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星星的我们

作者：黎荔

大约138亿年前，奇点（即所谓的“宇宙蛋”，它凝聚了所有的时空质能）急剧膨胀扩展，一瞬间宇宙大爆炸发生，氢、氦及其他一些最轻的元素（例如锂）在大爆炸中被释放出来。随着时光飞逝，大约过了1亿年，整个宇宙的温度降低，这些元素逐渐集结在一起，形成气状云，并最终凝聚为恒星。恒星实质上由氢、氦组成，是一团不停爆炸的大火球，就像个核反应堆，将燃料不停转化为其他物质。碳，氢，氧，以及构成我们的全部元素，就诞生于恒星的内核之中。

从宇宙中第一个化学元素开始，它们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分子，最终成为地球上的生命体。我们都是星星来的孩子，我们身体里的元素和宇宙一样古老。诞生自群星的古老元素，跨越亘古，将我们与万事万物相连，在这一个由各种多彩元素为我们组成的奇妙世界里。

有些元素，例如碳，在地球生物圈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不息。与45亿年前地球刚刚形成时相比，如今，碳的总量丝毫未变。整个地球文明就是一个碳基文明。碳并非地球制造的元素，碳是历经数十亿年宇宙恒星的生生灭灭，才终于诞生的化学元素。没有碳，就没有我们今日的文明。碳是生命中无所不在的建筑设计师、工人兼最基本的建筑原料，从混沌太初开始，每个年代都是碳纪元。在名为地球的这颗蓝色星球上，生命、大气、海洋与陆地在这一支有数十亿年历史的舞蹈之中紧紧相连，这支舞会一直跳下去，直到太阳这颗恒星燃尽，或地球的内部熔岩熄灭。

当我默默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发肤，我知道，我身体中的某一个碳原子，也许曾构成了贝壳钻石，或冒烟的火山，或一只三叶虫，在来到我的体内之前，这一个碳原子曾以无数种形式存在过。也许它曾存在于一只凶猛的恐龙体内，而现在已经来到了我的身体之中。我不知道在我这一生的旅程结束之后，化烟化灰，回归大地，这一个碳原子又将去往何方？在碳循环中，万物各有其位，直到找到下一个位置为止。但也许这一个碳原子的轮回与以往相比，将会更充满坎坷曲折，因为，地球经过40亿年才形成的碳循环方式和速度，正被几百年来的人类工业化进程所破坏，当碳的全球性流动遭到破坏，等待我们的，可能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既然碳构成了所有地球生命的共同结构和燃料，那么，人类只有团结才是正道，因为人无区别，人皆为相同的元素造出。人也应该珍爱天地万物，因为每种生物都以同一种语言储存自身的基因信息：一种用碳字体写下的化学字母。生物跟无生物之间的相似性，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得多。碳元素是人与人、人与万物在世界根本处的至深至纯的联系。

构成我这短暂生命的元素，都来自于茫茫宇宙，来自一颗曾经很耀眼绚烂的恒星，它将珍贵的生命元素抛入了太空，最终不知经过了一段如何千古神秘的机缘，演化成地球的各种生命体，以及空气、海洋、岩石等无生命力量，奏响了一曲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动态的宏大史诗，以真实与美丽的百川归海式的融合、扩展，以巨大的感动包围了我。

我真想溯源我身体深处的，垂着长长叶片的蕨类植物，浮游缠绕的蓝藻、红藻和绿藻，两翼宽达76厘米的史前蜻蜓，在浅海和深海中自由穿梭的，已生存了5亿多年的美丽水母，分解过一只巨大暴龙尸身的食腐动物，还有在复杂的碳循环中，彼此缠绕过的各种风与水、细菌、植物和动物。在这种领悟中，我意识到我这个平凡身体中，所蕴含的某种难以言说的深沉醇厚。尘界的缤纷、热闹、蓬蓬勃勃，世界的动力、活性、快乐源泉，生命的元素、本义、真相和谜根，难道不都涌向和流经了这儿吗？

在此封冻的语言埋葬神秘元素的土地无性无爱无诗无音乐之高速增长国，金黄的秋天正徐徐降临，浑厚热情的土地具有浩瀚而秩序的深情。这是大地一年一度，对生命元素和自然元素的重新组合和呈现。在这个收割、分解、回归的秋天，我深深地思考着，万物之间最本质的连接方式，上苍配给生命的天然元素和神圣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