同。有的事,在婚事成立之前,媒人是不会说的,也许放到结婚后说。这倒不是说日本的谋人狡猾,而是为了促成婚事做些手脚。
母亲好像说通了。
“那好,我去问问佐伯先生。可是,真烦人啊,宪一弄到这个地步,你也不能马上回东京来。”
是啊!目前这样状态,回东京的日子还难估计。
“不,我不会呆长的。公司方面正在千方百计寻找,总之在我回去以前,向佐伯先生问清楚,寄一封快信来。”
说完,祯子忽然想到,似乎丈夫从此不会再有消息了。这好像是用道理难以言喻的预感。
“青山方面的情况怎样?”母亲问。
“刚才我已去了电话。哥哥不在家,嫂子说哥哥可能到这里来。”
“那敢情好,哥哥能去的话,也可以给你壮壮胆。”
母亲又对宪一的事说了三言两语,问清电话号码后,挂断了电话。母亲抽抽烟咽的声音老是在祯子耳边回响。
祯子一时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在母亲的声音消失的同时,她想到,东京那么远,自己一个人置身在几百公里远的他乡,周围的一切在向自己逼近。她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在体会此时的心情。
远处传来谣曲声和鼓鸣。祯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打开窗子。黑漆漆的群山就在正面,山顶上的城墙也同样黑漆漆的,都一样黑,却分得清楚。稀疏的灯火爬上坡来。谣曲声在黑夜里回荡。
“借光!女招待拉开隔扇走了进来,跪在门槛前说:
“我来给您铺被褥。”
祯子关上窗户,下意识地走到墙跟,看着女招待的动作。
女招待跪在榻榻米上,用熟练的动作伸开被子。女招待穿着一件华丽的和服,大花的衣带,从后面看,那绣着花卉的银线在电灯光下闪闪发光。
祯子看着看着,好似视线穿透自己心理的深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从铺床叠被的女招待的姿影,闻到另一个女人的体臭。
“请休息吧。”
女招待在枕边放上水壶、茶杯和烟灰缸,走出隔扇。这时,祯子才明确地意识到。
——丈夫身边有一个女人,是自己所不认识的女人,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他身边。
人在意识深处模糊的东西,一时不会明了,只有受到外界的刺激,才会变成具体的思考,然后再进行思索和分析。祯子意识中的“分析”就是这样开始的。
新婚旅行之夜,丈夫对新婚妻子表示爱抚。这是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时间,丈夫对妻子吐露了热烈的话语。此刻这一切仍留在祯子的记忆里。丈夫向妻子起誓,要对她忠诚,他要使她幸福。自己也认为这门婚事是幸福的,那时的话语她不认为是虚伪的。
然而,祯子自己缺乏一种亲密感。不管对方的话语如何热烈,而自己却没有接受他的亲密。
在取访的旅馆里,在浴室中,丈夫用贪婪的眼神观察妻子的身子说:
“你那年轻的身子多美啊!”
丈夫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不,真的,他真是这样说的。
这时,祯子觉得他在跟谁作比较。丈夫的眼睛里确有这样的神色。这使祯子感到不安。以后,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的嘴唇真软,像marshmallow!”
