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粟坤
【作者简介:李粟坤,男,龙胜县人,1947年在桂岭师范简师14-15班读书,1951年1月毕业,解放初期任龙胜县马堤乡仓库助理员,后任龙胜县政协副主席。】
▲图:桂林老照片-1947年,桂林城区街道。
明天(1965年元旦)就是新年了,请让我向母校的老师和同学们拜个年,祝老师同学们新年好!身健康!我们亲爱的母校诞生已30周年了,她象一个人一样,有她的幼年、青年和壮年,母校已是一个体魄健壮、朝气蓬勃、勤劳勇敢的壮年,参加我们伟大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在她诞生30周年的时候,我们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来庆祝她。
回忆十五年前母校和全国广大劳苦人民一样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日本侵入广西时,学校不得不到处搬家逃难,带着一批穿着衣衫褴褛的孩子,四处奔波,由桂林逃到蒙山、金秀、平南,后来回到临桂的羊田村,最后才回到桂林七星岩下安家。
▲图:桂林老照片-1947年,桂林城门。
同学们!我是1947年夏天来到学校,那时母校刚由穿山搬到这里。由于校舍不够,学校分为两个部分住,这里就是学校的本部,还有个分部设在七星岩脚下。那时全校同学不到200人。本部有两个初中班,分部一个初中班和一个小学班,小学班又分高小和初小几个班次。我就是在分部的初中班。后来我们班也搬到本部来了。分部那边有两座房子,一座木房和一座竹篱批灰竹瓦盖的房。本部也只有两座房子,还有一个半边露天的烂厨房。课桌也没有,四五个同学共一块板子,坐也没有一条好板凳,不像现在这样建筑了漂亮的大楼和宽阔的林荫大道,美丽的校园和完善的教学设备。
这块地方,那时是一片荒凉的刺蓬窝和坟墓。拐子、强盗、土匪穿来穿去,同学们提心吊胆,人心惶惶。1947年我初到来时,一个拐子穿着一件夹克衣服,头发梳得亮油油的,在校门外转来转去。我们县潘荣廷同学是新来的,没带有县的介绍信,学校暂时不收,心里很着急。那个拐子看中了他,对他说:“不要介绍信,我进去和校长讲”。问他带多少钱来,潘荣廷说他只有一块钱,那个拐子说,一块钱也可以,你给我,我进去帮你讲。一块光洋,就这样被拐子骗去。平时小偷好像老鼠一样穿来穿去。同学们晚上都要轮流值日站岗。一个人站几个钟头,天又冷,衣服又少,站了岗也还经常被偷东西。被子、箱子、衣服、毯子经常被偷。偷了就拿到大体育场旁边摆小摊卖。第二天去那里看见也不敢讲是自己的东西,因为国民党警察和小偷是勾通的。
▲图:桂林老照片-1945年,日军撤退后的废墟。
有一夜我睡在保管室,我挂一件烂棉衣在床头,有一个小偷来了,用一根长长的棍子挑棉衣。由于窗户空格窄小,一下扯不出去,弄得吱吱喳喳响。我就醒来了,爬起床来,他还一手拿电筒射住我的眼睛,一手拼命的把棉衣往外拉。我爬下床来,走到房门,他已把衣服扯出去了,打着电筒朝坟墓堆荒地跑去了。我手上一无电筒,二无武器,也就不敢追赶了,等于起床送客一样。那时电灯也没有,晚上自习,三四个人共一盏煤油灯,教学设备就更差了。我们上化学课,学校没有仪器,经过多次联系才得到师院前面的城楼上去搞一次实验。那时全校只有一台脚踏风琴,很难轮到我们学习。你们现在样样都有,听说有些同学对这些乐器不够爱护,真是对不起党,对不起这些乐器。
1957年我回到母校来,看到我们母校盖起了一座漂亮的教学楼,我心里非常高兴。那时我背着一个照相机,就把这座教学大楼照了下来,作为留念,现在还夹在我的办公桌面上。现在来讲讲当时的生活,在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和残酷压迫下,学校把我们的生活费用降到很低的水平,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盘能同学经常追述当时的生活情况。他说:“我记得最深刻的是由于同学吃糠太多,很多同学解大便都感到很困难,有时同学肛门被谷壳刮破流出血来。”
▲图:桂林老照片-1947年,桂林,米店前的守卫。