那时,祯子心中一怔,丈夫拿自己和另外的一个女人作比较。丈夫的热烈呼吸吹到自己的面颊上,但她却没有亲密感。
和谁作比较呢?祯子觉得丈夫在和过去的女人比较。都三十六岁了,即使有过这样的“过去”也不奇怪。可是,拿过去的人和自己作比较,那是不能容忍的,然而,这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因此祯子对丈夫的全部情况处于未知状态。
然而,现在不是这样。他所比较的女人不是过去的女人。这个女人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活着,她和丈夫的生活有关系。这个关系在祯子和鹈原宪一结婚之前早就存在的。这些印象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从丈夫的眼神中表现出来。在新婚旅行的火车里,祯子从车窗中看富士见高原的景色,小声喊道:“真美!”鹈原打开周刊杂志,却不在读它,好像在想另外的心事。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以后,祯子曾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状态。当祯子离开丈夫身旁,又重新回到他身边时,常常是这样的眼神。脸上很不开心,好像沉溺在某种难以告人的思索中,神情恍惚。难道男人经常有这样的表情吗?祯子以为他在考虑工作,可是,现在想来,不是这样,丈夫的眼神总好像有什么心事,非常阴沉。他不是考虑工作。他在思念某个女人。祯子此刻又想起丈夫夹在手指中的香烟拖着长长的烟灰。
这个女人在哪里呢?这是很难想象的。丈夫过去两年间,作为a公司北陆地方主任住在金泽。一个月里,在金泽二十天,在东京十天。两年中,在金泽生活占三分之二。一个男人和女人有关系,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
祯子自己也得到印证,当决定结婚时,她提出去鹈原的住地金泽看看,她想去从未去过的北陆地方,那儿是丈夫生活的地方。可是鹈原拒绝了。他提出新婚旅行去中央线沿线。在火车里,丈夫问祯子:
“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不是?可是那边可没有这样美。”他吸着香烟,把窗户弄得云山雾罩。
“你生活在城市,憧憬着北陆的阴郁的幻象。可是,从诗情来说,这信浓、木曾的山间多得多了。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吧。”鹈原安抚祯子的心说。
鹈原为什么不带妻子去金泽,现在才明白了。因为那儿有他的另一个女人,过着瞒着祯子的生活。
当然,单单一趟旅行,不至于会暴露的。然而,从心理上说鹈原不愿意带祯子去那地方。丈夫另外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什么地方?
在哪儿呢?在丈夫不愿意说出的地方,或许犀川河岸边的一家人家。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丈夫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的同事。但是,丈夫一定有不让祯子知道的生活。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丈夫和本多分手后,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说明天回金泽再去东京。究竟去了哪里?本多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女人那儿?一定去了。这个想象几乎是真实的。盖着被子,祯子的眼睛在阴郁的北陆的景色中行进。她见到了那女人的姿影。两个小小的人影在宽阔的天空下,在两旁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的道路上行走。
丈夫不知在什么地方失踪了。祯子不能想象丈夫消失在秘密的生活之中。
早晨八时,祯子起床。头重很得。昨夜到深夜也睡不着。洗脸间里虽有热水,可是她故意用冰冷的水洗脸。
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祯子赶紧回房间,拿起了电话听筒。
“东京来的电话。”领班从交换台说。
祯子以为是母亲打来的,却是嫂子的声音。
“祯子,您早,你那儿还是老样子?”
她指的是宪一的事。
“嗯,还没有消息。”
“是吗?真伤脑筋。你等一下,小孩他爹跟您说话。”接着是大伯子粗矿的声音。
“是祯子吗?你辛苦了。”大伯子向她寒暄。
“您早,让您费心了。”祯子回答。
“宪一依然下落不明吗?”
“是的,这儿办事处的人正在尽力地寻找。”
“是吗?”大伯子好像在嘀咕,宪一这小子、上哪儿去了?也太随便了。
“我也想到你那儿去。我们的经理昨夜故去,现在要去为他准备葬礼,三天以后才能腾出手来。”


“不,不,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儿。反正现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大伯子好像放心了些:
“是吗?那么你暂时在那儿看看情况。对不起。待这儿的事办完后,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祯子真的松了口气。大伯子来了。反而有种种顾虑,心情沉重。
吃过早饭,一看表,九点多了。阳光照在白色的城墙上,反射到房间里。坡道上行人多起来了。上班时间到了。
a广告公司办事处也该到了上班时间了吧,本多良雄也该来了吧。她不知道为什么立刻想见本多。
电话铃响了。
“是太太吗?我是本多。”
祯子“哎呀!”一声,捂住嘴,没让它出声。
“您早,昨夜真谢谢您了。”
“我听到一些有关鹈原先生的事,想让您也知道。”本多的声音并不激动,可是祯子心里不由地该咯噔一下。
“什么?已经找到鹈原的下落了吗?”
“不,不是。详细情况,我上您那儿去说,可以吗?”
“·请!”
祯子还是不能平静下来。本多为什么难以启齿呢?难道找到鹈原的线索了吗?
也可能不是。电话里只提了一句是难以判断的。在本多到来之前的三十分钟内,祯子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本多良雄谦虚地进了祯子的房间,在她递过来的坐垫上坐下。
女招待端上茶来,退下时朝祯子和本多瞥了一眼,关上了隔扇,仿佛在怀疑祯子和昨夜、今晨两次来访的本多之间的关系。祯子很尴尬。
本多寒暄毕后说道:
“这还不能算是鹈原先生去向的线索,我走访了一下这里主要的有关方面。如您所知,鹈原先生在这里呆了相当长时间,从而我想到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当地有一家耐火砖制造公司。它是我们办事处的主要客户,公司经理对鹈原先生颇为赏识。据办事处的人说,鹈原先生常受社长的邀请,到他家吃饭。有鉴于此,昨天我派了一个人去,恰巧经理不在,和营业部长谈了一谈。”本多慢条斯理地说明道:
“今天我刚上班,经理来了电话,我一听心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他说,总之你先来一趟,我想我不能一个人去,也让夫人一起去听听。经理一口答应,说一起来吧。当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怎么样?你也一块儿去吧。”本多仍然客气地说。
“谢谢,我一定去。”祯子立即回答。
如本多所说,去了未必有什么作用。既然此人如此赏识鹈原,不管怎么样,也得去打个招呼。既然他能请宪一去他家吃饭,有了这样的亲密感,也许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宪一的一些事。虽然不抱过大的希望,对祯子来说,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一根稻草。
“那么我们马上就去吧。”本多见祯子答应得这么干脆,趁势说道。
他们上了电车。小小的车厢内很拥挤。祯子和本多并排站着,抓住拉手。本多说了一些有关耐火砖公司经理的事,作为这次访问预备知识。
“经理名叫宝田仅作,五十来岁,是一位敦厚的绅士。我来这儿不久,了解得不太详细,都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室田仪作是金泽商工会议所的头头,此外还是几个团体的名誉理事,算是本地的名士。我刚赴任时,曾去拜访过一次,以后又去了一次,一共两次。他是一位稳重。谦和的人。宝田先生非常赏识鹈原先生,一年多以前,将广告量增加一倍,在这北防管区内室田耐火砖公司可以说首屈一指,换句话说,是不可多得的客户。这也是鹈原先生努力开拓的。”
本多良雄没有忘了赞扬鹈原的工作。
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在车站附近,是一座漂亮的三层楼房,沐浴在阳光下。
本多取得传达的同意,立刻上了二楼的经理室,踏着宽广的楼梯,轻声地说:
“见了经理有啥说啥,这样对方也会毫不隐瞒地说实话。”
祯子点了点头。
敲了敲经理室的门,门开了。一位高个儿、红光满惠的绅士提着门把手,一只手招呼他们。
“请进!”
室田经理将目光移向站在本多身后的祯子。
房间里大办公桌占了一半空间,另一半是待客用的椅子、桌子。墙上挂着油画,室内的配色十分调和。
“百忙中来打扰您…”本多寒暄完毕,将祯子介绍给经理。
“呵,您是鹈原太太,请!”经理指了指椅子,说话声音低而平静。
“鹈原承蒙您多方照顾,十分感谢。”
作为妻子,祯子向经理道了讲。经理又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
大家面对面坐下了。室田仪作两鬓已有白发,比年龄老相些。一双细细的眼睛,下眼皮已耷拉下来,只有嘴唇的表情显出经营者坚定的意志。
“听说鹈原君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真叫人担心。还是新婚,怪不得您特意从东京来。”
室田经理也许是听本多说的,说了以上的话,接着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一切都按部就班。本多说:
“根据方才的电话,经理先生对这次鹈原先生的行踪是否有什么线索,我们特来拜访。”
经理吐了一口烟,声音不高,热心地说:
“呵,是这样的,一些话仅供您参考。鹈原对工作非常热心,我们很合得来,除了工作以外,我们也很亲密,他经常到我家里来玩。鹈原君还是独身,很喜欢内人做的菜。内人很夸奖鹈原君,说他是个老实人,很欢迎他来家玩。两个月以前,鹈原君对我们说,他快结婚了,这话在夫人面前说不好意思。他说,他非常喜欢这个对象,并把相亲时的照片拿给内人看。”
祯子脸红了,低下了头。宪一如此喜欢自己,说明婚后所表示的爱情,不是虚伪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婚后不久就下落不明了呢?