当时,马路两旁到处都是难民,我们的粮食,用车子运来,难民爬上车去抢粮,用刀割破麻包,米流到地上,同学们又捧进来,捞了很多沙子。学校也不想办法把沙子筛出去,沙子麻线一起煮,吃起饭来,沙子也多,烂麻绳也多。后来在同学们再三要求下,学校把糙米加工成白米,这样我们的饭量就更少了,按人数每桌分一桶饭。吃饭时等大家把饭碗装好饭后放在桌子上,值日生检查,个个都装好后,才吹哨子叫“开动!”大家才开始吃饭。吃起饭来,那种狼狈相真是难看,拼命的吃,真是狼吞虎咽。由于饭少,要抢饭,我们每餐吃饭,有如一场紧张的战斗,哪个吃得快就可以多吃一点,吃得慢的就挨饿。一桌抢饭。其它桌也紧张起来也抢了。有的用饭瓢,有的用锅铲,有的用碗挖,有的挖不到就把饭桶扛起跑。我们班的班忠耀同学为了抢饭被一个同学用锅铲铲下去,把手铲破了一块很大的皮,流了很多血。我们班的崖桂荣同学,吃得慢没有吃饱,跑回房里哭。后来为了解决抢饭问题,就由席长分饭,每人一盅饭,但有时分不均,有的多点有的少点,也经常引起争吵或不团结。那个时候,我们一天考虑的都是如何得吃饱一餐饭,对学习就想得少了。
那时,我们同学是轮流值日买菜的,叫做当“给养”。戴着“给养”袖章可以自由进出厨房,可以吃锅巴,可以拿花生油泡饭吃,大吃一顿。所以很多同学都想当“给养”,还希望代别人当“给养”以便多捞一点吃。
我开始时住在分部,但吃饭要到本部来吃。有一天,我真的饿得一身都软完了,来吃饭也走不动了,走到外面这个转角的地方,眼睛就花了,打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地上了,我镇静起来,坚持站在那里,停了很久,才又慢慢的走到饭厅来,所以,对这次我记得非常深刻。解放后,51年我来到母校,还要看我曾经要跌倒的地方。
▲图:桂林老照片-1947年,室外饮食店。
由于一天两餐都吃不饱,我们就经常到校外去找东西吃。看到老百姓在花桥头洗菜,把黄菜叶和菜根丢去,我们就去拾来洗干净煮着吃;老百姓在七星岩洞口泡黄豆芽卖,把豆芽根须切断丢去,我们也去拾来煮着吃。外面荒地长出一些野苦马菜,叶子细细的,真是够苦的了,我们也摘来煮着吃。老百姓把田里的荸荠挖去,我们就去找烂的漏挖的荸荠来充饥。
本部这边的同学都在外面坟墓边煮东西吃,我们分部那边的同学们都跑到七星岩底下那个洞去煮东西吃。那个洞成了同学们的厨房,经常浓烟滚滚,同学们去找得一些烂钢帽、烂罐头壳来做锅煮东西吃。走到洞口,一眼望过去,三个两个一堆,四个五个一堆,穿的衣服又黄又烂,像一群逃荒的难民。
虽然如此,几片黄菜叶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于是,我们同学们又去垃圾堆找烂钢、烂铁、烂玻璃等拿去卖得几个钱买几斤红薯来充饥。那时七星岩旁边一带和花桥头一带的房子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塌了,下面埋有很多破烂的东西,我们可去捡到很多。后来这些破烂捡不到了,我们又到30多里路远的尧山砍柴卖。烈日当空,晒得我们又饥又渴,有时砍了柴也挑不回来。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班的班启龙同学饿得四肢无力,勉强把柴火挑下山来,到山脚天快黑了,他也晕了。当时我们也没有办法,附近水也没有,我们只好先回来吃了饭,喝了水,再带点饭和水去给他吃。一些同学帮他挑柴火,一些同学扶着他回来,回到学校已是半夜三更了。
▲图:桂林老照片-1947年,显露出的营养不良,碎布包裹的双脚。
那时的学校生活,和现在的学校生活对比真有天渊之别。现在同学们虽然还是定量30斤米,但是个个都基本吃得饱,菜也多,油水也多些,久不久还有菜加。那时粮食运到火车站,学校叫我们去抬回来。我们同学穿着又破又烂的衣服,码头工人以为我们是难民,抢他们的生意做。我们抬到水东门码头(现在的解放桥头)他们就来拦我们,经我们讲清楚我们是桂岭师范的学生,自己抬自己的粮食,他们才放走。后来我们要去抬米,必须集合排成队伍去。我们的队伍,有的穿美国救济的黄军服黄大衣,有的穿军官服,有的穿长袍,看过去真像抗美援朝被志愿军抓到押送的美国俘虏兵一样。
美国救济那些衣服,都是从被打死的人身上脱下来的,件件都被子弹打穿了几个洞眼,衣服上还染了血迹。这些救济品,有的是妇女的烂长袍,有的是烂高跟鞋,有些是烂黄卡机裤。那些高跟鞋是同边不同色,同色不同号码,一长一短。但是天那么冷,同学们没有钱改装,管它是女袍也好,高跟鞋也好,都穿起来。有些同学还开玩笑说:哪里来的洋太太,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同学们开展文娱活动,把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穿起来跳团结舞,真是好看。
天冷时,我们没有衣服穿,有的没有被子盖。那时没有架床,睡在地板上,大家挤在一起,像煎鱼仔一样,一大串。
▲图:桂林老照片-1949年,漓江拖动摆渡船。