经理将烟灰掸到烟灰缸里,接着说下去:
“可是,后来,我们好几次见到鹈原君好像没有精神,感到很奇怪。去东京高升,又娶了美貌的夫人,应该说是人生的绝顶,可是为什么在这美好的时刻反而消沉下去了呢?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看法和内人一样,都说鹈原君不太正常,总觉得他有心事。本想问一问他,后来就发生了这次事件。鹈原君的态度是不是和这次失踪有关,现在还很难说,说出来仅供参考。因为我们与鹈原君比较亲密,在买卖上也没有拿他当外人。”
祯子低头行礼。
“承蒙您对鹈原的好意,实在太感谢了。”
“不,不,夫人,恕我失礼,您对您丈夫的这次行动,完全没有线索吗?”
“一点也没有。”祯子回答。
然而,这是谎言。昨夜她曾想到,丈夫身边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不知生活在什么地方。丈夫消失在秘密生活之中。
他在经理面前所表现的消沉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同自己常常遇到的丈夫的阴郁的眼神一样?总好像在想着另外的心事。他是不是也用同样的表情面对亲密的经理?她来到金泽以前,对丈夫丝毫没有线索,见了这对夫妇后,才出现微小的痕迹。份子认为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一点云彩。说不定,这是重要的关键。
“如果当时深入追问一下就好了。现在很遗憾。不过,鹈原君在精神上确很烦恼。这是事实。当时我们也很难启齿。”
室田经理不断用“我们”两字来表达,说明他和妻子两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于是祯子也想见见夫人。女人,对事物的观察更加细致,再说,宪一常去经理家吃饭,也该对夫人表示谢意。
“让你们着实费心了,实在感谢,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夫人,向她表示感谢。可以去府上拜访吗?”祯子客气地说,室田经理眯起眼睛,眼角露出微笑说:
“是吗?先不说感谢,如果想见见内人,也许她会说出我没有觉察到的细节。
那就请吧,请稍等,我打电话问一下内人。”
室田经理当着本多和祯子的面,给家里打电话。
“是佐知子吗?鹈原君的太太此刻在我这儿,她说要去看望你,可以吗?”
回答说可以。
经理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心满意足地说:
“那好。内人在等着你们。”
“谢谢。”本多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经理送祯子到门口。
祯子和本多走出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本多说:
“室田先生是个好人。他为人亲切,喜欢照顾别人,颇有声望。因此,担任各种各样团体的领导职务,是当地的名士。”
“真是个好人。”祯子回答。
“室田先生的夫人是续弦,这也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她比室田先生小十七八岁。
前妻死了以后,室田先生才娶了现在这一位。他非常疼爱她。”本多照搬办事处人的话,“以前的夫人长期患肺病住院,从那时起他们就有了关系,后来把情人扶为正室。起初,室田因公务常出差去东京时,有了缘份,听说是某客户公司的女办事员。”
两人走在宽广的马路上,远处已看见警察署的建筑物。
“据办事处人说,夫人算不得是位美人,但为人开朗,善于社交,因而,担任当地妇女文化团体的领导职务,会发一套言论,也能写文章,常在当地报纸刊登。
她也在广播中露面,有了经理夫人的头衔,因此,夫人也是当地的名士。”
任何地方都市都有室田夫人这样类型的人。这并不稀罕,祯子姑妄听之。警察署的建筑物渐渐接近。
“看来,鹈原和室田夫妇非常亲密。”
“那是鹈原先生的手腕。跑推销,没有这点手腕是不行的。实际上,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广告量,自从鹈原先生来了之后,增加了一倍。前任可没有这样的成绩。”
本多又夸奖祯子的丈夫。
宪一真有这样的手腕吗?沙子所了解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死气沉沉的人,决不是性格开朗、善于社交那种类型。作为一个男人,他只能对自己职业比较熟练而已。在这场合,做妻子的对平时不太了解的丈夫的实力,惊叹不已。
警察署就在眼前,方才祯子只顾想心事,没有注意到。心中忽然产生一种预感。
“啊!警察署到了。既然走到它面前,那就进去看看吧!本多这才发现。
祯子点了点头。
本多先走了进去。因为天气阴沉,屋里很暗,警官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在忙活。
一位警司坐在屋角里看文件,本多请传达给他打了个招呼。他拾起头来朝这边瞅了一眼,接着拿着一张纸走过来。
“啊!正等着你们来。”警司向本多和祯子注视,说道。
他的话好似一拳打在祯子的胸部,自己的预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知道自己嘴唇发白,本多的神情也十分紧张。
“有什么情况吗?”本多问,声音也变了。
警司不作回答,说声:“请到这边来。”那是外来者禁止入内的角落里,使两人更加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寻找的人。”警司说:“昨天,羽咋警察署来了一份报告,就这个。”警司把纸摊开来念道:
“本县羽咋郡高滨叮赤住海岸,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原因为自杀。估计年龄在三十一岁左右。推定死后四十八小时。瘦个子、长脸、头发三分七开,个子较高。服装为棕色西服,上衣里绣的名字已被摘掉,没有遗书。所持物品等未找到可以证明身份的遗物,只有折叠的皮夹子一个,内装两千三百六十元……大体情况如此,怎么样?有没有线索?”警司瞅了祯子一眼。
年龄、头发、脸形和身高都相似,皮夹子确实折叠式的。可是西服的颜色不对,丈夫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装。
“这是简单的报告,详细情况到了羽咋警察署自然会明白的。怎么办?”
祯子思忖,心里很不平静,特征很像,只是西装的颜色不同,根据不算充分。
本多的眼神也动摇不定,仿佛在说,怎么办?
“现场在什么地方?我对当地的地理不很熟悉。”本多说。
警司拿出石川县地图摊开来。
“就在这里。”他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
那地方像拳头一样突出在日本海的能登半岛西侧。拿拳头作比方,羽咋就在手背的部分。
乍一看,它在静寂的海岸线上,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片寒冷的土地。
祯于忽然想到,羽咋这个小镇,乘火车的话,是在从金泽分叉的支线上。
宪一是在十一日下午说,明天回金泽来,从此没了踪影。如果以十一日当天回不来为条件,查一查地图上的支线,还有一条通往能登的七尾线,比较符合。
祯子拿定主意从这里开始。
“不管怎么样,先去现场看看。”祯子回答。
“您去吗?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为了让您放心,去试一试吧!”警司安慰道。
出了警察署,外面已下起雨来。
“怎么样?上那儿去吗?”本多问祯子。
“去,去落实一下可以放心。”祯子答道。
“西服的颜色不一样,我见到鹈原君穿的是深灰色的。”本多嘟嚷了一声。听起来也像是在安慰祯子。“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走访室田太太?”
本多改变了主意。是啊!去现场虽然重要,但室田太太在等待他们,该怎么办?
“先去拜访室田家,能登待以后再去。”
“那也好。”本多表示赞成。
两人将室田家的住宅告诉司机,上了出租汽车。


在汽车里,祯子不吱声,本多也保持沉默。被发现的自杀的事使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本多将目光移向正前方,凝视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他肯定也在考虑这件事。
汽车爬上市街南侧的高坡,是一条漂亮的住宅街。
“就在这儿。”司机煞住车,回过头来。
祯子下了车,立刻抬头望了望眼前的住宅。长长的预制板围墙。是一幢和洋合壁的颇为潇洒的文化住宅。
祯子心里一怔,一看门牌:“室田”两字映入眼帘。
祯子又抬头看看,这住宅好像在哪儿见过。本多付了钱,走近来。出租汽车走了。
啊!这房子和宪一书里夹的照片中的一张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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