我们同学生活苦,老师的生活也过得贫困不堪。老师每月的工资也不多,物价飞涨,早晨一个价,中午一个价,下午又是一个价,叫做早晚时价不同。每月发了工资买了米油盐柴,想买点日常生活用品就很难了。如李锡贡老师,一身穿得又破又烂,经常从袖口掉出几条烂布条来,每次在上课之前都必须把袖口整理一番才能写黑板。他对我们说:“现在要我讲这个政府好,我实在说不出口,我是某年某月缝的一件衣服,到现在没有办法再买一件衣服了。他买了米无钱买其他的好菜,就买了几斤黄豆,餐餐吃黄豆。他说黄豆经济、营养好。
我们各族同学,那时在经济上受剥削,政治上受压迫,还受大汉族主义对我们的歧视。有人骂我们野蛮落后、山古佬、瑶古佬、僮古佬、死苗子、草鞋队、草包子。
在国民党统治下,学校生活虽然那么苦,但是我们穷苦人民想到学校读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能够得到这里读书是经过很多斗争,克服了很多困难才来到了学校。
我听黄大强同学说桂岭师范是专门给少数民族读书的学校,那里伙食是公家供给,我很高兴,开学时我就跟着他哥哥来到学校,但我没有县的介绍信,学校不收,只得回家去。第二年听说桂岭师范分配两个名额给龙胜县,我就去参加报考,结果考取第一名。但我妈妈要我留在家中做工,不给我来读书,我坚决要来,她也无法阻止我了。我来学校两年,家里没有钱给我,只有我舅舅给我五角钱。来时妈妈帮我煮了一包饭带在路上吃,就这样一包饭和五角钱到学校来。学校只供应书籍,笔还是自己解决,我们就去砍小竹子来做水笔。没有墨水,我们找点黑烟来自己制造黑墨水;没有钱买纸,我们用一张纸翻来覆去用四次:第一次写黑的,第二次写红的,翻过来又写两次。我们千方百计克服困难完成我们的学习任务。
▲图:桂林老照片-1947年,桂林全县(全州),肩挑婴孩。
我们的同学都有艰苦、朴素、勤劳勇敢的优良品德。那时我们参加桂林市很多社会活动和各种比赛,都取得很好的成绩:每次爬山比赛,都是我们学校领先;田径比赛、拔河比赛我们的同学都是得男、女第一名。桂林市春节环市赛跑,我校也是男、女都得第一、集体也得第一。文艺会演比赛也得过奖,作文比赛也有一个同学获得甲等奖。
我们学校有着很光荣的革命传统,不管是在学校的同学,还是离开学校走上工作岗位的同学,都为党为人民做了不少工作,为祖国有了不少的贡献。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我们学校的进步老师就积极活动。那时我年幼、不知道哪个是共产党,哪个是反革命分子。现在回忆当时的行动和后来的表现,才知道我们学校很多人都是进步的。当时有个姓潘的老师,从平南运武器来,国民党封锁检查难过关,他叫同学用油纸把短火包好,然后用蕨巴粉裹成一个大蕨巴,国民党那些草包没有检查到,就这样把武器运到了桂林。又如我们班诸葛淦老师经常对我们讲形势,教我们唱抗战时期的进步歌曲,如黄河大合唱、黄大娘补罐、月亮弯弯照九州、黄水谣等等。还有师十五班的植恒钦老师也和我们讲了很进步的话。有一次,他在分部后面的草坪上对我们讲社会发展史,讲猴子变人。有一晚,他又叫左宗耀同学从花桥边扛了一捆书,听说都是党的宣传文件。
还有其他学校的进步组织同我校联系开展反饥饿斗争,我们也开展了斗争,结果学校杀了一头牛给我们吃,以缓和斗争。我们还接到地下党写来的信,叫我们保护好学校财产,迎接解放。知道主席是毛泽东,总司令是朱德。
▲图:桂林老照片-桂林,水上舢板。
我们的同学,由于那时就接受了党的教育,很多同学不久就纷纷走上革命的道路,现就我所知道的同学很多担任了重要的工作:
赵钟林 和平区委书记
石福优 马堤区委书记
杨 荣 河北省石家庄南铮中学地理俄语老师
崖桂荣 广西民委工作,1957年下县任县委书记
龙凤亭 中央民族学院语文系团总支书记、团委组织部长
韦富渊 河池县中学物理老师,优秀教工
阳 良 马堤区区委宣教委员
潘长满 和平区区委宣教委员
杨贵发 日新区粮所所长
还有解放以后毕业的同学回到县里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如赵周意、蒙焕金同学等等,希望我们的同学为党的教育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李粟坤写于1965年元旦前夕)
(本文来源:《桃李遍山村——广西桂林民族师范学校办学七十年历史资料选编(1935-2004)》。桂林工学院民族基础教学部编,2008年6月内部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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